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棧道 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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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的季節,嚴冬積攢下來的寒意逐漸融化在風和日麗中。林射穀親率五百名大內侍衛前來助陣,本以為從此無涯穀在無寧日。不料一連七日官兵毫無動靜,大家的擔憂反而倒是多餘的。林射穀雖然身為大內侍衛統領,卻不是能征慣戰之將,大內侍衛武功雖高,攻城拔寨卻不如久戰沙場之士。以己之短攻彼之長絕非明智之舉,林射穀老謀深算,不可能做紙上談兵之事,細想起來,官兵一直按兵不動就不足為奇。
和林射穀鬥了這麽多年,李墨白知道此人老奸巨猾。此人是真正的鷹犬之輩,他做事不問是非、不辨忠殲、不分善惡,隻要趙匡胤一聲令下,不達目的他決不會善罷甘休。之前和他數次交手,軍侯府可以說沒有占到半點便宜,比起寧國山莊,林射穀才是軍侯府最大的勁敵。
今日的危機比當年南陽村更甚,稍有差池,無涯穀中男女老幼都將死無葬身之地。正因如此,李墨白嚴令手下人各司其職,不敢有絲毫怠慢。而內奸之事又一直查無頭緒,當此危難之時,李墨白深知一天不查出內奸是誰,軍侯府的隱患一天不除。李墨白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後山,雖說後山有李木英親自帶人把守,但他還是不厭其煩提醒李木英慎之又慎,就怕李木英因大意失荊州。
說起來,李墨白倒真有先見之明,後山地勢險要外人不得而知,多日沒有動靜,難免讓人放鬆警惕。少年人貪玩好樂,阿秀、阿梅、阿蘭等一群少男少女湊在一起,幾日下來,早就把正事拋之腦後,李木英也拿她們沒有辦法。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一群人整天在李木英身邊吵吵鬧鬧,即便李木英在怎麽警惕,也熬不過阿秀等人不依不饒,久而久之,她心中自然生出些僥幸。
這日豔陽高照,午後天氣燥熱使人產生困倦,阿秀等人沒精打采提不起一點精神。李木英和沈複因那日口角一直沒有複合,今日,沈複終於放下傲氣主動找李木英求和。李木英對沈複有情,其實她心裏早就原諒了沈複,隻是礙於女兒家的倔強,加之這段日子一直提心吊膽,根本容不得她分心。沈複主動來找她講和,她並借坡下驢,兩人好久沒有說知心話,並相約一起到山間走走。
暖風喜人,山間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林間的鳥兒似乎因她們和好如初唱起歡快的歌曲。二人邊走邊聊,重燃的愛意讓人心中甜蜜,李木英竟然忘記了自己身負重任。心愛的人陪在身邊不離不棄,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事,她多想就這樣一直安安靜靜的走下去,永遠都不要被別人打擾。至少在此刻,她心中沒有一點仇恨,隻有幸福和安逸。
來到一棵梨花樹下,沈複停下腳步,他轉身對李木英道:“師妹,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李木英甜甜一笑輕輕搖搖頭。沈複大喜,他伸手扶著李木英道:“師妹,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無論到什麽時候,我對你的心都不會變,上次是我沒有和你說清楚,男人都應該讓心愛的女人得到幸福,你和師傅對我恩重如山,即便你讓我去死我也願意,我之所以和你說那樣的話,是因為我真想讓你幸福。”
不論李木英何等英雄,她終究是個女人,喜歡聽甜言蜜語。聽了沈複的話,她心中充滿喜悅,含情脈脈看著沈複。兩人的目光聚在一起,沈複情不自禁靠近李木英,低頭想去親吻她的唇。李木英心中砰砰直跳,她心裏既渴望,不知為何,卻用力將沈複推開。可當她把沈複推開之後,心中又是說不出的失落。
愛意沒有得到滿足,沈複表情十分痛苦,他道:“師妹,到今天難道你還不肯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嗎?”
傷了沈複的心,李木英一樣心痛,她扭過頭去背對沈複咬牙道:“師兄,眼下官兵大軍壓境,爹為此徹夜難眠,這種時候我實在沒有心思顧自己的事,我希望你能理解。”
沈複消消氣道:“師傅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一定保護好師傅,即便官兵攻入無涯穀,大不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如此表露心跡讓李木英很是感動,她轉過身來,低著頭輕聲委屈道:“這段日子,有些話,我都不知道該和誰說的好,幸好師兄你在身邊。”
沈複拉她如懷中道:“都怪我,我應該早點來向你賠罪。”誤會都已解除,李木英靠在沈複懷中,覺得不再是那樣孤零零一個人。
正當二人情意綿綿之時,山下升起濃煙,喊殺聲隨風傳來。二人眺望山下,聲音正是後山小道方向傳來。李木英大驚,她看了沈複一眼道:“後山出事了。”說罷,不等沈複回答並縱身飛下山去。事情緊急沈複哪敢怠慢,他緊跟在李木英身後一起往山下趕。
官兵似乎早有預謀,趁正午阿秀等人疲憊之時突然從後山小道發起突襲,數十名大內高手帶領上百個官兵從後山小道一擁而入。李木英不在後山,阿秀等人措手不及,十幾個人不明不白並死在官兵刀下,一時竟成了潰敗之勢。與此同時,林射穀親率大軍從正麵進攻形成首尾夾擊之勢,迫使軍侯府左右不能相顧。
前方穀口官兵攻勢固然凶猛,可真正厲害的是從後山攻入無涯穀這上百人。這夥官兵人數雖不過百人,卻如一把匕首,可以置穀中所有人於死地。慶幸的是李墨白早有安排,他擔心李木英難以獨當一麵,就讓石玉柱、葉隱娘相助李木英,且在李木英身後暗中伏下了一支三百人的弓箭手。官兵忽然從後山小道攻入,阿秀等人抵擋不住,隻能邊打邊撤。官兵得勝尾隨而至,正中李墨白的圈套,三百弓弩手一起放箭,頓時斃傷數十人。石玉柱、葉隱娘此時帶人趕來與阿秀等人會合,兩股勢力合兵一處回頭掩殺,短短半個時辰,攻入後山的上百官兵除十餘人僥幸逃脫之外,其餘人盡數被誅殺,前方官兵得知後山未能得手,隻好鳴金收兵以圖後繼。
林射穀這一招釜底抽薪可謂歹毒至極,無論任何一方得手,無涯穀必破無疑。等李木英和沈複趕回後山時,官兵已被擊退。幾十個人丟了性命,阿秀、阿梅、阿蘭等人無一例外身上都掛了彩。見到李木英,幾個少女撲到她身邊痛哭失聲,其哭聲中的悔恨之意令人揪心。
一失足成千古恨,因自己的過失造成如此重創,李木英長跪不起,淚水隻能往心裏流。年輕的代價就是犯錯,葉隱娘的關心絲毫不能給她安慰,她的拳頭越握越緊,暗自在心中發誓,此仇此恨必用鮮血來報。
官兵處心積慮,正麵攻不下無涯穀必然會想別的辦法,從後山突襲早有預見。今日一戰損失本不必如此慘重,隻需李木英在多些警惕,後果不至於此。一場慘勝讓所有人愁眉不展,清理完戰場,眾頭領坐在聚義廳一言不發,就好像剛吃了一場敗仗一樣。
要說軍侯府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今日這點挫折算得了什麽?可偏偏就是今日一戰,不僅傷了大夥的心,更打擊了軍侯府上下的人心士氣。李木英在大家心中一直是未來軍侯府首領的不二人選,故而對她信心滿滿。此戰無疑給大夥潑了盆冷水,叫大夥明白,即使英雄如李木英,要成大事免不了經過一番曆練。
