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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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玄武,孟長青才知道原來長白之外,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仙門,不顯山不露水,腳下有江河滾滾東流。最壯觀的不是小蓮花峰上的玉樹煙籮,也不是海上高樓宮殿,而是晨鍾一敲,震耳欲聾的鍾鳴聲中,旭日東升,黃鶴齊飛。那場景隻要見過一次,永世難忘。

    李道玄帶著孟長青入了三清大殿。

    孟長青第一次見到了諸位師叔伯,師伯謝仲春伸出手輕輕摸了下他的腦袋,似有喟歎。

    從此,孟長青便在玄武留下了,拜師習劍,山中修道。

    玄武內門雖說弟子稀零,孟長青仍是找到了許多友伴,他在這裏過上了與長白截然不同的日子,不用戰戰兢兢,更不用謹小慎微,師兄弟們雖非同一個師父,卻親如手足,平日裏打打鬧鬧混成一團,幾位師叔伯也懶得約束,頂多是洪陽真人謝仲春偶爾會沉著臉念兩句“成何體統”,罰的最重的也不過是關幾日禁閉。

    孟長青以為自己來到了仙境,這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

    唯一難捱的是門中一年一度的考核,這點倒是長白很相似,每逢六月,滿山都是抓耳撓腮的玄武弟子擼著袖子狂背書,什麽“道生道,參同契,人皆稱善”,往往背著背著就抓著頭發仰頭嚎一嗓子。

    孟長青是師兄弟中混得最如魚得水的,李道玄對他頗為縱容,管教極鬆,孟長青在李道玄麵前不敢造次,一出放鹿天,滿山遍野亂竄也沒人管他。萬古長空,一朝風月,轉眼便是五年瞬刹光陰。

    孟長青十三歲,正是少年氣盛時,長開了些,眉清目秀特別招姑娘家喜歡。

    終於,從人見人誇到越長越歪,孟長青終於被洪陽真人謝仲春盯上了。

    玄武統共三位真人,南鄉子是掌教卻不愛管事,李道玄更是活神仙,門中大小事務大多由謝仲春幫著打理,一來二去,謝仲春便發現孟長青這幾年換了個人似的,剛入山那會兒瑟縮著腦袋,多招人疼一孩子,這兩年跟江南三月的野草似的,瘋了一樣的亂抽亂長。

    謝仲春私下同自家師弟告了好幾次黑狀,說孟長青實在有些野過頭了,小小年紀不好好念書習劍,整日無所事事,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幹什麽,又道,這年紀的孩子最要好好管束,不能太過縱容,平日裏該打便打,該罵便罵,就差沒直接說“你要是下不去手我來”了。

    李道玄聽完說了句“是該管教”,再沒了下文。

    謝仲春依舊能看見孟長青在山裏亂竄,有時候掛在藤上從他麵前刷一下蕩過去了,跟隻猴似的,每次當場抓住他,孟長青永遠都是誠懇認錯,然後死不悔改。日子久了,謝仲春自己都好奇了,孟長青整天在山裏頭幹嘛呢?

    謝仲春詢問了自己的兒子。

    謝仲春多年前曾與一位紫微女修有過婚約,這段婚約不了了之,多年後,女方病逝,死前命一個孩童上玄武尋親,遺書上寫明,這孩子是洪陽真人之子,這事在玄武鬧出過不小的動靜,不為別的,那孩子天上智力有缺陷,通俗的說,是個傻子。不久,謝仲春承認自己是這孩子的父親,這孩子便是玄武大弟子謝淩霄,謝淩霄剛入山時,聽不懂別人喚他名字,隻有喚他“傻子”他才能答應,也不會說話,隻會說“阿都”,師兄弟們後來都喚他“阿都”。

    玄武山和睦歸和睦,師兄弟們之前總免不了有些小摩擦,長此以往,拉幫結派談不上,可總有幾個人是玩得特別好的,阿都智力有些缺陷,難免被人排斥。

    孟長青入山後,阿都特別喜歡他,兩人老是在混在一塊。

    謝仲春知道自家兒子喜歡和孟長青鬼混,他試探地問了幾句,阿都低著頭不說話,搖搖頭,又搖搖頭。

    謝仲春有些納悶了。

    *

    屋子裏,孟長青正在鋪床,自從他入了玄武之後,一手包攬了李道玄的生活起居大小事宜,從鋪床到洗衣做飯燒水倒茶收拾屋子,每日早上幹完活,晨鍾一敲,他才下山去和師兄弟們一起看書習劍,直到日暮才回來。

    今日是七日一輪的休息日,孟長青鋪完床,剛把李道玄與自己的衣服收入筐子抱出去打算洗,一眯眼,瞧見一個人朝著他跑過來,他仔細看了眼,發現是阿都。

    放鹿天裏頭住著李道玄,李道玄喜靜,這事玄武弟子都知道,一般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人沒事不敢上山。孟長青瞧見是阿都,也不去溪邊洗衣裳了,把籮筐一抱,“師兄?”

