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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現在的社會講究男女平等,可有些事情,根本沒辦法平等。
比如程思毅和程念伊。哥哥比妹妹大八歲,這其實沒什麽,在周一諾的教育模式裏,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永遠不會強迫大的必須讓著小的,或男的讓著女的。如果是妹妹的錯,照罰不誤,哥哥幫著求情也沒用,在這一點上,兄妹倆獲得了絕對的公平。
可有些潛移默化的東西,不是靠講道理就能解決的。
在兒子的大半個童年中,程梓明這個父親的角色一直是缺失的,這導致程思毅從小心思就比普通孩子敏銳,懂事得及早,過早地喪失了童真,甚至都沒幾天七歲八歲狗都嫌的日子。為此,周一諾一直覺得虧欠兒子。她曾經向他道歉,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選擇,他應該不需要經曆這樣的童年。
彼時的程思毅不過5歲,已經十分體貼,他抱著媽媽的臉,啵地啃了一口,說,這又不是你的錯。
周一諾擔心兒子會在心裏責怪父親,於是為程梓明辯解。
程思毅捧著媽媽的臉又啃了一口,一臉無所謂,爸爸也很愛我啊,他隻是沒有假期而已。
和程思毅的過早懂事不同,程念伊的成長之路明顯更為順遂。雖然是女孩,各方麵教育沒放鬆,可畢竟她的童年是完整的,父親和哥哥有意無意慣著她,導致她的性格多少顯得比哥哥驕縱。
周一諾勸程梓明,你不要因為她是個女孩,是你的老來女,你就嬌慣她,女孩子更要好好管教。
程梓明表示不戴這個帽子,我什麽時候沒好好管教她了?兒子的那份,是我這個當爹的不對,錯過了就錯過了,後麵不是也一直在補償嗎?丫頭這兒,斷不能馬虎的。再說了,怎麽就老來女了,四十出頭很老嗎?!
爹不管娘不教的丫頭,不是我家念伊,是莫曉靜!
“老程你幹嘛呢?都跟你說了趕緊過來幫忙,打個電話打半天!”周一諾蹙著眉,念叨著程梓明。廚房裏擺著各式各樣的新鮮食材,她忙得腳不沾地。思毅說今天要帶女朋友回家吃飯,指定要用母親的手藝款待客人。
“唔,念伊呢?”程梓明收起手機,麵容平靜。
“出去過早了,快點來幫忙。”周一諾招招手,謹慎而緊張。
“著什麽急啊,五個人的飯而已。不就是來了個醜媳婦嗎,也還沒確定,看把你給激動得。”挽起衣袖,程梓明拿過土豆,開始刨皮。
“就你兒子那德性,不想跟人結婚,會往家裏帶?”周一諾搖了搖頭,不確定地看向老公,“這才大三呢,是不是早了點?”
程梓明笑得抖,她總說不慣著兒子,卻不自覺地總拿他當小孩,“馬上就22了,法定結婚年齡都要到了。”
想想也是,兒子都這麽大了,日子一晃就過去了,她也老了。
程念伊哼著小曲進了家門,耳朵裏塞著耳機。
程梓明忽地抬起眼,湊到老婆耳邊,“我有點事,你自己來,別緊張,是你挑她,又不是她挑你。”
“去你的!”周一諾回頭甩給他一個白眼。
轉業回家之後,周一諾沒對程梓明提什麽別的要求,隻說了一句,你可千萬千萬不要長成熊。
一旦結束高強度體能鍛煉,人勢必會飛胖。好在程梓明屬於不動就渾身難受的類型,除開天氣影響,早晚各一個五公裏,長期駐紮健身房,五十多的人了,身材也沒輸給還在上大學的兒子。
身材沒變,當然,從前犀利的眼神也沒變。
他敲了門,進到女兒的房間,直接在座椅上坐下。程念伊麵向他站著,麵上笑嘻嘻,“老頭,怎麽啦?”