花有重開日,人有少年時。大夥不是不能容忍李木英犯錯,隻是今日她犯的錯實在荒唐。直到大夥已將官兵擊退,她那時才趕回後山,她自比花木蘭,花木蘭哪像她這樣女兒情長英雄氣短。假如不是李墨白事先做了安排,今日就是大家的死期。如此過失即便大夥能容忍她,為穩定人心,豈能視而不見。軍侯府之所以在江湖上有今日的地位,全仗紀律嚴明,此等散漫之做派,不加以懲治如何服眾?大夥一言不發並是對李木英此次因私廢公造成嚴重後果最大的懲罰。
沉默對李木英而言是一種折磨,她寧可聽到大家的斥責也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女子天性柔弱,對一個處事不深的少女而言,遇到這麽大的挫折,要是換了別人,恐怕隻能以淚洗麵從此失去壯誌雄心。李木英卻與尋常女子不同,她跪在眾人麵前,心中卻無比堅定,禍是自己闖的,任何懲罰她都甘心承受。
後山是無涯穀的命門所在,明知李木英缺少曆練,李墨白悔不該當初輕易決定讓她守後山。而今鑄成大錯,他既怪自己識人不明,又怪李木英粗心大意玩忽職守。阿秀、阿梅、阿蘭三人站在李木英身後,看著在場眾人失望的表情,再想想死於官兵刀下的姐妹,今天發生的事她們難辭其咎,她們怎能安心?沈複自不例外,如果不是他去找李木英,或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他心中的愧疚可見一斑。
安靜了好一陣,李木英率先開口道:“爹,今天的事是木英一人之過,木英甘願受罰絕無二話。”
李木英話剛落地,沈複撲通一聲跪下拱手道:“師傅,各位叔叔伯伯,如果不是我去找師妹,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錯在我一人,要罰就罰我,求師傅和各位叔叔伯伯原諒師妹。”他說完並俯身叩頭。
阿秀、阿梅、阿蘭三人緊跟著跪下,阿秀道:“首領,這件事我們也有錯,我們願意和小姐一起受罰。”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李墨白打量李木英、沈複、阿秀、阿梅、阿蘭等人一眼,慢吞吞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懲罰是免不了的,你們說說吧,該怎麽罰你們?”
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李墨白永遠是那副處變不驚、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李木英等人答不上來,場麵又陷入沉默。如此僵持著氣氛難免緊張,葉隱娘有心袒護李木英,她苦笑一聲道:“首領,事情不能全怪木英,這件事我們也有錯,要怪就怪我這個做姐姐的沒有盡心盡力。”
葉隱娘一邊說一邊望向石玉柱,石玉柱明白她的意思,拱手接上話道:“說的沒錯,首領,事先你早就有過安排,讓我們夫婦暗中協助木英,木英畢竟年少,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夫婦二人難辭其咎。”
石、葉二人存心袒護李木英,李墨白豈會不知?自己的女兒他何嚐不想維護,可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軍法無情。李墨白道:“今日若非石兄弟和葉姑娘及時帶人趕到,大夥都將死於官兵刀下,二位不但無過反而有功,木英麻痹大意擅離職守,致使無涯穀險些被官兵攻破,這麽大的過失不罰不足以服人心,二位不必為她求情。”李墨白賞罰分明,石葉二人固然心疼李木英,可聽此一言再也無話可說。李墨白站起來道:“木英,你是我的女兒,行事不能任性,更不該在緊要關頭犯這種錯,當初讓你去守後山,我曾反複交代讓你慎之又慎,可你還是辜負了大家對你的信任,我罰你,你可願意接受?”
李木英答道:“木英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李墨白聽後咬牙道:“那好,你到禁閉室去麵壁思過,一個月之內不許出來,不許你見任何人,也不許任何人去見你,等你想清楚了再出來吧。”
一個月內不許見任何人,這樣的懲罰未免太過了點。沈複道:“師傅,求你手下留情。”說著,阿秀、阿梅、阿蘭三人隨聲附和。
都鬧到這個份上,杜十都站起來哈哈一聲道:“首領,人哪有不犯錯的,你看木英都已經知道錯了,你讓她麵壁思過一個月,這罰的未免太重了點,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我這個做叔叔替她求個情,你總不能連我的麵子都不給吧?我看還是少罰幾天吧?”犯了錯就該得到懲罰是沒錯,可讓李木英麵壁思過一個月,李墨白這個做父親的還真狠得下心,大夥紛紛站起來為李木英求情。
如果有人站出來求情他並網開一麵,那要規矩何用?李墨白決心已定,杜十都這個麵子他恐怕給不了。他轉身背對眾人決絕地道:“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大家不必再為她求情。”說罷,他斜眼一瞟李木英喝道:“木英,如果你還有點愧疚之心,那你自己到禁閉室去吧。”
別說是一個月,就是一年,李木英絕無二話,她輕聲道:“是爹。”於是俯身扣完頭站起來自己到禁閉室裏去。
旁人覺得李墨白身為父親對李木英太過嚴厲,可有誰知道李墨白心裏的痛?等李木英離開後,李墨白心中痛楚逐漸平複,他回過頭對沈複道:“複兒,你是的徒弟,大丈夫總沉溺於女兒情長絕非英雄所為,今天我不罰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要說沈複之過不亞於李木英,李墨並沒有罰他,隻怕他是托了李木英的福,李墨白罰李木英過重,自然不忍再罰沈複。李墨白苦歎一聲看了阿秀三人一眼,阿秀三人和李木英倒是姐妹情深,他心中頗感欣慰,並道:“阿秀、阿梅、阿蘭,你們三個回去以後閉門思過,記住了,一個月之內,不許你們去看木英,要是誰不聽話,我就讓木英在裏麵多呆一個月。”李墨白以身作則嚴以律己,阿秀三人是知道的,自然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三人低著頭沉默不語。該罰的已經罰過,該斥責的也已經斥責過,李墨白道:“你們四個都起來吧。”等沈複四人站起來,李墨白掃視眾人一眼道:“今日官兵沒有得逞,我料定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次進攻,不過大家還是不能大意。”
眾人拱手聽命,而後石玉柱道:“首領,此次官兵沒有得逞,我想,林射穀一定會四處調兵遣將,無涯穀雖然地勢險要,卻絕非久留之地,咋們是不是該早做打算,要是等官兵的援軍到了,大家想脫身隻怕就難了。”
此言正是李墨白心中所想,他愁上心頭點點頭道:“大家先回去吧,讓我再想想。”李墨白說完轉過身去背對眾人。身為軍侯府首領,他心中所慮之事太多,卻不能在眾人麵前表露出為難。別人看他深明大義名聲在外,其實在這個位置上,他每天都過得膽戰心驚。
眾人對李墨白一抱手相繼離去,隻剩石玉柱、葉隱娘留在原地似乎有話要說。石玉柱所慮固然不錯,隻是大家在無涯穀生活多年,早已把無涯穀當成了家,有誰願意拋家舍業離家而去?當年被逼無奈離開南陽村躲進無涯穀,本以為太行山的雄峻險絕官府不易找到,何況北方大地自古就是英雄豪傑逐鹿中原的棋盤,留在北方可以靜觀時局變化,又便於號令江湖豪傑對抗遼兵進犯。當初將軍侯府大部家眷安置在無涯穀中,本想著大夥聚在一起,不容易被官府各個擊破,依眼下的情形來看,此舉有諸多考慮不周之處。早知今日,當初大家還不如西出巴蜀,隱匿江南,官府也未必奈何得了大夥。如今這局勢,官兵攻入無涯穀無望,調兵遣將前來圍剿已成定局。林射穀親自坐鎮,帶著這麽多家眷,貿然突圍又不是上上之策,何去何從自然需要李墨白深思熟慮。
李墨白躊躇滿誌,一時想得入了神,根本沒有留意石、葉二人站在身後。他想了好一會才轉過身來,見石、葉二人站在眼前,他微微一笑道:“石兄弟、葉姑娘,原來二位還沒走呢?”
