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兩千萬年的曙光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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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孤獨的吧。”

    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對杵在窗邊的我說道。我愣了一下,並沒有想到她會向我搭話。

    這個和我同在一間病房的女孩,本來應該美麗飄逸的長發,卻夾雜著灰白的頭發,她眼睛是醉人的赤紅。我忘了回話,不,是不知道該怎麽回話。這一幕有些超現實,我的腦子從沒考慮過這種時候該怎麽回答。

    她歎了口氣,像是對我的反應有些失望。

    “你想要怎麽樣的人生?”她還沒有放棄。

    我覺得肯定有人問過我同的問題。

    “你想要怎麽樣的人生?”她重複著,又一遍。

    我也記得我的答案。

    “平凡的人生。”

    毫無猶豫的,肯定且迅速的回答。那也是我真正的想法,我將自己的想法毫無遺漏的表現出來。

    “那麽,如果在過去和未來之中選一個,你會選擇哪一個?”

    我思考了片刻,還是笑了笑,回答:

    “未來。我想,即使沒有回憶,人類還是可以追求著微不足道的希望活下去的。所以即使沒有回憶,我也想要堅持著活下去看看,因為還有未來。”

    堅強而有力。那個時候的我,是這麽回答的。

    “你真的舍得你的過去嗎?”

    “我或許並沒有值得回憶的過去。”

    雖說童年確實很有趣,但是無論是學生時代,還是現在的時間裏,我都沒能留下什麽有趣的回憶,都是些忘掉了更好的回憶。這樣的過去,或許並不值得我拋棄未來去選擇吧?

    “比起承受悲傷,你更希望忘記嗎?”

    “或許不是吧?”

    我那個時候想的是什麽呢?

    我已經接受了那份悲傷,一路活到了現在,過去的我到底又是為什麽會這麽回答。

    是的,我在說謊。

    “我是個騙子呢,從那天開始知道現在,沒人能逃過我的欺騙。”

    “是這樣啊...”

    “抱歉,剛才是騙你的,不要擺出那樣傷心的樣子嘛。”

    我在說謊,從一開始就是。

    “啊,好像今天話有點多了。”

    “不過沒關係,反正都是些騙人的話。”

    “那麽今天就到此為止。”

    “如果再次相見的話。”

    “那麽就來成為朋友吧。”

    於是,我向我追求的東西伸出手。

    ——數年前的少女們—

    我並沒有從畢業,但是我該從我的幼稚和固執畢業了。

    太陽的光一如既往的炫目,正如無人敢於直視的權威一般,灼燒著這座城市裏的每一寸。

    我討厭這個城市。

    當我再次從學校回到家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這裏已經不再是我的家了——周邊原本每到夏天總會有帶著孩子的大人來這裏玩耍的林***小小的公園,現在已經隻剩下鋼筋林立的工地,搬家之前所住的地方,也已經成了一條新的商業街。

    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地方竟然離我現在的家隻有五百米。

    那裏直到幾個月前,還是一片孩子們能其樂融融玩耍的院子。

    現實真是無趣啊,抿了一口苦得發澀的咖啡。

    正如我一樣無所事事的人到處都是。

    而今天我已經決定脫離這無所事事的人生,參加一個——來自網友的邀請,一個「自殺聚會」。包括我在內,總共四人。雖然在留言板上留著很多一樣的東西,而唯有這個提起了我的興趣。

    聚會的發起者隻通知了包括我在內的三人,隻有四個人的聚會。

    “穿黑色的衣服,帶著遺書。”

    隻有這些要求而已。集合的地點是在車站前的長椅,現在我正一如既往無所事事的坐在這裏,拿出手機盯著時間發呆。

    為什麽會選擇參加這個聚會?我隻是突然想到,或許這樣我的人生會有些許不同,僅此而已。

    “你是來參加「聚會」的嗎?”