    阿都喊了聲“長青!”

    孟長青忙讓他說話聲音輕點,“我師父在後山,噓,聲音輕點。”

    阿都跑的氣喘籲籲,他也不會禦劍,一路爬上來的,孟長青放下了衣服,引他入了屋子,忙給他倒了杯水,“慌慌張張的,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孟長青下意識開始擼袖子。

    “沒、沒有。”阿都忙搖頭,“爹,爹今天,今天問我,你在山裏幹什麽?他說你,你像野猴子。”他邊喘氣邊說,“爹今日好凶,你小心點,他盯上你了。”

    野猴子?孟長青嘴角輕輕一抽,“沒事,師伯就是問問,別怕。”

    阿都喝著水,道:“長青,你在山裏幹什麽啊?”

    孟長青看了他一會兒,伸出手,打了個響指,“你猜?”

    阿都嚇了一跳,輕輕吸了下鼻子,一雙眼滴溜溜地看著孟長青。

    孟長青隨手撈過抹布擦桌子。

    “你喜歡嶽陽師姐。”阿都忽然輕輕說了一句。

    孟長青心裏咯噔一下,詫異地抬頭看阿都,半晌都沒說話。

    阿都其實生的極俊秀,溫潤的一雙眼,安靜坐著的不說傻話,像極了仙門中儒雅俊秀的世家公子。他露出個笑,“我也喜歡嶽陽師姐,她桂花糕做得可好吃了。”

    冷汗都快下來的孟長青驀的鬆了口氣,道:“喊錯了,我喊她師姐,你應該喊她師妹,你是大師兄。”又道,“先不說了,我還有一大堆衣服沒洗呢,你先坐會兒,我給你拿桂花糕,你別到處跑,待會兒我送你下山。”頓了下,他道:“我們禦劍飛下去。”

    阿都極為詫異,“你會禦劍?你什麽時候學會禦劍的?”

    孟長青心裏補了一句“在山裏亂竄時學會的,被你爹當野猴子拍下來十幾次”,嘴上卻笑道:“你猜?”

    阿都興奮之色溢於言表,“猜不到,長青,我們這就飛下去好不好?我幫你洗衣服!”說著他就要卷袖子。

    “別別別,我一個人很快就洗完了。”孟長青給他端了糕點過來,“你吃糕點,千萬別亂動屋子裏的東西啊,我師父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

    “長青,你怎麽這麽怕你師父啊?”

    孟長青微微一噎,“我去洗衣服了,你吃東西,不要亂說話。”瞧阿都還要說話,孟長青迅速撿起一塊桂花糕塞在了阿都的嘴裏,“吃!”

    阿都鼓起腮幫子,嘟囔了句什麽。

    這邊孟長青出了門,抱了籮筐便走,打水倒水,又灑了點皂角,刷一下拎起衣服放上搓衣板開始搓,大約一刻鍾後,他正用力搓著,眼前忽然多了個人影,他緩緩抬頭看去,阿都站在他麵前,臉色蒼白。

    “怎麽了?”

    阿都抖著手從身後拿出個東西,“長青,我、我就摸了一下。”

    孟長青看著他手中的攔腰撕開的書,許久才道:“你確定你隻是摸了下?”

    “長、長青,我不是故意的。”阿都臉色煞白,“還、還給你。”他情急之下像扔燙手山芋似的把書拋了出去。

    “唉!別扔啊!”孟長青睜大了眼,那書直接朝他拋過來,眼見著要落入滿是水的盆中,他慌忙伸出手接了把,連手上全是皂角都顧不上了。

    屋子裏,孟長青看著桌案上那整整齊齊被撕開的書,拿布小心地擦去了上麵的皂角沫,他的手有些抖。李道玄有許多書,放鹿裏有個書閣,孟長青進去過一次,浩瀚書海不過如是,除此之外,各處屋子均有零散書冊,孟長青每次拿書,都是和李道玄小心地開口,拿到手恨不得套個手套再摸。

    原因無他,李道玄真的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

    孟長青看了眼快哭出來的阿都,事到如今也沒辦法,道:“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一本書而已,我師父……我師父應該不會……算了,我先看看這本什麽書。”絕望的孟長青拿起書看了眼,上下兩半湊了一起,剛翻開看了兩頁,臉色忽然微微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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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阿都見狀更是嚇壞了,“長、長青?”