其實李墨白大可不必在二人麵前強顏歡笑,大家何嚐不是憂心忡忡。石、葉二人笑著相互看一眼,石玉柱問道:“首領是在為是否撤離無涯穀之事憂慮是嗎?”
李墨白就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過石玉柱,他皺起眉頭道:“林射穀老謀深算,這次他是想把軍侯府趕盡殺絕,石兄弟你說的沒錯,無涯穀絕非久留之地,可官兵說到就到,根本就沒有給我們反應的時間,貿然行事,我擔心非但不能脫身反而中了林射穀的計。”
葉隱娘是女人,女人的敏感讓她對家的依戀感受更深。聽了這話,她痛心道:“大家在無涯穀生活了這麽多年,就算大家都能平安衝出去,誰又舍得離開家呢?”
與生死相比,其他的東西都是身外之物。是否撤離無涯穀如今已經成必須認真麵對的問題,倘若真要突圍,根本容不得瞻前顧後。不過此事還是後話,李墨白道:“二位單獨留下來,想必還有什麽要緊的話要說。”
石玉柱拱手道:“首領,今日的事不知你怎麽看?”
李墨白“哦”的一聲道:“看來石兄弟心裏有話不吐不快呀。”
石玉柱豈止是不吐不快,他道:“首領,你讓我暗中追查內奸的事,這幾天我一直在查卻絲毫沒有進展,如果不是今天發生的事,我甚至懷疑我們的猜測是不是錯的。”石玉柱停了下來,他一咬牙氣憤道:“我倒真希望我們的猜測是錯的,可今天的事實在蹊蹺,後山小道是無涯穀的機密,即便大內侍衛眼線遍布天下,如果沒有人暗中給林射穀通風報信,我想官兵絕不可能輕易找到後山,更讓人奇怪的是官兵來偷襲時木英恰巧不在後山,這到底是巧合還是計劃中的一部分。”說到這裏,他顯得更加急切,一抱手道:“首領,雖然我們至今沒有查到內奸是誰,但今天的事足以證明,無涯穀內的確有官府安排的眼線,這個人能躲過咋們這麽多崗哨去給林射穀通風報信,至少可以證明兩點,要麽這個人知道我們所有的部署,要麽這個人還有其他同夥。”
石玉柱說得句句在理,即使換作葉隱娘,她也察覺到今日之事非同尋常,何況李墨白。李墨白之所以不說,全因他心中所慮更甚。人心何其險惡,有些事他實在不敢多想,更不願去想。繁華盡落愛恨情仇,他倒寧願一切都隻是一場夢,他願意到鄉間去做一個普普通通教書育人的先生,也不願在風口浪尖上飽經世事滄桑。
見李墨白不說話,石玉柱接著道:“官兵顯然是有備而來,穀口方向的進攻擺明了是為掩護對後山的偷襲,好叫我們首尾不能相顧,這招聲東擊西可謂歹毒,無論哪方得手,無涯穀必破無疑,如此淩厲的攻勢,沒有周密的部署,沒有準確的情報絕對做不到,要不是事先早有準備,大家今日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葉隱娘越聽越覺得後怕,她道:“木英是有些麻痹大意,可隻要有她在後山,官兵不可能輕易得手,官兵是怎知道她不在後山的呢?難道這又是巧合?”
石玉柱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對李墨白道:“巧合自然是有的,可我不相信世上有這麽多巧合,自從木英回來以後,這麽多怪事全都湊在一起,我想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有人在暗中操縱一切。”
石玉柱說了這麽多,李墨白終於開口問道:“石兄弟,你說說看,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石玉柱道:“我還是那句話,堡壘最容易從內部被攻破,不揪出那個內奸,即使這次軍侯府能化險為夷,那下次呢?內奸一日不除,軍侯府一日不得安寧。”
無涯穀內聚集了幾千人,要從這幾千人中找出內奸好似大海撈針。葉隱娘深感事情複雜,她為難道:“眼下我們隻是懷疑沒有一點線索,軍侯府上下這麽多人,到哪找內奸去?”
沒有線索不代表沒有辦法,石玉柱道:“辦法自然是有的,無涯穀中雖然人多眼雜,不過,知道咋們的部署,又能輕易避開所有崗哨隨意出入無涯穀的人不多,我們著急,那隻暗中給林射穀傳遞消息的老鼠更著急,這次官兵的陰謀沒有得逞,林射穀必然會遷怒於他提供的情報有誤,我想用不了多久,那隻老鼠就會從地洞裏出來。”
此言有理,李墨白點點頭道:“依我看,我們不妨驚一驚這隻老鼠。”
石玉柱道:“首領的意思是打草驚蛇?”
李墨白似乎胸有成竹,他道:“不驚一驚他,他怎麽可能乖乖從地洞裏爬出來。”又道:“之前我一直擔心內奸的事說出去會讓無涯穀內人心惶惶,發生了今天的事,即便我們不說,想必大家已經心中有數,倒不如幹脆把消息放出去,就說我們早就懷疑軍侯府內部有官府的眼線,而且我們已經掌握了那個內奸的線索,我倒想看看那個人能躲到什麽時候。”
原來李墨白早有計劃,石、葉二人終於可以放心了。兩人相互看一眼,葉隱娘問道:“首領,那木英怎麽辦?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她?”
李墨白正在猶豫之中。石玉柱見狀,歎了一聲道:“木英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她身上肩負著軍侯府的未來,江湖險惡,有些事讓她早一天經曆沒什麽不好,這次她被人利用險些釀成大禍,我看這件事還是告訴她為妙。”
李墨白明白石玉柱的意思,聽了石玉柱的話,他道:“這件事拜托石兄弟和葉姑娘去辦吧。”被人利用,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不會好過。李墨白讓石玉柱和葉隱娘去把事情的原委告訴李木英,一者,這種事要是從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口裏知道,李木英心中可想而知是何等淒涼。二者,他罰李木英在禁閉室思過一個月,此時有何顏麵再去見她?石、葉二人理解李墨白生為人父的一片苦心,點點頭雙雙拱手而去。
李木英身上既有男兒的英雄虎膽,又有女兒的溫柔細膩。李墨白罰她麵壁思過,她並來到禁閉室把自己關起來,即使門外沒有人看守,她也絕不會從禁閉室走出半步。或許有人會說她為人古板不知變通。這就是豪傑與常人的差別。常人想的是得過且過,安於現狀甚至貪些虛圖巴腦的小便宜。豪傑卻責任在肩剛正不阿,天下皆濁我自清,不管別人是否能看見,心中自有是非,頭頂自有神明。
那間僅能放下一張床的禁閉室固然狹窄,李木英的心卻無比開闊。她自小飽讀詩書,看盡天下興亡,每當遇到挫折,她並成熟幾分。在這樣的反複摔打中,挫折成為她磨煉意誌最好的磨刀石,她的內心越來越堅定,也越來越顯示出少年人的年輕氣盛。
進了禁閉室盤腿坐下內心慢慢恢複平靜,心中那些恨意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冷靜和思考。李木英天資聰明,靜下心來一想,許多事情的脈絡在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今日的事看似錯綜複雜,可又怎瞞得了她呢?她痛心不是莫名其妙就被別人利用,痛心的是自己明知身負重任,任犯了這樣的大錯。
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禁閉室的門,沈複在門外道:“師妹是我,我能進去嗎?”