    盯著手機發呆的時間裏,終於有人向不起眼的我發話,我歪著腦袋,透過手機黯淡的光看向對我說話的人。

    “「心葉」。”

    我隻是報上自己的網名,那當然不是我的名字,是屬於我母親的名字。

    “「紅夜」,聚會的發起者。”

    毫無多餘的對話,本來就是陌生人之間的對話,這樣也無可厚非。這個叫做紅夜的家夥,和我想象的無異,是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書生一樣的角色,爽朗的笑容,整齊的穿著。據他自己的說法,他是某個企業的經理的兒子。

    “其它人都到了,我們走吧。”

    “嗯。”

    我理了理雜亂的頭發,關上手機。

    非要說自己如何如何不幸的話,我隻會閉口不言。將自己所謂淒慘的經曆放在別人麵前,祈求被人同情什麽,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也不會因為被人同情和憐憫就覺得高興。

    一棟普通的居民樓,普通得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而這裏得七樓,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或者也會是人生的終點。

    “比想象中的要樸素很多呢。”我看著屋內簡單的陳設和布局,習慣性的眯起眼睛。

    “這是我租來的房子,”紅夜點點頭說道,“隻是以聚會為理由要點錢來租一個房子,比起在自家裏聚會來說要簡單得多。為此我這半年經常到處舉辦正常的聚會,隻是為了掩人耳目。”

    紅夜在我對他的分析中,他應該是一個接受著精英教育的所謂天才吧。和我一樣,承載著來自家人,親戚的濃烈期待和要求,但是卻不甘於接受那種被安排好的人生,才會這樣選擇。

    是呢,擅自對他人抱有期待,又擅自失望,然後把責任全部推給被期待的那一方,真是漂亮的手段,畢竟是經驗豐富的大部分成年人做出來的事情呢。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找更偏遠一點的地方,”我搖搖頭,“其他人呢?”

    我話剛說出口,個室就傳來了聲音。

    “慢死了。”

    走出來的是身材矮小的女孩和...某個少女。

    “真是奇遇呢,”我眯著眼睛,“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再見麵。”

    一塵不染的潔白長發,戴著墨鏡,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在炎熱的夏天連手上都戴著手套。這當然不是什麽惡性的習慣,隻是她不能讓自己過分的接觸陽光罷了。

    是我認識的人...身患白化病的少女。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們見麵並且稍微熟識的地方,是醫院的病房,我和她恰巧在同一間病房。在我住院的期間,我和她一樣,沒有任何人來探病。

    說白了就是和我一樣被人拋棄的玩偶吧。

    “原來你就是「心葉」嗎?”被墨鏡遮擋著眼睛,我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她歎了口氣,說道,“也是呢,理所當然的事情,從那種聊天的方式也差不多猜得出來了。”

    “哦?你們認識嗎?”紅夜好奇的問。

    “現在這些不重要。”

    她的網名,是「藤林」,也是在醫院和我交談的時候告訴我的名字,看上去更像是真名。

    我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為了和他們拉開距離,我特意坐在獨立的沙發上,我想近乎陌生人的他們沒有人會願意和我擠在同一張沙發上。

    “我會這麽選擇你已經猜到了吧?”藤林這麽說著,聳聳肩,“不過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

    一言不發的從上衣內包裏,摸出了準備好的遺書,擺在茶幾上。

    我一如既往的選擇拉開和所有人的距離,我來的目的,和她們不一樣。

    “真是不禮貌,看來你也沒少被孤立。”

    另一名嬌小的女孩子聳聳肩,看表情似乎並不在意我的言行。她也從挎包裏拿出遺書,放在茶幾的另一邊。

    “或許見麵有些不愉快,不過還是先來自我介紹一下吧,”紅夜爽朗的笑著,也把自己的遺書放下,“嘛,真名什麽的就算了吧,「紅夜」,這場聚會的發起者。”

    “我說了那種東西並不重要吧?”我冷笑著說道,“既然會來這裏,還需要什麽介紹?”

    “......”

    將氣氛帶入了一個尷尬的地步,但那時不要緊,我事先做過調查...紅夜之所以隻邀請了我們四人,是因為他的目的和我一樣,或者說...他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自殺而舉辦的聚會。是紅夜請求我來這裏,目的是...希望讓我阻止幾人自殺。

    “那麽至少,說一說各位為什麽要來參加這次聚會吧。”紅夜看了看在座的人,無奈的說道。

    這一次,我沒有反駁。

    “我的父母...是大企業的老板,”紅夜見我沒有意見,便開始娓娓訴說,“本來應該是我值得驕傲的父母,但是....在大概半年前,他們的企業被告上法庭了。因為工事有一名員工變成了植物人,按照合同應負責的賠償金,我的父母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僅僅隻支付了對方三萬元。”

