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亢……”

    一聲鵝叫聲，由遠及近，其音調嚴肅鄭重，似厲聲嗬斥。緊接著，一隻幹瘦如柴的大鵝，撲扇著身上髒兮兮的翅膀，往這座破廟飛奔而來。仔細一看，它的嘴上還銜著一個被吃掉了大半的饅頭。

    “靠夭，這隻死鵝又來搶吃的了。”在大鵝的背後，似乎有人在咒罵著。

    大鵝看起來很瘦弱，身上的毛發沒有一點光澤，但是它的眼珠子極為靈巧，還在咕嚕咕嚕地轉。它也餓極了，不過它卻不舍得將這半個饅頭一口吞下。

    “亢亢”

    大鵝雙翅一展，輕鬆越過破廟的門檻，一下子就進去了。

    這破廟不大，堂上的神龕已經不知所蹤了，隻餘下一個黑乎乎的土台。環視一周，廟裏幾乎不剩下什麽東西了，就連頂梁柱上的紅漆，也隻留下零星幾點而已。

    此時，在破廟的角落裏，橫躺著一具身影。他，看起來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青年，衣著破爛，麵黃肌瘦，胸膛上偶有起伏，表示著他還活著。除此之外，他讓人看不出一絲絲丁點用的價值。

    他，曾經是一名賭鬼，如今徹底廢了。

    若是再這樣下去的話，他恐怕是看不到以後的太陽了。

    “亢亢”

    大鵝來到了賭鬼的身邊，將它嘴裏的饅頭，放在他的手上，然後它撲扇著髒兮兮的翅膀，像是要喚醒他一樣。

    ……

    臧灝感覺自己昏昏沉沉的，像是隻睡了一小會兒，又像是睡了很久一段時間。在他終於積攢了足夠的力氣，想要打破禁錮著自己的無邊黑暗時，隱隱約約之間他似乎聽到了鵝叫聲。

    “我不是渡劫失敗了？怎麽會有鵝叫聲？”臧灝有點茫然無措，他很清楚記得自己在昏迷之前，確實是在渡金仙劫數的。而且，由於他道心有漏，所以他隻能奮力一搏，隻要他稍有遲疑，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場，連想輪回都沒機會。

    他還清楚記得在天威之下，自己有如螻蟻一般渺小顫栗，他用盡了一切手段，也無力回天。他本以為自己徹底灰飛煙滅了，卻沒想到居然還有一縷意識殘存。不過，這縷意識極度虛弱，隨時都可能熄滅。

    他恍惚回到了自己還未踏入仙道的時候，那時候的他，一提到鵝，他的內心是抗拒的，更是畏懼的。在他小的時候，他除了害怕老爸的竹條炒肉絲之外，最恐懼的莫過於鄰居家的大白鵝了。

    在他的記憶裏，大白鵝的戰鬥力是非常驚人的。它會揮舞自己的大喙，撲扇著大翅膀，在你身後狂追，不追到不罷休。隻要你被它的嘴巴擰一下，那份痛楚，你便會終身難忘。至此之後，但凡是有鵝的地方，你便會繞著走。

    “亢亢”

    臧灝有點納悶，他好歹修行了上千年，為什麽會突然對鵝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他忍著對鵝的恐懼，積聚力氣，強行打開了無比沉重的眼皮。在這一刻，黑暗帶給他的負麵情緒，已經超越了心中怨念的鵝。哪怕他陷身於鵝群裏，他也不想沉淪在無邊的黑暗之中，他畢竟是地位尊崇的天仙，什麽場麵沒見過。他不喜歡自己命運被掌握在他人的手中，我命由我不由天。

    鵝！

    等到臧灝終於睜開眼睛後，一隻幹巴巴的大鵝映射在他的眼球裏。他本能地想往後退，可是他發現他所能做出的最大動作，也僅僅是挪動了一下腦袋而已。

    怎麽回事？

    一個大大的問號，出現在臧灝的腦中。他似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哪怕是挪動一下手指，他也無法做到。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爽，就好像是他蹲在馬桶上醞釀很久，最後連個屁都憋不出來一樣。

    臧灝很不習慣，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無力感了。

    他很沮喪，但是他並沒有放棄。他的成仙之路很坎坷，劫難重重，但是他靠著一顆勇猛精進的道心，一路披荊斬棘，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修仙有成，直到渡金仙劫的那一刻，他都沒有過一絲絲放棄的心思。所以，但凡是他遇到阻礙時，他想得最多的便是再努力一把試試。

    功夫不負有心人。

    臧灝在嚐試了無數次之後，他真的好像慢慢感受到了身體的變化。雖然它還不大好用，甚至有點遲鈍，但是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著。

    ……

    “媽，你帶我來這邊幹嘛呀？我跟你說，這種日子，我一天都過不下去了。你們要是再攔著，我就直接離婚。”

    “曉嵐，你說什麽胡話！這種事情又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我跟你說呀，你等下一定要按照我的吩咐做，聽到了沒？”

    “媽，你怎麽也信農村婦女的那一套呀，這都什麽年代了。求神還不如求自己，而且你看這廟，破落得像是危房一樣。如果神明有靈，他們怎麽不顯靈去修一修。”

    “曉嵐，你怎麽越說越離譜了。禍從口出，你給我少說幾句，特別是在這裏。你今天要是好好聽我的話，以後你的事，媽都隨你。”

    “媽，這可是你說的啊。”