    孟長青忽然啪一聲合上了書,似乎是瞧著什麽禁忌的東西,臉色有些難看,書頁上用朱紅的筆寫著‘符契’二字,像是用血塗上去似的。阿都剛剛瞥了一眼,裏麵的字,全是朱紅色的,不似一般的朱砂紅,反而偏黑,像是血跡幹涸卻又未完全幹涸的時候的顏色。

    孟長青心中極為震撼,這是本講邪術的書,他在玄武修道,從未接觸過邪術,卻也知道這些術法陰邪,是害人的東西。他問阿都,“這書你哪裏翻到的?”

    阿都有些害怕,被逼問急了才說,“我從書架上拿的。”

    “哪個書架?”

    孟長青跟著阿都往屋子裏走,他每日除了鋪床以及灑掃地板外極少進這屋子,即便是進了也絕不會多手翻東西,兩人走到角落的一個書架前,孟長青迅速找了一下,上麵的書大多落了塵,看得出來很久沒人翻過了,他仔細查看,均是些晦澀難懂的道術書籍。

    孟長青低頭看手中這本,一時心中有如擂鼓,這種害人的東西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他沉默片刻,忽然收了書,對著阿都道:“今日之事不要說出去,這書壞了便壞了,我當做不知道,你當做沒見過,不要跟人提起。”

    阿都哪裏敢亂說,忙用力地點點頭,“我們快下山去吧。”

    “行,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

    等阿都出去後,孟長青這才重新從懷中把那本書拿出來,爐子裏有火,他拿著書便往那兒走,伸出手便要將書扔進去,可就在鬆手的那一瞬間,他又停住了,指頭發白,他實在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燒又不敢燒,捏著半晌,還是把書塞回了懷中。

    這事出了之後的好幾天,孟長青一直怕李道玄看出些什麽,幹什麽都心驚膽戰的。

    好在李道玄什麽都沒問,孟長青這顆心這才慢慢放回去。他把那本書藏在了書閣一個極為偏僻的角落,離開時,他的手指擦過那書頁,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那上麵的血色似乎潤了些,孟長青忍住心中的異樣,把書放了起來。

    符契,好似不是一般的邪術,第一頁十幾個字一直留在了孟長青的腦海中。

    符為陰陽,契為乾坤,生者以死,死者以生。

    顛倒陰陽與乾坤?孟長青將腦海中亂七八糟的念頭揮出去了,好在李道玄一直未察覺,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事的記憶總算淡了下去。孟長青也漸漸不再記起這樁意外。

    這一日,孟長青坐在樹下枕著手臂看書,不遠處山崖上,一群師兄弟正在練禦劍飛行。

    “走!”不知是誰喝了一聲。

    孟長青也停下看書,扭頭看去,小蓮花峰頂,一群青衣少年仗劍一躍而下,全然不顧腳下便是萬丈深淵,大風將所有人的道袍都刮了起來,雲海滾滾,眾人一頭紮入其中,發根直豎,仰起的那張張麵龐,酷似其東海斬玄武的先賢。

    這是幾位玄武弟子在練禦劍。

    “劍來!”所有少年齊聲喝了一句,聲音響徹雲霄,驚起棲息在三清殿簷頭的黃鶴,劍閣幾十把劍同時出鞘破空而來。

    有一柄劍擦著孟長青的臉而過,他神色不變,抬起食指輕輕彈了下,金鐵鏗鏘如鶴唳,劍旋而衝向那山崖。

    沉寂片刻之後,雲海瞬間劇烈翻騰,少年們禦劍而上,雙手捏訣,東來紫氣一瞬間湧向七十二小蓮花峰,幾十位少年懸停在半空,忽然俯身直下。

    從千丈高的雲海直衝山下東來大江,幾乎是擦著浪才停了一瞬,這種衝擊力,若是控製不好,瞬間粉身碎骨,頭發都不絞得不剩下一根。少年們大笑起來,忽然又禦劍直上。

    孟長青心裏默數了三個數,果然聽見一道怒吼。

    “你們活膩了?!回來!”

