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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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淺笑,著看著她,捧起那杯茶飲了一口,放下,“以後我自己來,你已經有了身孕,就好好養胎,嗯?”
看著他溫柔俊逸的臉,她輕輕笑了一下,多希望……能一直這麽看著他。
“我想,是時候對你說一些事情。”“我知道,你一直有事瞞我,終於等到你親口告訴我了?”略帶輕曖(ai)的語氣,卻早已換上了一副認真的神情。
莫怡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輕道:“此事……緣起於,我的過去。
我,自少時居於靈穀,就已經是那靈殿中的人。從小,巫老尊長就以靈巫的標準教導我,娘是靈巫巫真,她同爹,亦是將我當作下任靈巫培養。我也自知,我早就注定是靈巫的備選之人。於是,我十六歲執起了靈杖,做了三百年靈巫,第三百年,遇到了一個人。他待我,也是同你這般。那時的我,不曾諳世事。”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舊的平淡從容,似乎波瀾無驚,隻是心裏,不知需要多大的決心。
蘇顧的僵了僵。莫怡看著他的神情明了了他的心思,暗自好笑——還不知道人家是男是女便吃醋?
不過的確是個男子。
“因為他,往後的一百年,我再沒有感到過孤獨。之前的三百年,的確隻是壽命中的一小部分,然,孤身一人守在那冰冷的大殿中三百年,卻足夠漫長。”
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看自己的過去,她仿佛看到一個少女立著纖瘦單薄的小身軀,孤寂卻執拗的執著長而重的靈杖,偌大空曠的靈巫大殿,三百年裏隻此一抹清冷身影。而且若無轉折,必定此生就如此安靜的度過。
“那個人陪我經曆了一次次困苦挫折,我以為我們情投意合。然而,就在我們大婚當日,”她自嫁予他以後就不曾再有冷意的眸子裏,忽然射出一束寒光,“靈穀遭遇了自存於世以來第一次滅族之劫。那一天,守護了靈穀千年的結界忽然破碎,浮光柔雲忽然翻湧成紫色。那時人世正遭妖族之禍,而妖皇的魔爪,亦早就想攬覆於整個世間——猶是要除卻一直阻礙著他大計的靈穀。我沒有想到,一直予我溫暖的那個人,竟是妖皇置於我身邊的奸細,”她淒冷一笑。回憶起很久以前的那段過去,她的恨意竟然從未淡去。
“百年的相守,竟是一場陰謀,一個欺騙。然而心碎卻隻是一個開始,就在那日,靈穀侵滿猙獰妖獸,一片淒厲哀嚎,我卻無力阻止,靈穀大殿轟然坍碎,空中浮島陸續砸落,猶記得每個逝者,死狀都難言的淒慘可怖……那是真正的腥風血雨……還有——我的爹娘,我的親人……靈穀覆滅之後,重傷的我強撐著爬到他們身邊,卻隻是更近地看著血從他們身體裏一點點流盡,看著那個人控著嗜血的妖邪一寸一寸撕碎他們的身體……我並不知道,我是如何活下來的,但醒來時,儼然已是十年以後,真正的孤身一人。我躺著的地方,一片空曠荒蕪,昔日的家,守護了四百年的地方,相處了四百一十六年的親人,已像是一個夢,遙遠飄渺恍如隔世。真是散如沙,故處,隻餘野草沒膝。連那年滿地的血都不曾存留一滴,好似一切從未存在過,世上那麽多人,卻僅我一人記得這個夢罷了。”莫怡幹澀的笑了一聲,直到現在,那種絕望和孤寂,還那麽真實。
“那以後,我隱居於人世,遠離靈穀,且始終沒有勇氣重建靈穀。不願再隻身麵對那死一般的荒涼,害怕站在那裏時天地間仿佛隻餘我一人的死寂。我在人世安居,偶爾以法術醫術或針術救治凡人,人世曾經將我虛傳為醫聖。其實我救人,並非因為心善,而是因為怕自己麻木,複如在靈穀一般,而且從不留人久住,因為怕與他們熟識以後,會離別,會看著他們的生命點點流逝,變老,死去。如此九百年以後,我心沉如死水,不再有任何波瀾。卻沒想到仍有轉折——竟幸存的巫老找到我,說我靈穀早已重建,而她……雖能苟活,其力卻已遠不能扛起靈穀。於是……”
“於是你最終還是回去了。”
“是。上任元使,總掌靈穀。巫老則退為尊掌在旁觀輔。直至遇到你,已六百年。”
“所以,你竟有一千九百多歲了?”蘇顧故意溫和的笑著,語氣微有驚訝。又微思笑吟道:“嗯……我已記不清自己多少歲了,是否比你年長些。”似乎蘇顧是想緩和一下莫怡的心情。
莫怡看看被他握在手中的雙手,輕輕笑了,但神情又嚴肅起來:“但,這隻是緣由。我最想說的,隻這最後這一句話。”
“嗯?”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了還算平靜:“我,已經死了。”
果然聽到蘇顧的聲音一顫:“什麽?”
