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銀裝披裹了整個狹穀，北風咆哮，獸聲猙獰，天地之間透著一抹絕望。

    一道纖細的身影從遠方走來，一步一個腳步，甚是艱難。

    待終於走過，能看清麵貌，一直觀望的帝祈不禁瞳孔微寒。

    是雪伏，如不仔細端祥，怕是會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穿著單薄的衣料，仍是一身雪白，瘦弱的身體被狂風吹得晃晃悠悠，像是頃刻便要被暴雪吞噬。

    長發披散，蓋住了眼，她微低著頭，慘白的唇似在訴說著什麽，那雙若隱若現的眸子，空洞、冷漠、有如死灰，一動不動盯著自己機械般前進的腳尖。

    繼而另一道身影攔在了暴雪之中，長身玉立，帶著頂天立地的威嚴。北風咆哮，瘋狂似虐的大雪遮住了那人的眉眼，看不清樣子，卻是一頭銀發飄揚，豐神天下。

    神君帝祈握了握放在膝蓋上的手，再看少女，本是一雙湮滅之瞳，再見到那人之時，卻是瞬間綻放出了希望。

    瞬間鬆懈的緊繃神經令她倒了下去，銀發人一個旋身，閃到雪伏跟前，在她傾倒之際，將她抱在懷中。

    雪地之上，她在他耳際訴說一二，雖是冥音無聲，他卻聽得投入。

    她淡淡笑了，而再下一秒，卻將笑容僵在了唇角。

    從他的唇形可以判斷，他說了聲：“對不起。”

    繼而長手一攤，一把泛著寒光的神器現於他手心之中。

    帝祈看得真切，那銀發人一寸一寸將神器送入她胸膛之中。

    鮮血涓汩而出，自她雪白的衣上蔓延開來，殷染成一條條猙惡的蛇。

    空間凝聚中，她眼神煥散，心痛難耐，白雪變紅，一聲攜帶天地之怨的嘶吼拔地而起。

    “啊——！”

    登時，黃泉湧動，山崩地裂，整個暴雪狹穀隨著這一聲嘶心裂肺的喊聲碎裂開來。

    帝祈一愣，隻見畫麵轉到另一處。

    一片紫色的森林，瘴氣氤氳，雪伏少見的穿著一襲輕紗紅衣，卻是一樣秀美絕倫。

    隻見她揮動手中三丈銀鞭，敲開一麵聳入雲端的厚重之門，待裏麵的老者騰雲而出，她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帝祈方才發現，她懷中抱著一名尚在繈褓中的嬰孩。

    嬰孩尚小，睡得深沉，待瘴氣消散，嬰孩的麵貌漸漸清晰，竟是一派虛幻之姿，元神早已碎成了齏粉。隻一眼，縱是神居天外的神威大人，也不禁血液奔騰，征愣在側。

    嬰孩已瀕臨灰飛煙滅，但那額上的標記，一抹象征九頭啄日的遠古圖騰縮印，是他神族才有的標記。

    神君帝祈瞳淵似海，凝著宇宙蒼生，而那鑲著紫黑寶石的護額之下，一樣的標記，卻叫他爭辯不得。

    神遊太虛的思緒跑馬，畫麵之上的少女已含淚告別老者與嬰孩，銀牙暗咬，倔強離去。

    畫麵再一晃。

    便是晴空萬裏，船舶蓮池，少女還是那般美好模樣，出落得清麗脫俗，冠絕九界。

    她赤著腳，坐在河畔，身著薄紗輕衣，一手挽著及膝長發，笑盈盈的側抬著頭，清聲喚道：“大個子，婚禮那日，我要你攜十裏銀裝，披霞迎我。”

    岸邊，男子一手後背，一手將傘撐在她的頭頂，生怕日頭曬傷她雪白的肌膚，脫口而出道：“好。”