程梓明看著她,這個長披肩的女兒,遺傳了一諾愛笑的特點,性格開朗樂觀,是他的寶貝女兒,他的陽光燦爛。
爸爸沒有像往常那樣作出回應,程念伊頓覺不妙,她微微低了頭,小眼由下而上,偷偷看著父親。
程梓明一動不動,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女兒。她今年初二,正是叛逆的青春期來臨的前兆階段。這個年紀的孩子,最讓人摸不懂這些嬉皮笑臉的背後,腦子裏其實在想些什麽。
被程梓明的眼神盯得慌,程念伊右手的指尖不停地摩擦著褲子,被揉捏的位置已經起了褶皺。她不時抬眼看向父親,他的眼神沒有溫度,卻好似一把劍,像是馬上能把她劈開。那種不帶任何感情的,似是洞穿一切的眼神,是她最害怕的東西。爸爸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每每在她犯錯誤的時候,他就這樣,一言不地盯著她看,不打也不罵,一動也不動,淩遲般的眼神,無聲的懲戒,關鍵是,誰勸都沒用。難道他知道什麽了?不會的,怎麽可能。心虛的程念伊將雙手背到身後,不停絞著手指。
看著女兒躲閃的眼神,程梓明不由覺得好笑,但麵上並沒表露分毫。她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為什麽來找她了,那樣羞澀的,微微瑟縮的小模樣,轉來轉去的眼珠,像極了林中的野兔。水汪汪的眼底劃過一絲狡黠,麵上不自然的笑意帶著討好,隻可惜,她不是野兔,她無處可逃。
他從沒打過孩子,兒女都一樣。與程思毅最大的衝突,不過吵了一回架。隻因為那次程思毅在學校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回家來又犯了錯,被一諾念叨了兩句,年輕氣盛的兒子吼了兩句,嫌母親嘮叨,嫌她煩。當時他便火冒三丈,用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堅決指出程思毅不對的地方。事後他找兒子談了心,他讓程思毅回想這些年,這個家裏,最不容易的人是誰。答案無疑是周一諾,所以他絕對不能容忍有人說她半點不好,即使是親生兒子。
而這次念伊的問題不一樣。所以他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處理方式,比較溫和的、折中的處理方式。
程梓明可以一動不動地將女兒觀察許久,這是他的興趣所在,如果可以,看上三四個小時都未嚐不可,他享受這種觀察獵物的滋味。但程念伊不同,她不能忍受一直這樣被爸爸盯著,這種如坐針氈的感覺實在太難受。
終於,在曆經一個小時零9分鍾之後,程念伊哇地哭了出來,眼淚瞬間淌了滿臉。
程梓明掃了眼時間,不錯,比上次有進步,上次她才8歲,堅持了27分鍾。
不用程梓明開口,程念伊自己哭哭啼啼地交代了一切。
她們班有個男生經常欺負她的玩伴,一個性格有些內向的小姑娘。那熊孩子前兩天玩得有些過火,燒掉了女孩一大片頭。昨天周六,程念伊直接帶了五六個女生去了那男孩家,想辦法支走了他的父母,把他揍了一頓。
“爸爸,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了啊”沒人動她一根汗毛,她卻哭得地動山搖,一點都不像她媽。真的,一諾一點都不愛哭。
程梓明終於換了表情,上揚的唇角表明他其實並沒生氣。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程念伊一手抹著淚,嘴裏綿綿地認著錯,腮邊仍有淚滴滑落。
“你能想到辦法支開他父母,這一點做得不錯。”沉默的父親終於開了口,聲音暗啞而低沉,聽不出喜怒。程念伊止不住哇的一聲,又開始大哭起來。
“但你是有多蠢,把作案地點定在別人家裏?”程梓明的笑意更明顯了,“爸爸教你的那些,都忘了?”
“我氣不過嘛,”程念伊仍在抽泣,一雙眼哭得通紅,“他怎麽能燒人頭,要是火勢控製不住,傷到人怎麽辦?必須給他點教訓啊。”
“給他點教訓可以,但是計劃要周詳,屁股要擦幹淨,我可不希望被人打電話來質問。”程梓明揚了眉,正準備跟女兒講講這件事情的最佳處理方法。
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周一諾在門外喊,“快點,人來了,火增援!”
