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簪上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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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真意盯著那套筆看了許久,隨後幽幽瞥了沉蔻一眼,並未說話。

    她沉默了好半晌,將心下遊走的陳雜五味都驅散殆盡,一時看著眼前沉蔻,心下居然隻餘了雲淡風輕。

    於是她雲淡風輕地合上了那放筆的錦盒,又雲淡風輕地打開了下一個、下下個。

    如她先時所想,誠然都隻是些雜物,都是她當初從落雲山一路遊方時傍身的零碎。

    有她從前喜歡壓在枕下入睡的、大師姐繡的絹帕,有她用慣了的、師姐用落雲山上冬梅製成的小香包,也有她年幼時總是隨身帶著的、其實空空如也的小錢囊。

    這些東西都承載了太多她幼時的回憶,但那回憶到了如今也都隻是一幕幕褪了色的畫麵,依附在這種種物件之上,雖依舊鮮活得近在眼前,卻也再沒有了共鳴。

    那個弱小的、可悲的,號泣著渴求救贖、抵抗著日複一日扭曲誘惑的孩子,如今已經遁入了記憶的尾羽中、藏在了最蒙塵的角落。

    一切早就將她磨得麻木又無聲,縱使還不夠堅強,卻已經有了足夠堅實的麵具。

    裴真意連著開了好幾隻錦盒,內裏的東西都是如此,那回憶帶來的新鮮感漸漸也褪了色,她漸漸沒了興趣,也不再想繼續開下一個。

    若是就往常而言,這絕不會是元臨雁的做派。她絕不會半夜派一行人送來一堆封好的錦盒,而隻是為了提點一些裴真意快要遺忘的桃源舊憶。

    但或許是因為人之將死,其行也善,裴真意打開了這麽些個錦盒後,也並未發現什麽異常。

    於是她攥著那方絹帕,一時有些無趣地朝後靠倒在了椅背上,姿態誠然一派慵懶。倒是沉蔻興致仍足,裴真意每開一個錦盒、每見一個物什,她都要裏裏外外詢問一番此物故事。

    於是眼下縱使裴真意已經沒了繼續看的欲望,沉蔻倒仍舊在軟語催促著:“還有幾個呢,都一並開了罷。”

    裴真意靠著椅背朝她眨眨眼:“你開便是,我看膩了。”

    沉蔻得了許可,便笑著從椅背上坐直了起來,伸手拿過了剩下的那幾隻錦盒。

    依舊是些小物件,例如半根墨條、未寫完的顏料方子。裴真意將那其中的幾張顏料方子拿過來看了看,隨即拿過了被那家仆一並從戊原送來的馬袋,挑挑揀揀地往裏放。

    正翻看到第四五張,裴真意就聽見對麵沉蔻輕輕“哎”了一聲,語調上揚複又下壓,是個驚異又奇怪的尾音。

    “裴真意,這是什麽?”她將那方打開的、排在最後的錦盒推到了裴真意麵前,問道:“這也是你的東西麽?”

    裴真意放下方子,隻朝那錦盒裏瞥去一眼,就僵在了原地。

    是一支簪,泛了舊的銀簪。

    沉蔻不明就裏,隻是被那舊銀簪上斑斑塊塊的血跡驚住。她唯恐那是裴真意的東西、唯恐是裴真意在那樣年幼的時候被這簪子傷過。

    但隻有裴真意知道,這並不是她的東西。

    “——是師父的簪。”她聲音極輕地喃喃著答道。

    銀簪雕銀杏,銀杏繞春枝。

    這是裴真意知事以來,從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未見師父取下過的、最最貼身的簪子。

    而眼下在師父故去的十餘載後,她終於再次看見了這根銀簪,看見了它泛了舊、蒙了塵的模樣,也看見了那斑斑點點、已然幹涸的血漬。

    是師父的血嗎?——就是這根簪子,要了師父的命嗎?

    ……

    自看見了那根簪子,好半晌過去,裴真意都隻是靜坐在原地沉默無言。她緊緊地盯著那錦盒之中的銀簪,樣子似乎是想要拿,卻又不知為何並未出手。

    那邊沉蔻眼看著裴真意麵色裏的溫度急轉直下,心下一時也隨即揪緊。

    縱使她不明就裏,但眼下看著裴真意這般模樣,便幾乎也感同身受。

    看著師父的貼身物上沾染了這樣陳舊而觸目驚心的血跡,應是很難過、很彷徨,也是很痛苦的吧。

    沉蔻雖然並不曾有過羈絆那樣深厚的“師父”,但於她而言,裴真意的存在卻並不會比紅塵中任何一束開蒙啟智的光要弱。

    這束光她願依偎著,直到一切都失色。但在此之前,她不會讓它為任何旁物所遮蔽。

    沉蔻微微垂下眼睫,眼底裏泛起意味不明卻又強烈的潮湧,輕輕覆住了身邊裴真意的手背,語調雖柔嫵如往常,卻又帶了些從未有過的陰狠。

    “……我去找她。”