    幾人也在茶幾旁的沙發坐下,唯有女孩和紅夜坐在了一起。

    “那名員工的妻子因此不堪重負,自殺了。在我知道這件事後,回過神來已經因為父母的這個行為而到處遭人指點,欺辱...而我父母卻沒有因此有半點悔過,別說對對方,就算對我也沒有半點悔意。”

    他沉重的語氣,讓空氣都近乎凝固。氣氛幾乎能讓人窒息。

    “然後,她...”紅夜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女孩。

    “她是你的妹妹,理由大概也能猜到,”我打斷了他的話,然後看向白發的少女,“而你...我再清楚不過。”

    這些事情都是紅夜告訴我的,我點燃名為理智的閥門,讓其在憤怒中燃燒殆盡。

    “你和紅夜一樣,是因為父母的緣故,你身患白化病,在醫院住院,但是幾年間你的父母從沒有來看過你,也不曾為你帶過任何慰問品。是已經把你當做累贅了吧。”

    “真是淒慘的故事呢,作為逃避的理由在合適不過了。”

    我拿起自己的遺書,在他們震驚的眼神中,撕得米分碎。

    “就把這樣無聊的故事當成自己的保護傘,當成逃避自己一切的理由,然後選擇徹底的與這些自己應該背負的東西說再見?別開玩笑了,你們根本沒有資格自殺。”我冷眼看著三人的樣子。

    “你這家夥!你肯定是生活在幸福裏的家夥吧!”小女孩憤怒的站起來。

    “你覺得自己不幸嗎?”我冷眼看著她,“明知道自己被當成垃圾拋棄,為什麽還要忍氣吞聲?甚至連自己都想要拋棄自己?”

    “你這種活在幸福裏的家夥...又怎麽會明白我們一路堅持過來的痛苦!”小女孩看起來再也無法忍讓我的言辭。

    “所以說那又怎麽樣啊!!!!”

    啊,燃燒吧,燃燒吧,怒火,把這些不幸的家夥的未來照亮吧!

    “所以就希望被人憐憫嗎?所以就想要得到誰的安慰嗎?所以有人對侮辱你們,你們就隻能忍氣吞聲的選擇投降嗎?”

    “不想看到的東西就視而不見,不想麵對的東西就逃避,如果這樣就能獲得幸福的話,那誰都能獲得幸福了!苦難和不幸什麽時候變成了你們這樣的人對現實視而不見的理由??!!”

    這種感情,是憤怒嗎?肯定是吧,我喘著氣,心髒劇烈的跳動著,密集的鼓點將血液迸進全身,現在的我一定很可怕吧,但是我自己看不見,也不想看見。

    是的,我本來期待著。

    期待著叫做藤林的少女,她和我一樣或許是處於不幸中,或許正是因為身患白化病,她沒法隨意走動,所以看得書多了吧。她眼中的世界,對我來說宛如真理一般。我在人生最低穀的時候遇到了她,我曾以為是她的話,能夠帶著我走出我不幸的深淵吧。

    然而我還不是和那些所謂的成人一樣。

    擅自的抱有期待,擅自的選擇相信,又擅自的失望,絕望,像我現在這樣...燃起名為憤怒和不甘的情感。

    這感情激蕩,與顫抖的聲音一起流出。

    “簡單的就能拋下所有的東西,自己一個人去死,很輕鬆是吧?覺得自己不再背負什麽了是吧?別開玩笑了!這就是你們想要的人生?一事無成像廢物一樣死去,連掙紮都沒有學會,連墳墓都不會有人給你們蓋,宛如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一樣?被人看不起,被人拋棄,被人怨言,是吧?我告訴你們,不幸可不是什麽讓你麽你逃避現實的保護傘,這種東西,隻是讓你經受苦難,然後給所有看不起你的人證明你自己存在的意義的代價!除此之外毫無意義!”

    人生不是故事,人生才不會有趣到能夠被寫成故事。所謂人生,既是在重複中不斷演變,然後組成一個個相似,又有些許不同的畫卷一樣。我們的畫卷,還尚未完成,在這之前就把這畫卷徹底舍棄,隻是一種遺憾。

    然後,我轉身大步離開,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