沈複的出現在她心中驚起一絲歡喜,她站起來走到門口正要把門打開,卻又猶豫了。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陣悲涼。自古忠孝兩難全,愛與誌何嚐不是難兩全?她從小立誌做個花木蘭一樣的巾幗英雄,誌向並是她的性命,雖然她深愛沈複,可如果不能做個溫柔賢惠的妻子,她何必打開這扇門呢?她此刻是如此清醒,又是何等決絕。她慢慢放下手的同時,內心堅硬得像一塊冰。
沈複的敲門聲顯得越發急切,他一邊敲門一邊道:“師妹,你把門打開好不好......?今天的事情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官兵不可能攻入後山,你也不會被師傅責罰,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願意和你你起受罰,你把門打開讓我進去好不好......?”
李木英有些失望,她愛上的男人不應像沈複一樣兒女情長,特別是眼下這種時候。她心想,身為李墨白的得意弟子,沈複更應該留在李墨白身邊,幫助李墨白化解此次危機,而不是來和她說這些好聽的情話話。李木英忍痛轉身走回去坐下來,任憑沈複在門外好話說盡,她心如磐石一般。
沈複什麽好聽的話都說過,李木英既不開門也不答一句,這讓他心灰意冷,隻好轉身黯然離去。這一切都被石玉柱和葉隱娘看在眼裏聽子耳裏。並不是石、葉二人故意偷聽李木英和沈複的情話,是沈複的這番表演正好讓二人撞上,二人想躲也躲不開。
等沈複離開後,兩人從角落裏走了出來。不知為何,女人對感情那份敏感讓葉隱娘心裏很不舒服,她看著沈複落寞的背影道:“真沒想到複兒對木英用情竟如此深......”石玉柱不答,她看了石玉柱一眼,察覺到石玉柱臉色不對,就問道:“你在想什麽?”石玉柱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葉隱娘並輕聲道:“你懷疑是複兒?”
石玉柱沒有想到葉隱娘如此直率,隻好答道:“在沒有查到真相之前,誰都值得懷疑。”
葉隱娘心頭一酸道:“我知道剛才在首領麵前你就想說,隻是礙於複兒是首領的徒弟,你沒有開口罷了,複兒是首領唯一的弟子,我相信他絕不會出賣軍侯府。”
石玉柱低下頭道:“我也相信複兒是清白的,可他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木英剛走,官兵就來偷襲,這怎麽解釋?”
葉隱娘想了想道:“複兒和木英之間的感情我們大家都是知道的,也許是年輕人情之所至不可自拔,我覺得這沒什麽奇怪的。”
都說到了這裏,石玉柱索性把心裏話全說出來,他道:“少年人情之所至可以理解,可軍侯府紀律嚴明難道他會不知?他那種時候去找木英不是擺明了是把木英往火坑裏推也把自己置身於不利之地,這樣的錯如果純屬無意也罷,他要是有意為之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去找木英是受人指使,那他就是在利用木英對他的感情,這對木英來說有多殘忍你知道嗎?”女人的內心都是脆弱的,石玉柱的一番話讓葉隱娘心中對李木英多了幾分擔憂。石玉柱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歎道:“以前跟隨首領出生入死那些老兄弟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恰恰是軍侯府這些後輩,少年人意氣用事貪圖享樂,眼看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在高官厚祿麵前,有幾個人禁得住誘惑。”一句人心難測道出世間多少無奈,石玉柱的話能驚出別人一身冷汗,也說出了多少人內心的陰暗。
一開口並說了這麽多,一點不像自己素有的嚴謹認真。石玉柱笑自己都一把年紀了,怎麽身上還有少年人的習氣。他無奈地一笑道:“咋們還是去看木英吧。”
才邁開腳步,葉隱娘搶先一步攔在前麵道:“還是我一個人去吧,我畢竟是女人,女兒家的心思我比你更清楚。”這倒是,石玉柱站在原地,葉隱娘對他甜甜一笑轉身朝禁閉室走去。
敲響禁閉室門的同時,葉隱娘道:“木英是我。”待李木英把門打開,葉隱娘並走了進去。
要是換成別人,李木英是絕對不會見的,葉隱娘她卻沒有理由不見。李木英反手把門關上問道:“葉姐姐,你怎麽來了?”
葉隱娘對她一笑道:“是首領讓我來的。”提起李墨白,李木英頓時垂頭喪氣,低下頭臉色變得很不好看。葉隱娘一瞧,問道:“怎麽?你覺得他罰你太重,生他的氣?”
李木英搖搖頭悲傷道:“是我讓爹失望了。”她說完抬起頭看著葉隱娘道:“葉姐姐,是你和石大哥在爹麵前推舉我去守後山的,木英真沒用,辜負了你和石大哥的一片苦心。”
葉隱娘笑道:“木英,你年紀還小,犯錯在所難免,日後行事小心就是,你不必自責。”
李木英哪肯就這麽輕易放過自己,她搖著頭道:“可是死了那麽多人,那些人都是我害死的。”
葉隱娘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輕歎道:“江湖中人隻怕注定不得好死,人都已經死了,說這些有什麽用?”葉隱娘深吸一口氣道:“好了,不說這些,剛才我見複兒來過,你為什麽不肯見他呢?”
李木英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發生這麽多事,我實在沒有心情去想他和我之間的事。”
葉隱娘看得通透,她哀傷道:“男人哪個不喜歡溫柔體貼的女人?木英,你的性子太強勢,一天兩天複兒還能讓著你,長此以往,我擔心你和他注定有緣無分。”
李木英心中感到一陣刺痛,她強笑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葉姐姐,你來找我一定有什麽要緊的事吧?”
葉隱娘道:“這次你阿秀被寧國山莊的人跟蹤,官兵又突然包圍了無涯穀,我來是想告訴你,其實我們早就懷疑軍侯府內部出了叛徒,首領讓你石大哥一直在暗中追查,隻是一直沒有線索。”
果然不出所料,李木英道:“其實我已經想到了。”以李木英的聰明,她能想到這些,葉隱娘一點不奇怪。又聽李木英問道:“爹有什麽打算?”