    說著,沉蔻扣著桌沿的指尖劃下深深幾道刻痕,旋即鬆開,倏地從桌邊站了起來。

    裴真意並未能看到那一刻她眼底的決意,聞言隻是心下閃過了一絲清明的光。

    她抬起頭來反握住沉蔻的手,語調裏的彷徨與懼怕盡數褪去,轉而攀染上了無畏與篤定。

    “是。我去找她問清楚。”

    說著,她勾起食指抹淨了自己眼底的些微淚痕,扣上那錦盒便牽著沉蔻推門而出。

    沉蔻被她這樣忽然一拉,神色微微愣了愣,原本麵色上的陰戾居然一時也消散了大半。

    ——是了。她最愛慕的這個人雖然溫柔,卻並不是軟弱。

    ----

    但一切總是事與願違,二人甫一步出客院廊廡,便被門外團團守著的守衛攔了個正著。

    眼下已算得深夜,裴真意站在客院門前,一時遠處傳來的鍾鼓樂聲也仍聽得清晰。

    那聲音穿過了客院外清雅的竹園,從斜麵那方光色粼粼的蓮池盡頭傳來,靡靡不散,又在耳邊徘徊。

    沉蔻皺著眉,顯然也是聽見了那非同往常的絲竹之聲。

    她自從知道了元臨雁究竟做的是什麽勾當,便覺得就連笙簫絲竹這等高雅之物,到了元臨雁手裏也怪惡心的。

    二人沉默了片刻,到底還是較不過門口那些團團守著的侍衛。

    一時月色微弱、為雲所蒙,道路上籠了彩琉璃罩的燈火也就顯得更加明亮了起來。裴真意沿著來路回行,捏著錦盒的指節骨都由於使力而泛出了明顯的白。

    但不過是片刻,她又緩緩鬆懈了力道。

    沉蔻牽著她另一隻手,也輕聲道:“也罷了,眼下已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經夜深,若是當真如此貿然去找那元賊,便指不定要看見些什麽夭壽畫麵。不若今日便就此歇息,明日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誰也逃不掉。”

    她語氣幽幽清清,陰柔又帶了些堅定,令裴真意無端晃了晃神,下意識應道:“嗯,好。”

    於是再回房時,裴真意便將那簪盒小心恭敬地放在了正對著床榻的桌麵上,垂著眼睫坐了下來。

    沉蔻仍舊並未回去自己那間房,而是跟在裴真意身後合上了房中門窗,隨後掀起那羊角燈罩,將燈火撥弱。

    拾掇一番後,她挨著裴真意坐了下來,伸手拍了拍她肩。

    “姓元的既說是有東西要給你,今夜咱們又已經收到,我想明日再不論如何,她也該沒有理由多留咱們。”沉蔻抿抿唇,語調清篤,抬起蔻色指尖點了點桌麵錦盒:“到時你我離開川息,拿著此簪作證物,難道還能讓她逃出法網不成?”

    裴真意點點頭,垂著眼睫若有所思,好半晌才悶聲續道:“是,這個簪,我會親自拿到二師姐麵前,問問是怎樣一回事。”

    二師姐這些年來在朝中各地遊曆,遊走於官宦世家之間,甚至於天家亦有所接觸,算得上是早已進入了達官派係。縱使如此早已失了師父教導的隨心隨意、寄情山水的初心,但到底此事與二師姐脫不了幹係,且最有希望能夠拿捏住川息元家的,整個師門中也依舊隻有二師姐。

    待到離了川息,便帶著此簪去尋她。對於元臨雁,不論是舊賬還是前塵,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裴真意想著,心下漸漸篤定。一時她也不再彷徨,便抬眸朝沉蔻看去,輕聲道:“那便如此。我們離了川息,便尋尋我的好師姐身在何處。”

    她說到這裏很快又頓了頓,隨後搖了搖頭,笑道:“不過也不必那樣著急。你說你想去懋陵光晤湖,我們便可以先去光晤湖。而後再向師姐發信也不遲。”

    她不願總是帶著這樣一塊無瑕玉,在疾苦紅塵與肮髒往事中逡巡穿梭,很多時候她都知道,其實沉蔻是並不愛沾染世事的。

    隻不過太多時候都是為了她,才跌入了人間,又涉進塵埃。

    念及此,她伸出指尖撩了撩沉蔻鬢發,溫聲道:“總之來日方長,還有許多事可以帶你去體驗。”

    頓了頓,她補充道:“都會是最好而難忘的人間,再無一絲塵埃。”

    沉蔻看著裴真意的眼神,聽她這樣說不由得也笑了,握住了裴真意的手,心下思緒萬千:“裴真意,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裴真意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她續道:“——我並不是見不得疾苦,也並非是食花飲露。裴真意,你見過的一切,我都想去體驗。不僅僅是那些好而難忘的,還有那些其他的,我都不會畏懼。”

    “你不用將我看作是天真又不諳世事,你的一切我都喜歡,你要麵對的一切我也都十分在意。裴真意,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辱你,你要信我。”

    暗光透過雕花羊角,映入沉蔻眼底。她的聲音幽而清明,也萬分篤定:“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哎,我崽超凶的,誰都不能欺負她老婆。

    然後......明天入v更三章(是我全部的存稿了哭泣)——以後請繼續愛我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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