林蔓茜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八點準時回到家。

    因為今天晚上是大年夜，她又回來的晚，所以林父林母先帶著林夏夏去爺爺奶奶家吃年夜飯了，她開門時，整個屋子寂靜一片，隻有陽台上的紅燈籠渲染出一點過年的氛圍。

    可是這樣一對比，反而顯得孤身一人的自己更加可憐。

    手機嘟嘟兩聲，是媽媽給她發短信，問她到家了沒，到家的話先別收拾東西，趕緊來爺爺家吃飯，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呢。

    女生歎了一口氣。

    放下行李，洗了個戰鬥澡，妝也沒化，塗個口紅就出了門。

    她下樓時，看見鄰居家的陳阿姨一家正在場道上放鞭炮，一回頭發現她的身影，都愣了愣，而後立馬笑開，拉著大嗓門，

    “哎呀，蔓茜回來了啊！好久沒見你了，可真是越長越漂亮啦！”

    她這一嗓子，吸引了半棟居民樓的注意，沒幾秒鍾，大家都紛紛從窗戶裏探出頭來，興致勃勃地扯著聲音寒暄。

    “蔓茜啊，拍戲有意思不？我聽說演員可賺錢了，你爸媽還說你已經自己買房了是不是，真有出息！”

    “蔓茜啊，我前頭在電視裏看見你了，你是不是跟那個陸長樺一起拍的，哎呦，我可喜歡他了，你能幫我要個簽名不？”

    “蔓茜啊，喂聽說陸長樺和那個叫什麽，叫什麽許冰的小歌星談戀愛了，是不是真的？”

    ......

    林蔓茜背著自己高中時期用過的書包，一一回答，臉都快笑僵了。

    有的時候，她是真心覺得，這些熱情的中年婦女，比牙尖嘴利的記者還難對付。

    但是他們這一片兒是老居民區，不是學區房也並非商業中心，所以居民的更新率非常低，五層樓裏有四層的家長都是看著林蔓茜長大的，她甚至不敢用對待記者的態度對待這些長輩。

    隻能老老實實撐著笑臉打太極。

    直到夜色深沉，林母又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催她，這些阿姨們才意猶未盡地放過她。

    “那行，那蔓茜你先去吃飯，等你回來了再聊啊。”

    女生彎彎唇，笑容溫和，

    “好，那我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見。”

    冬季的夜晚有些寒涼，小區裏到處都掛著紅燈籠，女生的背影很纖細，背包上的小熊掛件一甩一甩的，逐漸消失在滿世界的溫暖紅光裏。

    陳阿姨看著她的背影，一邊搖頭晃腦地歎息，一邊跟自己的兒媳婦嗑叨，

    “蔓茜這孩子也是可憐，你說，哪有對侄女掏心掏肺，卻把親閨女放一邊兒的父母呢。”

    .......

    其實林蔓茜從小在這一片兒就很出名。

    小時候，她是孩子王，一群小屁孩都喜歡跟她玩，但凡她扮公主，就沒有人敢演皇後，最漂亮的那床被單，一定是屬於她的。

    後來孩子們逐漸長大，她又成了重點班的尖子生，各大晚會的主持人，年級上的風雲人物。

    小區裏的家長和同齡人們都知道她。

    但林蔓茜的名氣，也並不僅僅來源於她的出挑優秀，還來源於她的堂妹林夏夏。

    來源於林父林母對侄女和親閨女神奇的態度對比。

    陳阿姨現在還記得，有一次到林家借醋，就站在客廳門邊兒上，親眼看著林母皺眉拍開女兒伸向車厘子的手，

    “夏夏還沒碰呢，你等她吃完再吃。”

    “媽，我留一半兒給她不就行了。”

    “就這一會兒你也忍不了，你餓死鬼投胎啊。”

    然後轉頭衝廚房喊，

    “老林，那盤大蝦你多放點辣啊，夏夏愛吃辣。”

    那一瞬間，陳阿姨看見小姑娘欲言又止的落寞神情，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些心疼。

    她甚至都還懷疑過，是不是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其實這倆孩子小時候抱錯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林夏夏才是人家親閨女？

    要不然，她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世界上為什麽會有態度這麽神奇的父母，簡直就像中邪了似的。

    .......不過這也是人家的家事，她就是再搞不懂，也不能替人家養孩子不是。

    林阿姨歎了口氣，收回目光，繼續放自己的鞭炮。

    這個世界上，每個家庭都有每個家庭的悲歡，旁人不清楚情況，也沒有資格去多嘴多舌。

    .......

    .