葉隱娘道:“你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你安心呆在這裏,全當磨磨自己的性子吧。”有個人說幾句知心話,李木英壓抑的心情好了許多,她點點頭,葉隱娘對她微微一笑打開門走出去。
一個人獨自麵對一間狹窄的小屋,內心很快就被孤寂吞沒。剛開始的時候,借著內疚所剩餘威尚且能抵禦孤單,第二天醒來,隨之而來的並是煎熬與失落。李木英幾乎要瘋掉,她精神恍惚完全不知道這一整天自己是怎麽熬過去的。數著天黑,又等著天亮,越是這樣她越清醒,直到第三天天快亮的時候才勉強睡著。
可僅過了一個時辰,夢魘並無情的將她叫醒。好在休息了一個時辰,她的精神有所好轉,慢慢的也開始適應這個狹小的地方。李墨白讓她麵壁思過,這一個月的日子過去還不到十之一二,她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改變,不能一直消沉下去。想到這些,浮躁不安的內心得到久違的安慰,她盤腿席地而坐,心中默默背誦《木蘭詩》。
一個女子,要在男尊女卑的江湖上做個真豪傑談何容易,木蘭的胸懷大義又一次將她折服。她深知要想做花木蘭那樣的女中豪傑,她還差得很遠。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此次官兵之所以有機會從後山突入無涯穀,正是利用了她的心浮氣躁,如果她能成功在禁閉室呆足一個月,這對她將來行走江湖大有益處。想明白了這些,李木英開始欣然接受,心裏隨之撥開烏雲見月明。
午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緊接著,禁閉室的門“咚咚”一陣巨響,阿秀在門外大喊道:“小姐,你快開門呐,不好啦,出事了......”
李墨白有過嚴令,一個月之內不許阿秀等人來見她,如果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阿秀絕不敢違抗命令。李木英站起來去把門打開,見到阿秀臉色蒼白氣喘籲籲站在門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好像天塌了一樣。於是,她打量阿秀一眼問道:“怎麽了?看把你急的。”
阿秀不知為何突然落淚,哽咽著道:“小姐,阿蘭她......阿蘭她......”
阿秀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個之所以然,李木英性子一急扶著她大聲道:“阿蘭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呀!”
阿秀哭了出來,她道:“小姐,阿蘭死了。”
阿蘭是她最好的姐妹之一,李木英一聽猶如晴天霹靂,她追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阿蘭她怎麽會死呢?”
阿秀一直在搖頭,慌慌張張地道:“我不知道,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一直沒有見到她,我和阿梅以為她生病,所以就去找她,可沒想到......可沒想到等我們找到她房間裏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李木英心痛欲裂,咬牙大喝道:“凶手是誰?”
阿秀答道:“沒有凶手,阿蘭她是自殺的。”
一個活潑開朗、而且年輕漂亮的姑娘不可能在最好的年華選擇自殺。阿秀的話李木英一字都不願相信。看來阿秀也是一問三不知,她一定要親自去看一看。李木英顧不上那許多,放開阿秀衝出禁閉室。阿秀擦一擦淚水,一邊哭一邊快步追上去。
匆匆忙來到阿蘭的房間,屋裏已經擠滿了人。李墨白、杜十都、石玉柱、葉隱娘、沈複聞訊皆趕了過來,幾人遠遠站在阿蘭床前,瞧得出大家心情十分沉重。李木英一進門就看到阿蘭靜靜躺在床上,她睡得多安詳,除了喉嚨處有一道繩索留下的血痕外身上一絲不苟。而阿梅跪在床前早已哭成了淚人,阿秀觸情生情,呆站在門口默默流淚。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碎?李木英慢慢走上前去,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死了,她一時難以控製心中悲憤,淚水不禁在眼角打轉。
那條奪走阿蘭性命的白綾冷冰冰掛在房梁上,想必大家剛把阿蘭的屍首從房梁上放下來。可即便到了現在,李木英依舊不願相信阿蘭會死。她細細看了眼阿蘭的臉,她一點也瞧不出阿蘭是個一心尋死故而親生的人,相反,她似乎從阿蘭臉上看到一絲驚恐和悔恨。
到底是什麽奪走了阿蘭的性命?李木英百不得其解。她抬起頭看到那條白綾,再看到倒在桌子邊的凳子。乍一眼似乎沒有什麽不對,可仔細一看,懸念頓時在她心頭產生。阿蘭個頭不高,即使站在凳子上也夠不到那條白綾,那她又如何自殺的呢?這是個很大的破綻,單憑這一點足以肯定阿蘭不是自殺的,一定是被人殺了以後掉在房梁上模仿出自殺的樣子。或許正是那個凶手殺人時太過慌張,所以才留下了這麽大一個破綻。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那個凶手真是狠毒,為什麽要殺一個天真善良的姑娘?李木英咬緊牙關暗暗握緊拳頭,立誓一定要找到凶手還阿蘭一個公道。
如今的無涯穀風聲鶴唳,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不可能是偶然的,也許阿蘭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秘密,所以才被人殺了滅口。殺人滅口之後做了手腳,這點雕蟲小技怎麽可能瞞得過李墨白等人?看來那隻老鼠已經開始行動了,可伶阿蘭花一般的年紀,竟遭了如此厄運,豈能不叫人痛惜?
葉隱娘長歎一聲輕輕安慰道:“好了木英,眼下不是難過的時候,隻有盡快找出凶手才能給阿蘭一個公道。”
沈複接上話道:“葉姐姐說的沒錯,師妹,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此時,查驗屍體的人已經趕來,葉隱娘走到李木英身邊拉著她道:“木英,咋們先出去吧。”說著,又上前去把阿梅扶起來,大家一同走出去到門外等候。
半個時辰後,屍體勘驗完畢,驗屍的仵作走到李墨白麵前拱手道:“首領,屍體屬下已經勘察過,阿蘭姑娘身上除了頸部有一道傷痕以外其他部位沒有任何傷口,屬下初步判定,阿蘭姑娘喉嚨上的傷痕應該是那條白綾所致。”阿蘭從小研習武藝,多少會些拳腳,她的房間整潔如舊,沒有一點打鬥過的痕跡,再加上她身上沒有其他傷口,種種跡象表明,凶手一定和阿蘭相識,而且是阿蘭信得過的人。正當大家沉思時,那驗屍的人接著道:“另外,據屬下勘驗,阿蘭姑娘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
這話叫李墨白等人大吃一驚,阿蘭尚未出閣,她怎麽會有身孕呢?大家相互看一眼,杜十都疑惑地問道:“阿蘭怎麽會有身孕呢?你是不是搞錯了?”
