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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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洛塵最終還是沒有留在“紅綠樓”,而是隨著解宏遠一道離開。

    這不完全是他的本意,僵持期間,“綠樓”這邊新任的管事遣了人來,要收回這馬廄邊的小屋——他們雖不明白解宏遠要去這醜陋不堪的雜役有什麽目的,但顯然他們一心是希望能盡早結束這事,聽解宏遠說洛塵不舍得此地,個個麵色難看,其中一位年長的沉著臉對洛塵道:“你這廝真不識好歹,公子要帶你出去享福反倒不樂意麽?別忘了你奴才的身份,你的賣身契可是在公子手中,你更樂意充軍吃牢飯是不是?”

    解宏遠本來話跟剜人肉似的尖刻,又生了不快,待要開口維護洛塵,那醜鬼卻像知他心意一般,悄然一瞥,嘴唇微動,方又轉向眾人,點了點頭,便挪步去收拾自己的私物。

    洛塵的東西不多,合共也就幾件衣物,洗漱餐飲用具等,加上他視如珍寶的笛子,以及上回解宏遠來時那拙劣的“文房四寶”,他也打算帶走,就這麽用了兩張包袱皮,就是他全副身家。

    看他舉步維艱,收拾起來很是吃力,解宏遠想上前幫忙,卻被洛塵低著頭推開。

    解宏遠隻道洛塵依然在為希泉陷於水深火熱中無能為力而傷懷,也不勉強,在桌邊坐著等得不耐煩了,便和衣臥到床上去,閉目養神,慵懶地道:“你收拾完了,就過來搖醒我。”

    他當真小憩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有人接近,霍然睜目,手按劍柄,又在瞬間鬆懈下來。

    洛塵就在距離床不過兩三尺左右的位置,他俯下身來,手欲伸不伸,見解宏遠已然醒來,不覺向床上的青年露出一個微笑。

    他臉上疤痕交錯,這一笑,至少有五六道傷疤跟著猙獰聳動起來,尤其是他左嘴角那道向下撇去的傷,讓他嘴角上揚的笑容看起來總有股下墜的、詭異而痛楚的力量,似笑非笑,要哭不哭,驚心動魄,慘不忍睹。

    解宏遠也不例外,他同樣覺得洛塵的笑臉醜陋到慘絕人寰,可是他並沒有因而心生厭惡,就在同一張臉上,那傷痕無法侵蝕的地方,還有一雙形狀漂亮的眼睛,它們仿佛是一場滅頂之災後的幸存完整的殘骸,默默地印證著主人曾經有過的美好容顏。

    盡管不能昧著良心說洛塵的笑讓他心動,但解宏遠確實感到一份心疼,他坐起身來,掩飾地衝洛塵一笑:“你都準備好了?”

    洛塵的視線投向桌上那兩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抿了抿唇。

    解宏遠伸了個懶腰後跳下床來,解開腰間的佩劍,把那兩個包袱前後一挑,把長劍像根扁擔似的扛在肩頭,轉向洛塵:“走吧,你還能動得了不?要不要找希泉來攙你?”

    洛塵先是見解宏遠那毫不顧惜形象的模樣忍不住挑眉,眼裏笑意盈盈,繼而聽解宏遠提及希泉,眼中又是一黯,微微搖頭。

    “那我扶你。”解宏遠也並不願喊了希泉,讓他和洛塵來個“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的生離死別,痛快地應道。

    遲疑了片刻,洛塵自行走了幾步,快滿一炷香的功夫才堪堪走到門口,他扶住門框,回頭向解宏遠慚愧地一覷,解宏遠呼了口氣,無奈笑道:“你受了傷,不良於行,幹嘛這麽倔強?”

    洛塵的手指緊緊攥住門邊,指尖與關節處皆失了血色,眼中閃過狼狽之色。

    解宏遠不再吭聲,靜靜地等在原地,半晌後,洛塵朝他微啟兩唇,隨之猛一合嘴,向解宏遠緩緩地、猶豫不決地伸出了手。

    “隻要走出這‘紅綠樓’便好了,我已雇好了車,候在門外。”解宏遠不動聲色地大步上前,一下握住洛塵的手,緊跟著撐住他的上臂,讓那男人的半個身子側向自己,近身之處,他感到洛塵微弱的戰栗,暗中苦笑,莫不是洛塵還當他此時此刻仍有心輕薄不成?