    老城區就這麽點大，林蔓茜沒走二十分鍾就到了奶奶家。

    奶奶家是自己買地基建的房子，小三層，還有一個院子，院子裏種了一棵大槐樹，小時後，林蔓茜最喜歡爬在這棵大槐樹上眺望遠方。

    她一打開院門，就聽見屋裏傳來的歡聲笑語。

    最清晰的是她媽媽的聲音，帶著滿滿的驕傲和笑意，

    “夏夏這回被大導演看中了，就是那個陳漢江導演，陳漢江你們知道吧，拍《湖光瀲灩》的導演，夏夏還是女主角呢，男主角就是那個裴一。”

    然後姑姑恍然大悟道，

    “哦，裴一，裴一我知道的嘞，他很有名氣的，夏夏跟他一起拍電影啊？那真的是了不起！”

    “是啊。”

    媽媽興高采烈地應道，但沒片刻，又歎了口氣，

    “唉，夏夏從小就有藝術天賦，這個我是明白的。就是蔓茜，她跟夏夏怎麽比呢，當初還不聽我的，非要去考什麽電影學院，我聽他們說，娛樂圈是最講究運氣了，她現在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也不知道前途在哪裏........”

    女生怔怔然站在門口，有那麽一瞬間，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門進去。

    還是靠著窗戶的林奶奶看見了院子裏的影子，連忙打斷林母的話，伸著脖子嗬嗬笑，

    “哎呦，是不是我的茜茜回來啦？”

    屋內一下安靜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唇角彎出一個盈盈的弧度，推開門，

    “奶奶。”

    餐桌上的大家頓時都有些尷尬。

    林母咳了咳，表情也不是那麽自然，

    “你這孩子，鬼鬼祟祟躲在院子裏做什麽，嚇我一跳。”

    “淑華。”

    林奶奶瞪了她一眼，然後拉著林蔓茜的手，語氣慈祥，

    “茜茜啊，別理你媽，她就是嘴巴壞，其實心裏關心著你呢。來，坐奶奶這兒來。”

    林蔓茜坐下來，一一喊了長輩們，笑容寧靜，神色自若，仿佛壓根沒有聽見剛才那一番話。

    林夏夏就坐她對麵，眨著眼睛問她，

    “姐，你戲拍的怎麽樣了？我之前聽裴一說，你們劇組好像挺趕的。”

    “還行吧，我已經殺青了。”

    “啊，這麽快就殺青了？”

    “殺青好，殺青多好啊。剛好趁著過年，就在家多休息幾天，讓你媽多做幾道家鄉菜。夏夏剛才還說，上大學這麽久，最想念的就是家裏的菜了。”

    一旁的姑姑為了緩和氣氛，連忙插話道。

    林蔓茜就笑了笑，眉眼彎彎，語氣溫和，

    “我也想在家多待幾天，但是有工作，沒有辦法啦。”

    “你又接到戲了姐，是什麽戲？”

    ......我接不接的到戲你不知道嗎。

    女生表情鎮定，語氣不急不緩，

    “就是一些畫報拍攝。”

    ——其實就是一些淘寶小眾品牌的宣傳拍攝。

    林蔓茜雖然被高層副總刁難，很多影視資源接不到，但是像這種淘寶模特的低級活動，還是沒有限製的。

    她之前沒預料到人生會遇到這樣的挫折，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以收入都拿來付首付了，如果不找點工作，怕是壓根還不了貸款。

    林夏夏大概也能猜到，“哦”了一聲，臉上的笑容頗有些奇妙，但到底沒揭穿她。

    話題又很快被其他的親戚朋友們岔過去，不過因為林蔓茜不那麽熱情的態度，再加上開頭的尷尬場麵，長輩們都識趣地沒有再問她什麽，

    這頓年夜飯，吃的熱熱鬧鬧，但對於林蔓茜來說，實在是不得勁。

    父母可能是聽林夏夏說了一些情況，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也就是礙於人前，才沒立馬發飆。

    但她也全程無視他們的目光，麵帶著不出錯的笑容，神情平靜，基本上隻有話題轉到她這裏，她才會回應一兩句，和以前那個活潑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反正從當年她堅持要藝考開始，她跟家裏的關係就一直很尷尬，交流狀況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

    吃完飯後，大人們在客廳裏打牌聊天看春晚，小孩子們就趴在地上玩遊戲，林蔓茜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時不時和奶奶說幾句話。

    林母看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不順眼，皺皺眉，

    “茜茜，大過年的，好不容易聚一次，別老是玩手機。”

    女生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用黑漆漆的眼睛看她。

    “你看我幹什麽？我說的有錯嗎？你自己看看，誰還跟你一樣，整天捧著個手機不放的！”

    林蔓茜挑挑眉，目光掃過正在發微信的林夏夏，嗤笑一聲，懶得回應她。

    “茜茜！你這是什麽態度？我還說不得你了是不是？”

    “好了好了。”

    林奶奶皺起眉，“大過年的，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挑孩子的錯，茜茜她招你惹你了。”

    “媽，什麽叫我要挑她的錯處，你自己看看，她這是什麽態度，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還要我......”