那驗屍的人答道:“屬下不敢胡說,屬下已經仔細查驗過,阿蘭姑娘確確實實已經有了身孕。”這樣的結果出乎所有人預料,大家驚得說不出話來。見大夥不說話,仵作拱手道:“如果沒有別的事,屬下告退。”李墨白點點頭一揮手,那人退了下去。
按理說一個妙齡少女未婚先孕,多少令世人不恥。可江湖中人隨性而為敢愛敢恨,不必顧慮世間那些教條,更不必在乎世人的冷眼。阿蘭年輕氣盛,遇到喜歡的人真情流露做出了出閣的事不足為奇。她既然已經有了身孕,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她更不可能親生。
一屍兩命,眾人知道阿蘭已經懷疑並更加氣憤。阿秀破口大罵道:“阿蘭和阿成有婚約在身,阿蘭肚子裏的孩子一定是阿成的。”
聽此一言,阿梅道:“說不定阿蘭就是阿成殺的。”
阿秀和阿梅的話有幾分道理。阿蘭和阿成早有婚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雖然她們還沒有成親,可私下裏青梅竹馬相濡以沫,阿蘭肚子裏的孩子還能是誰的呢?另外,阿成專門負責傳遞消息,無涯穀中所有的部署他都清楚,且他能隨意出入無涯穀沒人阻攔,自然也能把消息神不知鬼不覺傳遞給林射穀。再有就是阿蘭的死,行凶者是阿蘭最信任的人,阿成正好符合這個身份。
條條線索都指向阿成,李木英急於幫阿蘭討回公道,大喝道:“阿秀、阿梅,你們去把阿成押到這來。”
不等阿秀、阿梅走,李墨白擺手道:“且慢。”
事實具在,還有什麽可猶豫的?李木英道:“爹,咋們還在等什麽?我現在就是把那個畜生抓來,要是晚了,隻怕那個畜生就跑了。”
李墨白徘徊幾步想了想道:“畢竟這隻是我們的猜測,沒有確鑿證據可以證明凶手就是阿成。”
李木英義憤填膺道:“難道阿蘭肚子裏的孩子不是證據?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放過,這種狼心狗肺的人,把他抓來當麵對質,看他還能抵賴什麽。”
李墨白還是覺得不妥,他再三思量喝道:“來人。”一個持刀的漢子走上前來拱手聽令,李墨白指那漢子道:“去阿成住處搜一搜,看看有什麽線索。”
那漢子拱手“是”的一聲轉身辦事去。為自己的姐妹伸冤是分內之事,那漢子剛走,阿秀、阿梅站出來,阿秀道:“首領,我們也去。”這種時候讓她們置身事外那還不把她們憋出病來,李墨白點點頭,阿秀、阿梅一拱手而去。
凶手是不是阿成眼下還不好說,大家不如到聚義廳等候消息。石玉柱站出來道:“凶手到底是不是阿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咋們還是到聚義廳等候消息吧。”大家紛紛點頭稱好,李墨白命人帶上阿蘭的屍體,大家一起到聚義廳去。
剛到聚義廳坐下來,阿秀、阿梅手裏提著一包東西並前來複命。阿秀把那包東西送到幾人麵前道:“首領、小姐,你們看。”
李木英站起來踱步上前從阿秀手裏搶過那個包袱打開一看,竟是一包白花花的銀子。阿成哪裏這麽多的銀子,這回證據確鑿了吧?居然為了銀子出賣軍侯府,還殺了心愛的女人。李木英一氣,順手把包袱一扔,白花花的銀子頃刻間灑了一地。
灑在地上的銀子多的叫人吃驚,李墨白等人一看紛紛站起來,杜十都上前撿起其中一錠銀子問道:“這......這哪來這麽多銀子?”
阿梅提劍一指地上的銀子道:“都是從阿成住處搜出來的,足足有三千兩。”
區區三千兩銀子就買走了一個人的良心,眾人唏噓不已,紛紛看著李墨白。鐵證如上,李墨白閉上眼睛一陣心痛。過了一會,他睜開眼道:“來人,去把阿成帶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四個漢子將阿成綁著推進聚義廳。阿成一路喊冤,進了聚義廳後,他一臉懵委屈道:“首領,阿成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為什麽他們要綁我。”
阿梅沒有一點好臉色,“哼”的一聲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自己做了什麽你心裏不清楚嗎?”
阿成真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吞吞吐吐道:“我......”
他剛一開口,沈複站起來喝道:“見到首領還不跪下。”
阿成急忙跪倒地上道:“首領,你們一定是搞錯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眾人見他還在抵賴,心中越發惱火。石玉柱不聲不響問道:“阿成,你說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又怎麽知道我們搞錯了呢?”
阿成答不上來,李木英站起來又從阿秀手裏奪過那包銀子丟在阿成麵前道:“你自己看吧。”
阿成低頭看見包裏露出的銀子,他驚得張大嘴巴抬起頭分別看了在場眾人一眼道:“這怎麽會有這麽多銀子......?”
李木英看他那副裝瘋賣傻的樣子就來氣,她袖子一甩轉過身去罵道:“這些銀子從哪裏來的不是應該問你嗎?”
阿秀走到阿成麵前指著地上的銀子罵道:“這些銀子就是從你家裏搜出來的,你還想抵賴不成。”
阿成先是愣住了,然後臉一酸急道:“冤枉,首領,阿成是冤枉的,我根本沒有見過這些銀子。”
阿梅上前去怒斥道:“你說你沒有見過這些銀子,那你說,這些銀子是怎麽跑到你家裏去的?難道它們都長腳了不成?還是它們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你還喊冤,阿蘭真是瞎了眼,怎麽會看上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被這一頓臭罵,阿成難以自圓其說,幹脆避而不答。李墨白歎了一口氣道:“阿成,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做了就做了,你老實說,勾結官兵出賣軍侯府的人是不是你?”
這可真是天上掉一顆雷砸在自己頭上,阿成嚇得臉色蒼白,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他不說話,別人自然以為他默認做了一切,何況鐵證如山,就算他想狡辯也不可能。真相已然明了,李木英揪心不已,轉身撲上去問道:“阿蘭是不是你殺的?你為什麽要殺她?”
阿成聽後一邊落淚一邊道:“什麽?阿蘭死了?”
一行淚水從李木英眼角落下,她一揮手,兩個漢子把阿蘭的屍首抬了進來。她咬牙止住淚水道:“你自己看吧。”
見到阿蘭的屍體,阿成徹底奔潰,他雙膝挪動著撲到阿蘭身邊痛哭著道:“阿蘭,你怎麽了?你別嚇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他不斷的大喊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阿成的表演讓李木英覺得惡心,她道:“你知道嗎?阿蘭肚子裏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官府給了你多少銀子,你要殺她,還要背叛軍侯府?”