淒苦一笑:“重歸靈穀後,我愈發疑惑為何我會昏著十年,沒有血盡而死,而這些年,為何我似乎又總與旁者不同……於是進入地界,往重眀鏡處查探前情,卻發現……原來十年前,那個毀我家園的奸細為利用我殘軀中所剩靈力,同利用了我的軀體,做出毀天滅地之事,而他的妖靈與我的軀體,非神之力已無法分離。於是九重天上,那些仙尊眾神,想將莫怡此人同那妖邪一起處以極刑,或許又介於我也算是被人利用,故未將我的魂魄如他般誅至煙消雲散,但因我們多年粘連之故,剝離時我終受他影響,淪為不滅之魂,被投於人世,也不知是哪位恩神一時慈悲心起,竟為我重鑄了一具身軀,以供在人世日光下存留。”
蘇顧神色一晃:“你卻是始終沒有錯……”
“不……看過往事後仔細回想,被他占據的十年,亦並非毫無感知,隻是仍沉浸頹廢之中,竟從不反抗,相反,為了殘魂的安靜,抑或是為了盡快消耗盡魂魄,我竟然……主動提供靈力,助他為非作歹……”莫怡無力的閉上眼,“所以,亦是重罪加身,你父君為有人撐起他設在人界的‘千年基業’靈穀,也似曾為我求情……總之我還活著,而我的責罰,便是承受永世孤獨之命,守持靈穀。但我卻違了此戒。還因自私……連累了你。知道這個,你是否恨我?即使沒有這責罰,我是魂魄,我們也……本就不能在一起。”本就是她的錯。她也過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卻是因為……在隱瞞之下將蘇顧拖進了自己愛情的自私。她雖然了解蘇顧,卻並不知道他在得知了她明明知道他會怎樣卻還是自私地將他拉下了這個無法背棄,但不背棄卻又要麵對族人父親嚴懲的,這樣一個漩渦,會不會恨她。即使被恨,她想她也不會有怨言。可是如果他真的怨了她,她心裏還是會很疼,畢竟她的一生,唯真正愛過這一個人。微微仰了仰頭,想要把眼睛裏那一點水霧壓回去。
蘇顧笑笑,將她攬入懷裏,溫柔一吻落在她發上:“你可知道,你的自私,於我有多重要。”
她恍一恍神,無奈卻滿足地一笑,複抬頭看看越來越陰暗的天,心裏一沉,知道那一刻快要來了。依在他懷裏:“蘇顧,記得好好活著,作為荒魂……我將再無來生,而你卻可以有更美好的以後。所以……以後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管我,記得以自己為重,找一個人,代我與你相守一生……然後,忘了我吧……”說出這話,顯然比想象中艱難,然而就算心碎,她說出來了。
“你……”蘇顧忽然一陣眩暈,逍遙草……茶!她竟……
……之後的事情,蘇顧是在地界醒來後才一點一點打探到:那天他昏過去以後,他的父君就抵達了靈穀。莫怡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罪責,並告訴天帝與閻羅,是自己想利用蘇顧恢複元身所以對他使用了魅術,而蘇顧自那以後從未和她發生過任何,隻是因為想要負責故娶了她。此中也並沒有提及蘇顧私自保留神識的事。於是他免了明知天條故犯之罪。
其實旁觀者大都能知道莫怡是在護蘇顧,隻是都不敢捅破——誰都知道天帝必須責罰一人而閻羅想保全蘇顧,有莫怡這般,兩全其美。
莫怡最終被扔進了冥川待審問過蘇顧以後判生死。冥川——那是來自地界,後來自己獨立的一個空間,是地界無法處理的荒魂極魄和廢黜仙人生存苟活之所,姑且也算是一個世界。裏麵的一切,都是要等待被送去三十六天的淵古池的焰火裏的。
至於蘇顧……因為那杯茶的作用,他在混沌之中,將莫怡的招待點了一遍頭。
原來那天,她早知他父親會到。早就想好要怎樣護他……
想來蘇顧也隻能苦笑——他的曆練,他的劫,竟然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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