摸摸女兒白嫩的臉頰,溫柔撒了程梓明滿臉,“好了,別哭了,看看你未來嫂子去。”
“那你還怪不怪我了?”程念伊眨著眼,抓住爸爸的衣袖。
“等你嫂子走了,再跟你算賬!”程梓明聳了聳鼻子。
葉珍起初並不想來程思毅家,她打算考研,所以打算利用課餘時間複習。可耐不住程思毅跟她分析各種利弊,並一再表示,他媽媽一點都不可怕。隻要是他喜歡的,他媽都會接受。再說了,一天的時間,多看點書或是少看點書,對考試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話雖這麽說,婆婆這種生物,都是比較逆天的存在,所以葉珍同學並不敢掉以輕心。進門之後,他媽笑著打了招呼,似乎有點緊張,站在一旁很尷尬,幹脆去了廚房。他爸也不多話,見完麵就跟去了廚房,隻剩他妹妹,一個還在上初中的小蘿莉,坐在一旁,眼神不時飄向廚房的方向。
“你妹妹好像不太開心。”葉珍小聲朝程思毅說。
“嗯,現在別提,晚上我再問問她。”程思毅抓起桌上的甜瓜,遞給女友。
午飯很溫馨,飯菜很豐盛。周一諾全程不多話,基本埋頭吃飯,若是葉珍跟她有眼神交集,她就朝小姑娘笑笑。葉珍現,她緊張,程思毅的媽媽好像更緊張。
向來善於調節氣氛的人,也有如此慫的時候。作為一家之主,程梓明自然挑起了活躍話題的重任,將一頓飯調整得十分和諧。吃完飯,程思毅和葉珍一起洗碗。
為了避免尷尬,周一諾回了臥室。由於心情緊張,一時隻顧著吃,胃撐著了,於是在房間踱來踱去。
程梓明端了水杯進門,還以為她又在躊躇不已。
“怎麽了?還擔心呢?”程梓明拉過妻子的手,輕輕地揉搓著她的指關節,幹了一上午活,肯定累了。
“你說,她會不會不喜歡我?或者是很怕我?”周一諾愣愣地任由老公拉著手,眉心微蹙。
“她是媳婦,你怕什麽,你又沒把她怎麽樣。”程梓明話語輕鬆,渾不當回事。
周一諾自己沒有正牌婆婆,顧阿姨隔得遠,基本不管她,從嫁給程梓明開始,她就過上了無政府無組織的日子。從沒受過婆婆的氣,如今自己要當婆婆了,開始害怕自己被人嫌,萬一處理不好關係,豈不是累得思毅兩邊不好做人。
放下水杯,雙手將她圈在懷裏,程梓明疊聲安慰,“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都老了,現在是他們的世界了,隨他們去吧。”
周一諾點點頭,“是啊,隨他們去吧。”
總以為人是漸漸變老的,就像樹葉總要累積到秋天才會下落。但往往有時候,一個瞬間便能讓人感覺蒼老。飯桌上兒子和那丫頭眉眼間的互動,讓程梓明不由想起和周一諾相識的最初,兩人在最好的年紀,卻隻是打了個照麵。等到再相逢時,緣分的積累促成了這樣一場飽含等待的愛情。懷中的女人,用她的獨立和樂觀守了他半輩子,為他織造了這樣一個家,養育了乖巧懂事的兒女。
這樣的女人,他程梓明會愛一輩子。
“一諾?”程梓明輕輕喚她的名字。
“嗯?怎麽了?”周一諾側過臉,仍舊靠在他肩上。
“你看,窗戶外麵,有隻小鳥在樹枝上搭窩。”下巴抵著妻子的額頭,程梓明的聲音像潺潺的流水。
“哎,是呢,搭了窩好過日子嘛。”周一諾淡淡地笑著。
“是啊,一生不就是好好過日子嘛。”程梓明也笑了,懷裏的人如此溫暖,他安靜地闔上眼,享受起了午後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