阿蘭的死已經讓阿成徹底絕望,此時此刻,他什麽都聽不進去,他什麽都不在乎。他趴在阿蘭身上哭了很久,直到淚水流幹了,他才慢慢站起來。阿蘭死了,他已無活下去的意義,他目光呆滯小聲道:“阿蘭,你等我,我這就來陪你,我這就來陪你......”他努力抬起頭對李墨白道:“首領,阿成沒有出賣軍侯府,我沒有殺阿蘭......”說完,用盡全力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誰都沒有想到阿成如此倔強,在場眾人急忙撲上去,阿成倒在阿蘭身邊已經沒了氣息。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阿成的一舉一動大家都看在眼裏,他所做的一切不像是在演戲給大家看。麵對阿蘭的死,李墨白相信他是發自肺腑的痛。他在臨死之前都不願承認是他殺了阿蘭,是他出賣了軍侯府。李墨白不禁想問,一個甘願陪心愛的女子去死的人,難道他是貪圖富貴之輩?可那三千兩銀子和阿蘭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解釋?阿成一死,許多尚未查清的事情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李墨白暗暗打量在場所有人一眼,他深感此事未免太順利了點。他剛把軍侯府內部有內奸的消息放出去,阿蘭就糟了毒手。大家剛懷疑到阿成身上,阿秀、阿梅輕輕鬆鬆就從阿成家裏搜出三千兩銀子,難道世上真有這麽便宜的事?那個內奸能在這麽多人眼皮底下把消息傳給林射穀,定是個心思縝密之人。阿成生性耿直善良,他怎麽可能是那個內奸?讓大家徹底相信阿成就是軍侯府內部那個內奸的是那三千兩銀子,最值得懷疑的恰恰也是那三千兩銀子。如果那三千兩銀子阿成是從林射穀那裏得來的,他怎麽敢放在自己家裏,又怎麽可能輕易讓阿秀、阿梅找到?這麽多疑問加在一起,李墨白可以肯定,阿成一定是冤枉的。隻可惜他看透的太晚,讓那個內奸的奸計得逞不說,還白白搭上了阿成的性命。
其實已經猜到阿成不是內奸的何止李墨白一人。石玉柱、葉隱娘一直在暗中追查那個內奸的下落,阿成一死,她們也看明白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就是那個內奸精心編排的一出好戲,大家一不留神都上了他的當。隻不過二人心裏清楚,那個內奸實在太可怕,所以,即使她們知道這是一出故意安排給她們看的戲她們也不能說。因為一旦揭穿事實真相,那個內奸很有可能從此以後再不露頭,到時候要想把人找出來就更難。
為了以大局為重,隻好先吃這個啞巴虧,李墨白歎道:“真相已經大白了,把她們好好安葬了吧。”
沈複不解道:“師傅,阿成是軍侯府的敗類,像他這種人,應該把他碎屍萬段。”
以阿秀、阿梅的心智見識自然看不透這場戲的殺機,雖然阿成已死,兩人心中的恨卻未消。聽了沈複的話,二人點點頭,阿梅恨恨道:“沈大哥說的沒錯,這種人死了活該。”
李墨白是正人君子,學伍子胥鞭屍那種事他做不出來,他道:“人都死了,還計較那麽多幹什麽?複兒,叫人抬下去埋了吧。”沈複揮手叫來四個漢子,將阿蘭、阿成的屍體抬了出去。這出戲那個內奸應該滿意了吧,李墨白隻恨自己有眼無珠,竟讓一個叛徒在無涯穀橫行無忌,他看了眼李木英道:“木英,沒有我的允許你就從禁閉室裏跑了出來,念今日事出有因我不怪你,你回禁閉室裏去吧。”
李木英拱手道:“是爹。”
阿秀、阿梅以為經曆了今日的事,李墨白應該會對李木英從輕發落,沒想到還讓李木英回禁閉室。阿秀“哎”的一聲道:“小姐......”李木英大步走出聚義廳不理阿秀,阿秀沒有辦法,回過頭對李墨白道:“首領,你就原諒小姐吧。”
不想,李墨白喝道:“軍侯府紀律嚴明,阿秀,誰讓你去找木英的?我的話你忘了嗎?”
阿秀忙低下頭道:“阿秀沒忘,可是......”
李墨白打斷她斥責道:“可是什麽?你們兩個回去好好思過吧。”
阿秀、阿梅一肚子的委屈,含淚拱手道:“是。”
如此一來,聚義廳內疚隻剩李墨白、杜十都、石玉柱、葉隱娘四個人。杜十都走上前來替阿秀、阿梅鳴不平,他道:“哎呀,我說首領,你幹嘛對她們那麽認真,看你把她們嚇的。”
李墨白真是恨鐵不成鋼,他問道:“杜兄,你是想女兒了吧?”
杜十都有一子一女,兒子杜威在江南道上行走,女兒杜鵑在威虎寨寨主洪豹門下學藝。女兒長大了總是和爹更親些,杜十都哪能不想。他哈哈一聲道:“李兄弟,還是你最了解我老杜,啊呀,我都一年沒有見到我的小杜鵑了,看到阿秀、阿梅,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女兒一樣,我能不心疼她們嗎。”說到這,他沉下臉話鋒一轉認真地道:“李兄弟,我怎麽看著今天的事好像有不少門道,阿成老實巴交的,他怎麽可能是內奸?我怎麽覺得我們都被人給耍了?”
連杜十都這個大老粗都看出其中的門道,李墨白、石玉柱、葉隱娘麵麵相覷。反正在場的都是信得過的人,李墨白道:“阿成一死,我才知道事情不像表麵上那麽簡單。”
石玉柱無奈道:“是啊,那個人太可怕了,他事先就算好了每一步,他殺了阿蘭,讓我們懷疑凶手是阿成,然後把三千兩銀子放到阿成家裏,坐實阿成就是出賣軍侯府的內奸,再利用木英和阿蘭之間的情義,讓木英一步步把阿成逼入絕境,最後不得已,阿成隻能一死了之,阿成一死,自然就成了畏罪自殺。”石玉柱苦笑一聲道:“如此步步殺機環環相扣,此人心思之縝密令人不得不佩服呀。”
葉隱娘點頭道:“最可怕的是他了解我們每一個人,我們每一個人的弱點都被他利用,就連首領也不例外。”
原來都是明白人,杜十都更加不解,他打量著三人道:“你們都看出來了,為什麽不揭穿他呢?”
石玉柱問道:“事實是什麽?”
杜十都右手手背拍在左手心上道:“哎呀,咋們都上當了呀!”
石玉柱微微一笑道:“上了當又怎麽樣?現在的結果不正是那個人想要看到的嗎?咋們何不成全他,要是拆穿了他,他還能輕易露麵嗎?”將計就計,果然妙哉,杜十都哈哈大笑一聲不再多問。
李木英回到禁閉室,她還在因阿蘭的死心痛。阿秀、阿梅、阿蘭和杜十都的女兒杜鵑是她最好的姐妹,她們五個人誌趣相投,可以說打斷了骨頭都分不開。雖說江湖中人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沒想到生命是這般脆弱,更沒想到上天是如此殘忍,竟容不下一個天真活潑,一生從未踏出過無涯穀半步的善良女子。
這樣的玩笑讓她的心情難以平複,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何況阿蘭肚子裏已經懷了孩子,為什麽還要殺她?怪不得白居易說“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阿蘭的遭遇讓李木英看到男女情愛是何等殘酷。聯想到自己,這次到江湖上去曆練讓她長了不少見識,回到無涯穀後,沈複的種種表現一次次讓她感到失望。人家都說江湖兒女命運多舛,她在心中暗暗問道,難道世上真的沒有真愛嗎?可話說回來,世事炎涼人心險惡,李木英不過是個情竇初開不經世事的女子,她哪裏懂得什麽是真愛?
木蘭替父從軍,是個至情至性恪守孝道的女子;十幾年征戰沙場無怨無悔,那份執著銘刻在與生俱來的俠骨柔腸中。她的孝義、她的忠誠千百年來逐漸融入中原大地,木蘭成為每個人心目中的英雄。李木英每次讀起《木蘭詩》,心中並會激蕩起驚濤駭浪。那才是她希望變成的樣子,那才是她活在世上的意義。
平靜下來後,思路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為什麽阿成寧願陪阿蘭去死也不肯承認他自己就是殺人凶手?如果阿成是因為錢才出賣了軍侯府,為什麽麵對死亡時卻那般坦然?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又犯了一個嚴重的錯,隻因她一時的氣憤竟白白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現在看來,與其說阿成是那個內奸害死的,不如說是被自己逼死的。三天前被人利用,官兵差點從後山偷襲成功,今日再一次被人利用成了別人手裏殺人的刀。一個人怎麽能在同一個坑了跌倒兩次?江湖險惡,處處是機關陷阱,沒想到在無涯穀也是如此這般讓人如履薄冰。到底是誰在幕後策劃了這一切?李木英追悔莫及,她真是太年輕了,性急衝動的毛病總是改不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要為年輕付出多少代價,她的心已經傷痕累累。
李墨白推開禁閉室的門走進來。這幾日受的委屈,這幾日因自己的過失造成的後果,所有的情緒就在那一刻爆發出來。李木英屈膝猛的跪在地上,淚水雨點般落下來,她幾度要失聲痛哭,卻強忍著道:“爹,木英無能,辜負了你的期望。”
作為父親,李墨白希望她天真活潑,將來嫁一個真心真意對她好的人,一輩相夫教子每天都能過得開開心心的。世人的女子的偏見太深,說什麽男尊女卑,泯滅女人的個性。李墨白卻不那麽看,人生而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三六九等之分。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不是那樣柔弱的人,李木英年輕,見識不凡,將來大有可為。所以,隻要李木英高興,他不會對李木英的事情從來不橫加幹涉。但看到女兒的淚水,他的心又怎能不痛?
