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受到身旁的人心裏莫名的變化，安然與他牽著的手，也不由得緊了一些。

    女孩眸子看向這個少年，少年抿著嘴，在想一些不知道的心事，臉上隱隱有些蒼白。不知道為什麽，安然心中忽然有點心疼。

    他怎麽了？為什麽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生病了嗎？

    安然想著。

    林明就這麽站著，眼眸中隱約閃爍過絲絲的憂鬱。未來的命運，他能否為安然改寫一次。哪怕老天爺給他開一次巨大的玩笑，那一刀不可避免的話，讓他來擋，好不好？

    即便是重生回來，林明依舊對那一刀感到無比的恐懼和後怕。它不僅代表著一個生命的終結，同樣也是林明一生的陰影和虧欠。

    這幾乎成了一個心結，讓他後半輩子，都生活在悔恨裏。

    其實不隻是他。

    對於趙皓，對於其它小夥伴，又何嚐不是這樣。以至於未來每次聚會，提到這個話題，換來的永遠都是沉默和止不住的悲傷。

    林明站在那想了很久，生命帶給人的意義，不僅僅隻是一段思考，一段人生。還有數不盡的歡樂與悲傷，無數複雜的情緒會湧入腦海，然後通過這段人生，輻射給周邊的每一個人，讓他們經曆你的喜怒哀樂，悲傷離合。

    上一世安然的離開，就是因為她帶給他們這些人，一種怎麽樣的心痛體驗。

    而站在她曾經離開的地方。

    林明卻在這時忽然笑了笑，轉身拉著安然離開，向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回去。不管身後車水馬龍，耳朵裏沒有安然詢問的聲音。眼神迷離而又像一汪秋水，靜靜地看著前方的道路，眼裏深不可測。林明忘了自己是否有過重生，忘了自己的青春歲月，忘了自己大學畢業後的雄心勃勃，也忘了後世那段一年的艱苦時光。仿佛在這一刻，一個嶄新的人出現，一片空白。他抬頭仰望天空，不管前一世是個什麽樣，今生今世他知道注定又是另外一個人生，盡管他並不清楚這個人生的未來會是到達怎麽樣的一個頂點，但至少很多事情都能夠避免，很多事情也不會發生。至於另一個時空裏的情和債，就在這一世償還。來彌補曾經的遺憾。一切美好的需要捍衛，一切值得的需要珍惜。即便是用鮮血與淚水。

    在這一刻。

    他無比清楚的一點是什麽。

    是老天爺饋贈給他最好的祝福與禮物，是他打算用這一世來捍衛的美好。

    所以他站在這個地方，回顧那個時日，想的，卻是如何將命運伸下來的繩索，用剪刀“哢嚓”一刀給它剪成兩段。誰也不能阻擋林明救下安然，哪怕這個世界在他前麵，哪怕身後洪水滔天，他也將一往無前，向著命運揮刀。

    林明牽著安然的手，離開了這裏，走在林蔭小道上。樹葉婆娑作響，陽光從枝椏間灑落下來，像給世界染上了一層金黃色。地上的路間如金錢豹的斑紋一樣，星星點點，滿是斑駁。

    林明滿腹心事，他看到安然調皮地踩著斑駁的陽光，看到樹葉打著旋兒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飄落而下。即便是在炎夏，街上的道路也有點冷清。

    他就忽然覺得這個冬天，或許會比較冷。恍惚間林明想起了南方的這個冬天，會罕見地下起一場雪，那雪跟安然那天穿的白裙子一樣白。在安然度過最後一個冬天之前，他們打過一場雪仗，林明輸了，被打得滿頭是包。

    可安然也沒有贏，脖頸被林明塞了一團雪，縮著脖子一邊笑著一邊躲開，想著那時的歡笑，就仿佛是一場永遠。

    然後安然問林明：“你說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嗎？”

    林明被安然的這個問題打斷了回憶，他牽著這個蕙質蘭心的少女的手，很認真地跟她說：“一定會。”

    安然變得有些沉默。

    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的心情也一下子差了許多。她說：“可是這世上很多相愛的人，最終也會分手的。”

    林明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情緒的低落，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她內心的不安和緊張的心情。林明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安然似乎隱瞞了他一些什麽東西，他仔細回憶了一下上一世的安然，這段時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除了快樂地過一個暑假，什麽都沒有。

    又是因為我，而改變了某些東西嗎？

    林明心裏苦澀地笑了笑，然後對她說道：“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我們在一起，如果有的話，我就想想辦法。如果想了辦法，還是不能解決，那我就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一點。規則都是人定的，我們在一起，也是因為我們的心靠在一起。”

    聽到他的話，安然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講些什麽了。她轉過身，眺望了一下遠方，說：“以前我騎著自行車，每天穿梭在學校和家之間，有時候路過翠山，卻從來沒有好好看過我生活的地方和我住的這個城市。我很久以前就想著，要不要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還是就待在這個地方等著。然後等著等著，我就馬上就快16歲了。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去其它地方，我就待在你的身邊，每天和你聊聊天，看看電視，晚上的時候，數數星星，你為我唱歌，我就覺得很舒服。”