    果然,教禦劍的幾位師兄衝過來了,剛吼了一聲,江麵上幾十個禦劍的少年直接撲通摔下去三四個,孟長青立刻收了書爬起來跑,以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剛跑到山下,他看見阿都神色緊張地朝山上跑,孟長青喊了一聲,“師兄!”

    阿都一見著他便很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是驚喜,“長青!”

    孟長青走上前去,瞧他渾身都是雜草碎葉,頗為狼狽,“你幹什麽去了?”

    阿都四下看了一圈,一把抓過孟長青,孟長青瞧他要往山上跑,忙將他拽住了,“有事山下說,山上打起來了……”他話還未說完,幾位平日裏端莊持重的師兄破口大罵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連“龜孫”都蹦出來了,孟長青先是驚奇不已,隨即對著阿都道:“我們還是山下說,山下說。”

    阿都也聽見了那怒吼,嚇得不敢說話。

    兩人逃下了山,阿都拉過孟長青道:“長、長青,我從掌教師伯那裏……”

    孟長青沒聽清楚,阿都的聲音低得跟蚊子叫似的,於是他問道:“什麽?你從掌教師伯那裏什麽?”

    阿都道:“我、我前些天不是弄壞了師叔的書,我,我賠給他,我問了我爹,我爹說掌教師伯的書好,我,我拿了一本掌教師伯的書賠給師叔。”

    孟長青頓時想起了前陣子的事兒,道:“沒事,那事我師父沒發現,書我粘好了藏回書房了。”話說到一半,見阿都一臉的做賊心虛,孟長青忽覺異樣,“等會兒。”

    阿都見孟長青看著他,立刻別開頭,不敢直視孟長青的眼睛。

    孟長青一見他這臉色便知道他有事瞞著自己,打量了會兒,忽然他想到了什麽似的開口道:“你從掌教師伯那裏拿了書,賠給我師父,這事掌教師伯知道嗎?”

    “你把書給師叔就好了!”

    孟長青看著他,“師兄?你沒問過掌教師伯就直接拿了?”

    阿都忙急道:“長青,我沒有,我以前看見師伯會把書藏起來,一定是很好的書,我看到了,我就拿來賠給師叔,我……我……我沒有……”他急急忙忙地從懷中掏出本書,“你看,我拿來賠給師叔的,很好的書。”

    孟長青滿腦子就兩個字,“蒼天!”他抬手用力地拍了下腦袋,萬念俱灰,“師兄,不問則取,是偷啊!”

    “不是偷!”阿都立刻急了,蹲下身和孟長青爭辯,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隻硬嘴道:“不是!不是!我隻是把書拿過來!不是的。”

    孟長青扶額半晌,從他手中撈過書,“行,趁著掌教沒發現,咱們倆趕緊把書放回去,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你千萬別說出去。”孟長青說著話,略帶絕望地隨意地翻了下手裏的這本書,下一刻,入目的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赤.裸的男女人物讓他頓住了,畫麵之活色生香,讓他腦子空白了一瞬間。

    萬萬沒想到的孟長青愣了兩秒,刷一下合上了書,幾乎可以稱得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一聲就重重合上了,嚇了蹲在他身邊的阿都一大跳。

    “長、長青?”

    孟長青刷一下又翻開那書,瞪大了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要確認一下,阿都見狀也要湊過去看,孟長青啪一聲又把書合上了。

    “不對啊,你剛說這書哪裏來的?”孟長青猛地回頭看阿都。

    阿都被孟長青嚇著了,“我……我看見掌教、掌教師伯偷偷……偷偷把書放在……”他結巴地沒把話說完,他被孟長青嚇著了,“長、長青,你你你……這書、這書怎麽了?不好嗎?”

    “不!”孟長青盯著阿都,“好東西!”

    “長、長青,你不要笑,我、我害怕。”阿都看著低下頭去翻書的孟長青,整個人都慌了。

    “不,別怕,我就是在想,”孟長青抿了一會兒唇,一邊翻書一邊道:“掌教師伯,嗯,掌教師伯,你真的確定是掌教師伯嗎?你確定你沒看錯?”

    阿都驚恐地點點頭,“嗯。”

    孟長青抿唇良久,終於道:“這事你千萬別說出去。”頓了片刻又道:“那他是隻有這一本呢,還是說……”他似乎忍著什麽,一臉正經地看著阿都。

    阿都忙交代了,“有好多,我偷偷拿了一個,我隻拿了一個,長青,我真的就拿了這一個,長青,長青你怎麽了?長青!長青你別這樣笑,我害怕。”

    快笑昏過去的孟長青用力捂著臉,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他擺了擺手,“沒事,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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