今天的事連自己都被人擺了一道,他不怪李木英,歎了一聲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也免不了有犯錯的時候,今日的事連爹也沒能及時看破別人的陰謀,這件事情不能怪你,你別往心裏去。”
李木英覺得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她低下頭惋惜道:“爹,阿成是我害死的,是我逼死了他。”
李墨白道:“你和阿蘭姐妹情深,阿蘭的死正好被人利用,是爹大意了,這件事讓爹看明白,我們對手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他將李木英扶起來道:“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誰都不要再提了。”
李木英十分不甘道:“可是阿成是被冤枉的。”
李墨白悲歎道:“為了麻痹那個設計這一切的人,隻能先讓阿成背這個黑鍋,隻有讓他相信我們已經中計,他才會有下一步的行動,我們才能找出真正的凶手,等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時候,爹自然會還阿成一個公道。”聽了這番話,李木英心中輕鬆了許多。李墨白昂首挺胸滿懷期望接著道:“木英,你是軍侯府的未來,大家都看著你呢,不管任何時候,遇事切莫驚慌失措,你要記住,江湖險惡,即使是你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那也未必是真實的,你要用心去感受,隻有一起經曆過磨難,你才能看出誰忠誰奸。”短短幾句話道出許多人生之道,李木英倍感安慰,安心的點了點頭。李墨白笑了出來,他道:“好了,你就在這裏好好思過吧,爹先走了。”李墨白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反手關上禁閉室的門。
初春的夜晚,天氣依然陰冷。三更後,官兵大營死一般沉寂,就連巡邏的衛兵也不見幾個,隻有中軍大帳一直亮著燈。寒風吹進大帳,火光在風中左右搖擺。林射穀坐在將案前,他手裏拿著一本書正在讀,臉上頗有幾分輕鬆閑適。卓雲、馬長信分站左右,二人手持長劍一言不發,倒想兩根木樁子。深更半夜,三人有如此閑情逸致候在中軍大帳,不像睡不著的樣子,倒像在等什麽人。
賬外一陣風聲,一個身穿夜行衣的蒙麵人走進大帳,林射穀目不轉睛盯著手裏的書不緊不慢道:“山貓,你終於現身了。”
那黑衣人並未摘下麵紗,一拱手道:“山貓參見林大人。”
林射穀慢慢放下手中的書抬眼瞧了蒙麵人一眼道:“這次非但沒有抓到李墨白,還白白損失了好幾十個大內侍衛,你不是送來消息說你都安排好了嗎?你不想解釋點什麽?”
黑衣蒙麵人道:“沒想到李墨白那麽狡猾,他早就懷疑軍侯府內部有人給大人通風報信,所以暗中另外做了部署,這次是我失算了。”
卓雲冷冷一笑質問道:“是李墨白太狡猾,還是你沒有盡力辦事?山貓,我警告你,少在大人麵前耍滑頭。”
黑衣人一聽,急忙拱手道:“在下怎敢欺瞞大人,這件事實在是李墨白老謀深算。”
林射穀慢慢走到黑衣人身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很快就能一統天下,到時候,所有和朝廷作對的人都是亂臣賊子。”林射穀斜眼一瞟黑衣人道:“山貓,你是聰明人,和朝廷作對是什麽下場你應該清楚。”
林射穀這話說得很重,黑衣人道:“山貓為大人辦事,萬死不辭。”
林射穀道:“不用你萬死不辭,隻要你盡心盡力辦事,少不了你的好處,你要的那筆銀子我已經派人給你存進了開封的萬通錢莊,你隨時可以去取。”
黑衣人大喜道:“多謝大人。”
林射穀走回將案前坐下問道:“你說李墨白早就懷疑軍侯府內部有內奸,那你怎麽還敢來見我?”
黑衣人迎上去道:“大人放心,在下已經找了個替死鬼,眼下,軍侯府上下都以為內奸已除,在下一定另找機會,一定幫大人鏟除軍侯府。”
林射穀輕輕一笑道:“不是幫我,是幫當今聖上。”
黑衣人拍錯了馬屁,連聲道:“是是是。”
林射穀又拿起書,目光放到書上麵道:“你來的正好,有件事情我正想告訴你,我剛收到皇上密令,京城出了幾件大案,皇上讓我五日內務必趕回開封,我明日一早並走。”
黑衣人似乎有些為難,問道:“大人你走了,這裏的事情該怎麽辦?”
林射穀道:“無涯穀易守難攻,在此和李墨白對峙隻能是徒勞無功,皇上正在四處調兵遣將,打算不日進攻北漢一統大宋,一時調不出那麽多援軍來對付李墨白,再說,軍侯府雖然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可這些年天下逐漸穩定,李墨白已經興不起什麽大浪,這次暫且放過他,等皇上滅掉北漢以後再說。”
黑衣人勸道:“可是大人,要是讓李墨白就這麽輕而易舉脫身而去,日後在想抓他可就難了。”
林射穀可不是這麽想的,他猜得出黑衣人的心思,看了黑衣人一眼道:“李墨白占據險要之地固守反而不好抓,他要是出了無涯穀,抓起來就容易多了,你回去以後什麽都不用做,等我的命令。”黑衣人無非是害怕世間拖得越久,他的身份容易暴露。無奈林射穀的話他不敢違抗,隻好拱手應下,然後走出大帳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一早,官兵收拾營帳拔寨而去。事先沒有一點征兆,官兵就這麽撤走了,多少讓李墨白等人心生疑惑,大家難免懷疑這是不是林射穀的又一個陰謀。李墨白派出快馬到三十裏外打探,快騎探明官兵這次真的撤走了。消息傳來,大夥一頭霧水,以林射穀的做派,他怎麽可能輕易認輸?難道是開封除了什麽事?
正當大家疑慮重重之際,洪豹帶著杜鵑前來拜會。坐下一聊才知道,原來洪豹得知官兵圍攻無涯穀,就帶領威虎山的好漢想來給軍侯府解圍。人都走到半道上,卻聽說開封出了幾件大案,總管禁軍的兩位副統領被人暗殺,戶部一位主事不明不白的失蹤,趙匡胤不得不急召林射穀回京辦案,洪豹這才讓手下人折回威虎山,他獨自帶著杜鵑趕來報信。
這麽說是趙匡胤幫了軍侯府的大忙,要是那樣的話,大家真得好好謝謝趙匡胤。不管怎麽說,這次軍侯府總算化險為夷,值得大家好好喝幾杯。不過,大家的行蹤已經暴露,日後是否留在無涯還需仔細斟酌。大家商議了三天,最終在洪豹的建議下,大家決定分成兩股暫時離開無涯穀,一部避到江南,另一部西入巴蜀以免官兵去而複返。(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