    “時間要是過得慢一點，就好了。”林明看著她的眼睛道：“眨眼之間，你好像就從那個隻會哭哭啼啼的小娃娃，變到了這麽大的一個大姑娘。有人說，女大十八變，可為什麽在我的印象裏，你卻總是那個在我身後哭的小孩呢？”

    安然撲哧一下，臉上的愁容就沒了，笑著說：“你要感謝趙皓，當初如果不是他，老是拿蟲子拿死老鼠嚇我，我是絕對不會天天找你躲在你身後的。”

    “你是從那個時候喜歡上我的？”

    林明想了想。

    趙皓也真是倒黴，那個年代的男生，或者說，幾乎所有男生小時候，都有這種毛病。喜歡一個女生，偏偏不得其法，卻總是想引起她的注意。然後每天要麽扯女生辮子，要麽拿老鼠蟑螂去嚇人，換一般的女孩都接受不了，更別說安然這樣從小柔柔弱弱的女孩。那時的趙皓對她造成的心理陰影肯定很大，而林明當時很喜歡看一些充滿正能量的動畫片，喜歡當英雄。趙皓的行為，在他眼裏自然是邪惡的。自己就是正義的化身，每次趙皓對安然幹壞事，他總要出來阻攔。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自己不就是一個中二病小孩嗎？有人說，讀書那會犯中二病，念一些台詞，都會覺得自己很酷。等長大了一些，再回想起那時的時光，就忍不住想對自己的過去狠狠地扇一個巴掌。

    但那時的回憶，不也是屬於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我們總盼望自己成長，思想成熟，卻不知道，那天真浪漫的時候，才是最真實的自己。至少對於林明來說，正因為那段時光，才收獲了安然的信賴，讓她從心底裏，喜歡上一個人。

    安然低下頭踩在落下的林葉上，這條林蔭小道很美，安然站在馬路邊的台階上側著頭看他的時候，那樣子更美。如果林明手裏有一台相機，他一定會把這個畫麵拍下來，因為這一刻比後世的什麽奶茶妹，要美千百倍。

    可林明沒有相機，所以他沒法拍下來。那就讓這一幕的記憶，化成永恒的回憶，一幕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回憶，等到多年以後，哪怕垂垂老矣，坐在藤椅上再回想起來，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安然問林明，如果她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他還會等她，還會一直喜歡她下去嗎？

    林明說，你想去哪裏？

    兩人手拉手，下午五點多鍾，夕陽西下。他們的影子在斑駁樹影後拉得很長，有騎著摩托車的人從他們身邊經過，也有開老式轎車的，更多的，是騎著自行車的人。

    安然說，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林明問她，你是怎麽想的？

    她說，順其自然。

    林明從來都不信什麽順其自然，他覺得人們總是喜歡拿“順其自然”來敷衍人生道路上的荊棘坎坷，卻很少承認，真正的順其自然，其實是竭盡所能之後的不強求，而非兩手一攤的不作為。

    所以他跟她說，是你自願的嗎？

    安然搖搖頭，沒有說話。

    林明心裏就有些明白了。

    談不上心情有多糟糕，如果安然不想說，那麽再問她也沒什麽用。有些話，該說的終究會說出來，無論是離別還是傷感，對於林明來說，上一世該哭的也都哭過。至少這輩子，安然能快樂地活下去，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所以林明告訴她，想做什麽就去做，哪怕當有一天，你覺得你離開我，會更幸福一點，那就離開好了。

    安然聽了這句話，臉色變得有些慘白。

    她問道：“如果某一天我真的想離開你，你也會放任我走？”

    林明點點頭說：“會。”

    她是安然，隻屬於她一個人的安然。不是誰的禁臠，更不是誰的私人物品。她是她自己，那麽當有一天她想像一隻天鵝一樣飛向遙遠的地方，林明也不會用一條繩子把她綁起來。

    因為有一種愛叫放手，林明的愛從來都不會自私，隻會去給她幸福，給她喜歡，給她一份溫暖的家庭。

    安然的臉色有些慘然，她露出一個令人心疼的慘笑。

    那模樣。

    讓林明心都快化掉。

    所以林明搖搖頭，跟她說：“但我會再把你追回來，用我的一切，來給你想要的幸福。我想和你白頭到老，永不相離。因為我對你的愛，從未有過改變。如果你變了，那也是你變了而已。”

    安然忽然站在了林明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一眼看過去，好像都能看到對方眼裏深邃的眼眸，林明平靜地看著她，她也安靜地看著林明。

    然後。

    她踮起腳尖，輕輕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深情地將他擁住，嘴中喃喃地說：“我不會變的，這輩子都不會。”

    那一刻，宛如一幅黑白色的素描，雕刻成了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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