    天地良心,解宏遠雖放浪形骸,肆意尋歡,然對龍陽之好唯有耳聞目睹,而從無斷袖分桃之舉,實在是他那張倒黴的臉招搖太過,平白無故給他招惹來無數狂蜂浪蝶,恨不能引他為入幕之賓,得他雌伏於胯1下。

    尤其是當他未滿弱冠,僅得十來歲時,江湖遊曆,噩夢接二連三,那“雲碧宮”上官宸就是此中之最,若非大師兄……

    這些經曆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令得解宏遠盡管常有流連花街柳巷,但對“色”之一事卻反而淡泊,與洛塵初遇那夜,往事陰魂不散,愁緒如毒酒讓他肝腸寸斷,那番頑劣惡行,待察覺洛塵不願屈從之後,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霸王硬上弓”的事來。

    他算不得憐香惜玉,但哪怕是淪落風塵的賣笑之人,隻要對方有一絲勉強,他也不願相逼。

    然洛塵這般防他,無可奈何之餘,解宏遠自嘲,也是自作孽吧。

    不知不覺出了“紅綠樓”,解宏遠找來的馬車正停在對街幾丈遠處,車夫認得解宏遠,見兩人出來,駕車靠近了一些,等看見解宏遠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臉傷遍布傷痕的高大醜男人出來,不禁目瞪口呆。

    解宏遠並不理會,照顧著洛塵上了車,自己則坐到車頭,拉過了馬韁,向車夫笑道:“我來趕車,你下去吧。”

    車夫愣住了,解宏遠又道,“屆時我將這車還到車行,傭錢不會少了你的,快走。”

    一頭霧水的車夫在解宏遠的堅持下,隻好跳了下去,目送著那馬車在解宏遠的揚鞭籲聲中轔轔而去,不由地撓頭迷惑,自言自語道:“雇了車來自己趕,又把一個醜男人當老婆一樣看,這公子臉生得那麽好,該不會是個癡呆吧?”

    解宏遠渾然不知自己在馬夫眼中成了個腦子不好使的怪胎,他驅車一路到了城東,東頭跟遠離湖光山色,沒有什麽風景,不過吳越王府倒是在這一帶,從主道連入的那條巷子口便有四名兵士戍衛,但凡有人靠近便上前持矛驅趕。

    經過那巷口之時,解宏遠放緩了車速,有意多看了兩眼,遙遙望去,那巷子內連個鬼影都沒有,當然也不可能撞大運氣恰好碰上金成濟。

    總得尋個辦法找到此人,問明情況才好,不然,保不準被當了借刀殺人那把不明就裏的刀。

    念頭一轉至押鏢之事,解宏遠心頭又沉重了起來,從接手迄今,整件事雲裏霧裏,不見全貌。

    等車架到了賃屋門口,他停好車,拴上馬,回頭卻看洛塵已經抱著他的劍和自己的兩個包袱下了車來,忙上前繼續扶上,輕聲笑道:“何必那麽心急?這是你的新家,進去看看滿意不?”

    洛塵沒來由地漲紅了臉,速速瞄了眼解宏遠,別開頭去,隻是那兩頰紅暈卻沒有那麽容易消散,堆聚在這樣一張臉上,煞是醒目。

    解宏遠偏頭奇道:“臉紅什麽?”

    這句話若火上澆油,洛塵臉上的紅暈極快地蔓延到了耳根,耳垂處更是紅得發亮,解宏遠啞口無言,一把奪過劍和行李,攙著臉上顏色堪比煮熟蝦蟹的洛塵進了屋。

    房屋內生活用具幾乎應有盡有,收拾得也幹幹淨淨,壓根兒無需兩人打掃操勞,解宏遠把洛塵的東西放入正屋的臥室內,就算大功告成,安置完畢。

    回到正廳,他向手足無措的洛塵道:“你腿腳不好,本想領著你四處看看,暫且還是罷了。你先歇會,我去將雇的車還了,再回來。”

    說罷正要走,洛塵急上一步,看著他,右手做了個寫字的姿勢,解宏遠明白他這是有話要說,便也不急著離開,說了聲“稍待”,便去取來洛塵的筆墨紙硯,在廳中茶案上擺放齊整,準備妥當了,把筆遞給洛塵。

    洛塵麵頰上的紅暈始終未徹底散去,如今解宏遠一番好意之舉,又令得他稍有好轉的臉色變本加厲起來,解宏遠忍不住調侃道:“洛兄,你這模樣,莫不是背著小弟喝酒去了?小弟灌下三斤老酒,也不至於臉紅成這般。”

    這話洛塵自是隻有充聾,接過筆,低頭在紙上草草一揮:“足下大義,小人不敢言謝。足下如有用到小人之處,小人定當赴湯……”

    他字未寫完,已被解宏遠抓住了手腕,洛塵錯愕地抬頭,卻見解宏遠收斂了笑意,正色地道:“洛兄,我所做的這一切,並不圖回報,無需你赴湯蹈火,你隻要安心在這裏待著,養好傷,再設法尋個活計謀生,便已足夠了。”

    稍稍一頓,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小人”二字上輕輕一點,“以後別再用這種自稱了,你我差不到一輩,讓你呼我為‘弟’大概你是叫不出口,我字‘聞歸’,你就直呼我表字,好不好?”

    洛塵呆了好一陣,低下頭去,提筆寫了個端端正正的“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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