    ……

    正當臧灝稍微可以控製身體的時候，破廟外麵傳來了一對母女的爭吵聲。而且，從她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判斷，她們就是朝著這邊走來的。

    大鵝歪了一下頭，下一步就是無視臧灝，撲扇著翅膀往外走去。

    大鵝一走，臧灝鬆了很大一口氣，他真的害怕這大鵝一言不合就直接擰他。他現在很脆弱，比凡人還要體弱，實在是遭不了這個罪。

    咦，臧灝如遭雷擊，他剛才就覺得周圍的環境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等到他心裏一個閃現，他細思極恐。

    難道他穿越到了一千年前的某一天？

    那個黑瞎子的預言成真了？如果他那麽大的本事，為何沒算出自己的死期，而且還死在徒弟的手裏。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臧灝心裏沒來由地緊張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穿越到千年以前，所以心裏很沒底氣。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根據自己目前的狀況，那麽他現在應該是在自己年輕時候剛要發跡的那個破廟裏。

    在這個破廟裏，他因緣際會，獲得了神器，開始了自己的修仙之路。

    一想到自己當初那個死樣子，得道千年的臧灝都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如果他還有得選擇的話，他鐵定是不想回到這一段時期的，甚至連看當初的自己一眼也不屑。如今，他居然還得頂著這麽一副尊容去見人，他有點接受不了，不過他肯定不能在這時候奪門而出的，而且他現在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估計也跑不了多遠。

    臧灝打量了一下，發現那個土台下麵果然有個大洞，那是雨水順著牆壁下來，所以坍塌了一一個洞，剛好可以容下一個人。他那時候經常要躲債，一遇到有人找他，他就躲進去不出來，所以他印象很深刻。

    臧灝來不及細想，隻能挪動著還不熟悉的身體，往那個洞口鑽過去。他剛一翻身，身上滾落一個東西，把他嚇了一跳。

    饅頭！

    臧灝來不及細想，又似乎心有所感，隻能把這半個饅頭撿起來，攥在手中。

    當他鑽進大洞後，那對母女前後腳就跨進來了。

    “媽，你是不是來錯地方了？這裏什麽都沒有，我們真的要這樣拜一個土台嗎？這很蠢呀！”

    臧灝借著一些孔隙，看到說話的是一個衣著時髦、身材高挑的熟女，她一臉嫌棄地站在一旁。他不記得自己當時是處於什麽狀態，好像連這兩個人的模樣似乎都沒看清，隻是迷迷糊糊之間，聽到有人在講話而已。

    站在她旁邊的則是一位同樣衣著講究的半老徐娘，她的身材有些發福，但是不難看出她年輕時，應該也是一位美麗的姑娘。

    她白了一眼自家女兒，欲言又止，最後化為一聲長歎，“我是你親媽，我能害你。我知道你心裏也著急，你都結婚兩三年了，到現在都還沒懷上，夫家那邊肯定暗暗著急，隻是不好明說而已。我跟你說，我當初也和你一樣，遭了無數的白眼，經人指點，才來這邊求神明保佑。後來，我就懷上了你。所以，就算你再怎麽不願意，你今天也得給我乖乖的，聽到了嗎？”

    說完之後，她一臉愛憐的看著女兒，順手將她臉頰邊淩亂的頭發攬到耳後。

    女兒本來還要爭辯一番，這懷沒懷上孩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但是她看著母親的作態，隻能將這一番話吞下腹中。

    “我們女人呀，不管在外麵多要強，這一旦嫁了人，就得認命。隻要我們生了孩子，外麵的風言風語就自然沒了，家庭的爭吵也會減少很多。媽心疼你，也知道你根本就不信這個，但是媽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你明白嗎？”

    可憐天下父母心。看著女兒的肚子多年沒有動靜，身為母親哪個不擔心。

    說完這些，她將早已準備好的供品放在土台，點燃香燭後，分一些給嘟噥著嘴的女兒，用雙手將祭香舉到額頭，緊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神態極為恭敬。

    盡管心裏還有些許情緒，手一拿到祭香，曉嵐的神態也變得恭敬起來。她自小就看慣了母親的虔誠，骨子裏已經融入了這種基因，所以她也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紅燭閃耀著光芒，照亮了原本灰暗的土台。破廟裏香煙繚繞，一絲特有的香味彌漫開了。曉嵐聞著這味道，眉頭一皺，這種充斥著化工合成香精的祭香，讓她心中不喜。

    此情此景，臧灝不由得心有戚戚然。他很理解這種不自覺地想要尋求上蒼保佑垂憐的心思，這些都源於自己的弱小和無能。經過千年曆練，他早已舍棄這些，求神真不如求己。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這個時空裏，根本不存在什麽神明，更不用說什麽大慈大悲憐憫世人這一類哄騙人的鬼話了。就算他們拜再多，也隻是尋求心裏的安慰而已，於事無補。

    他眼中一片茫然，恍恍惚惚之間，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特殊的空間內，滿室生光，一片亮堂。在這片空間的正中央，有一個五色神土壘砌的平台，在平台上豎立擺放著一麵古樸的銅鏡。銅鏡不大，讓人看不真切，但是它以王者之姿占據了空間中的絕對主位。

    果不其然。臧灝微眯著雙眼，似乎看透了一切。當他將目光鎖定在那麵銅鏡上時，似有一條無形的線，將他們聯接。

    下一刻，那麵銅鏡緩慢地飛了過來，在臧灝冷靜無比的目光中，撲了過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