    那聲音濕潤如玉石，帝祈聽了長眉輕鎖。

    畫麵蕩開了波紋，紫煙團聚，消散不見。

    夢魘收斂靈氣，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神君帝祈廣袖一揮，立即將夢魘化為原形，一團紫黑之霧呈飄於手心之上。另一隻手再次一揮，雪伏周身的結界跟著散了。

    將夢魘重新放於雪伏衣袖之中，帝祈立於榻前，目光深沉且複雜的盯著她熟睡的側臉，心思略感波動。

    **

    翌日，九霄天城菩提舍，祥雲迤邐，萬裏晴明。

    一夜好眠，雪伏推開門窗，舒舒服服的伸展了下雙臂，白衣勝雪，清朗脫俗。

    門外傳來一聲：“帝姬醒了，可要用膳。”

    怎是個宮娥的聲音？雪伏應一聲：“一會。”

    “是，帝姬何時需要，可隨時傳喚奴婢。”宮娥聽聲退下了。

    雪伏眨眨眼，她還以為這裏除了她和帝祈沒有別人了呢。邊想邊往外走，隨即想起，喚了聲一直藏在袖中的夢魘：“喂，你醒了嗎。”

    “嗚嗚……嗚。”袖中傳來一串嗚嚀聲。

    “你睡了一晚還沒休息夠呀，該吃飯了。”

    “嗚嗚……你先吃。”

    “那好吧，那等你睡夠了再吃。”

    雪伏推開門走了出去，廳內有四名小宮娥恭候著，見她來了，齊齊行了個禮：“參見帝姬。”

    她萬般不適應，抬了下手：“起來吧。”隨即抬眼環了一圈，問道：“神君大人呢。”

    一名打頭的宮娥長相清秀，甜聲道：“稟帝姬，神君大人有事在身，昨晚就出去了，走之前命我等，好生服侍帝姬。”

    “他出去了？”雪伏不解，有何要事一定要大晚上就出去辦，他不是掌管九蒼的神威嗎，這般匆忙，九族九界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她神遊太虛之際，宮娥已將素食擺滿餐桌，四人伏身恭請道：“帝姬，請用膳。”

    雪伏眨眨眼，走了過去，三吞兩咽用完了膳。

    待水足飯飽，雪伏借口要出去走走，一路小跑出了被四個小宮娥緊盯的菩提舍。

    回頭望了望，雪伏歎了口氣，真是被他搞得雲裏霧裏，他自己有事出去也就罷了，還找來四雙眼睛盯著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袖中傳來異動，雪伏低頭問：“夢魘，你終於醒啦。”

    紫煙換了換形態，探出一隻眼睛：“嗯，不過還是有點累。”

    “累？”雪伏輕笑：“昨晚你幹嘛去了，走路都是要我帶著，你怎麽會這麽累。”

    謹遵與神君的默契，夢魘自是不提昨夜呈夢之事，隻含糊道了句：“許是俺太久不現人身，昨個一時現形太久，才給累著的。”

    “那好吧，既然這樣，你就在袖中繼續休息，沒人擾你的。”

    “嗯。”夢魘換了個姿態，再次沒了聲音。

    雪伏施了個法，畫了個結界，隔絕了外界與袖中的聲音。

    剛抬起頭，迎麵卻撞上一人一獸，且看對方凶煞的眼神，分明來者不善。

    獸是一隻紅色的噴火麒麟獸，瞧那形態，似是還沒有長到成年。而它身側的年輕女子，穿一件紅色的龍族騎裝，一頭卷起的黑發之上戴著紅羽發飾，雙手環胸，目光淩厲盯著雪伏。

    雪伏自對方身上收回視線，想了想，這人她確實不認識，來天城這些天，也不曾記得自己得罪過龍族人。

    既然這樣，雪伏大步直走，在紅衣女惡狠狠的注視下，與其擦肩而過。

    剛走過去沒兩步，隻聽身後傳來一聲厲喝：“站住！”

    雪伏站停，遙望四周確實無人，方才扭過頭，靜聲道：“你在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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