    林蔓茜突然覺得有些累。

    耳畔傳來煙花的爆炸聲。

    她偏過頭，看向窗外的天空，一朵朵煙花，接連綻開，把整個視野都照的透亮。

    她看的入迷，回過神來時，母親還在念叨，於是厭倦地收了手機，站起身，

    “我不玩兒手機了，我去看煙花。”

    她心裏很清楚，母親並不是真的就看不慣她玩手機或者怎麽樣，而單純隻是看不慣她而已。

    今天晚上，不管她做什麽，在他們眼裏大概都是錯的。

    還不如遠離他們的視線，給彼此都留點清靜。

    林蔓茜沒理會身後母親氣急敗壞的喊聲，關上院門，走到巷子口，仰頭看煙火。

    一朵又一朵。

    綻開，絢爛，又很快消散。

    她記得她藝考的前一天晚上，也有人在放煙花。

    那天天氣很冷，她就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站在樓下，凍的瑟瑟發抖。

    母親把門關的砰砰響，

    “你現在翅膀硬了，你能耐了，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回來！”

    林夏夏從陽台探出頭來，臉上就帶著和今天一模一樣的奇妙的微笑，對她說，

    “姐，你別那麽任性，你好好跟嬸嬸說，她也是擔心你。”

    當時她還不明白，林夏夏為什麽那樣笑。

    現在她懂了，那是一種帶著同情的優越感，是一種“我贏了”的居高臨下和矜傲。

    也是林夏夏最希望從她這裏得到的情緒。

    ……

    林蔓茜仰頭看了一會兒煙花，覺得脖子有些酸，就爬上那棵大槐樹，像小時候在上麵睡懶覺一樣，仰靠在盤根交錯的樹枝上，閉上了眼睛。

    朋友圈裏大家都在喜氣洋洋地曬年夜飯。

    好朋友那麽多，群發了無數拜年短信，大家的回應也都是公式化拜年短信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顯示著他們都沒有深聊的意思。

    萬家燈火，無數的紅燈籠和煙火，都在告訴你，今天是個團聚和喜悅的日子。

    但她第一次覺得那樣寂寞。

    她按亮手機：

    00:39。

    ……原來不知不覺，她就一個人跨年了啊。

    這種情形，在旁觀者看來還真是有點心酸。

    “嘟嘟”

    手機突然震動了兩下。

    林蔓茜點開。

    發現是一條新短信。

    而且還是來自於一個非常陌生的號碼。

    短信內容也很簡潔，隻有四個字：

    新年快樂！

    “……真老土。”

    她嗤笑一聲。

    在這個大家都用微信qq群發消息的年代，居然還有人會用短信拜年。

    “但是會是誰呢……”

    ……可能是那一刻太寂寞了吧，又或者純粹就是好奇心作祟。

    女生盯著短信界麵好一會兒，突然伸手一戳，撥通了這個陌生號碼。

    ——說一句新年快樂就掛。

    林蔓茜這樣想。

    她隻是想找個人說句新年快樂而已。

    電話很快被接通。

    剛開始時，那邊還有些嘈雜聲，兩三秒之後，就徹底安靜下來，傳來一個平穩的男聲，

    “喂？”

    ——說一句新年快樂就掛。

    林蔓茜牢記著自己定下的願望。

    “新年快……”

    然而最後一個字陡然截在喉間。

    咦，她怎麽覺得，剛才這個聲音這麽熟悉呢？

    好像是……

    “裴一？”

    “嗯，是我。”

    少年的聲音很清朗，

    “蔓茜姐，新年快樂啊。”

    ……還真的是裴一。

    女生愣了愣，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已經下意識溜出一句，

    “這麽敷衍，都沒有什麽祝福語給本仙女的嗎。”

    “……啊，不是不是，對不起啊，我剛才不是對你說，我是問我大侄子來著……”

    那頭傳來低低的笑聲。

    ……林蔓茜頓時訕訕閉了嘴。

    “蔓茜姐。”

    他突然又喊了她一聲。

    少年的聲音在煙火的綻放聲中顯得有些模糊，隻覺得是低沉的，迷人的，好像演戲時在念台詞一樣，隻不過多了幾分真實的笑意，

    “祝你一帆風順，二龍騰飛，三羊開泰,四季平安，五福臨門，六六大順，七星高照，八方來財，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最後，祝你新年快樂。”

    “……”

    林蔓茜躺著樹幹上，幹淨的臉龐被煙火照的一清二楚。

    剛才裴一說完的那一秒，天空中突然“嘭”的一聲，綻開一朵巨大的煙花。

    由裏到外，鋪滿了視野裏的整片天空。

    絢爛至極，美的驚心動魄。

    煙花未散，耳旁少年的聲音也尚還有餘溫，在這個特殊又脆弱的時刻，居然格外撩撥人心。

    這個巧合，婉約的波瀾壯闊。

    夜空，煙花，男主角。

    ——就好像在拍什麽電視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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