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晝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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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涵曦第一個恢複了氣色,他看向吳禍,道:“此物神妙,真是聞所未聞。倒是可惜了將軍寶刀。”

    焦久吉也緩過了神,狐疑問道:“如此神物異珍,不知蘇修撰從何而來?”

    蘇畫笑了一笑,道:“是一位朋友托某保管之物。”

    陸容己的麵孔重現了幾分血色,高深莫測道:“蘇修撰真是人不可貌相。”

    吳禍細細凝睇分毫未損的玉佩,而後毫不猶豫地還與蘇畫,道:“此物的確是異珍,但決計不可能是定海玉。我雖然孤陋寡聞,不知定海玉模樣,但也可以推測一二:巫鹹素來奉麒麟為國獸,統領世間百獸走物,決計不可能在國寶上鐫刻什麽鳳凰朱雀之類的禽鳥。”他頓了一頓,顯出一個笑來,“更何況,倘若真是定海玉,我這把刀此刻還能複存?”

    沈亦綺冰凝的臉色好看了點。

    蘇畫心下鬆了一口氣,終於有個明白人說了句人話。

    吳禍這話十分有道理。除了陸容己還有些耿耿於懷,眾人麵色正常了許多,又開始談笑風生,繼續賞鑒寶物。

    蘇畫將差點惹了大麻煩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放進蹀躞帶內,連個邊角都不敢再露出來。他抬頭,正巧撞見林涵曦饒有興趣的眼神,一時頭大。

    好在他坐沈亦綺身邊,明確表示了歸屬,林涵曦也沒有那麽不識趣地來找他麻煩。

    一場風波暫止。

    好宴將畢。諸人一一告別。蘇畫自知言輕人微,與沈亦綺拱手告別後,很識相地落在最後頭。忽覺一道如劍鋒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為之一寒,朝對方看去,立刻恭敬行禮。

    “吳將軍。”

    以吳禍的身份,特意落在最後,顯然有話要與他交待。看這位禦林軍將軍的臉色,交待得似乎是也不是什麽好事。但吳禍一開口,就令蘇畫頗為詫異。

    “這塊玉佩,我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

    蘇畫又驚又喜,道:“吳將軍,此話當真?”

    吳禍道:“是在數月之前,京中的一位小貴人身上。”

    蘇畫頓時塌下肩膀,知道吳禍所指必然正是皇甫思凝,他想要的線索依舊一無所有。他慢了半拍,才注意到吳禍審慎古怪的目光,呆了呆,想到贈玉之舉在特定情況下蘊涵的某種含義,立刻解釋道:“不是,這塊玉確實是那位小貴人給我的,啊,不對,不是她給我,而是她委托我,通過這塊玉佩,去找個人……”

    吳禍雖然不是嘴快的人,可被皇甫思凝知道他這樣在外麵無意之中敗壞了她的名節,他絕對吃不了兜著走。他不好解釋太多,隻大略說了一下,還順便找吳禍求了個人情。

    吳禍頷首道:“蘇修撰放心,既然是小貴人的心願,我自然會傾盡全力相助,查出這塊玉佩的主人來曆身份。”

    蘇畫笑嘻嘻一拜,道:“多謝吳將軍。”

    吳禍目送蘇畫離開的背影,又看向腰間的柳暗花明。

    他緩緩抽出長刀。

    很慢,很珍惜,像是麵對即將離去的情人,有一種近乎哀傷的溫柔繾綣。

    光色遲遲流離,寶刀靜靜橫臥,如一泓輕寒流水,清澈得令人心悸。那道碎裂的口子極小,若不仔細分辨,甚至難以發覺柳暗花明竟缺了刃。

    吳禍的眼神幽暗難言。他伸出一指,在寶華流轉的雪白鋒刃上輕輕一彈。

    這柄伴隨他多年的禦賜之刀,在一瞬間,自內裏崩裂出無數道細小罅隙,化為碎片,隱沒於黑暗。

    無人知曉。

    謹慎起見,蘇畫將陸容己設宴諸事一五一十地向皇甫思凝敘述了一遍。

    皇甫思凝聽得十分認真,遇到一些地方,反複追問細節,不時沉吟,待到最後才問道:“所以,吳將軍已經在眾人麵前,否認了這是定海玉?”

    蘇畫道:“那是自然。否則我還能活著出來?皇甫小娘子你是不知道,我差點就被人盯得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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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思凝問道:“吳將軍此話當真?”

    蘇畫瞪了她一眼,道:“皇甫小娘子,就算你不信吳將軍的話,你也得相信我,相信我的本事。他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我的斤兩——那定海神玉貴為巫鹹國寶,向來由十巫聖女親自掌管,哪怕我吃了雄心豹子膽,又多長了一百次三頭六臂,也沒法從層層重兵把守捍衛之地把那寶貝偷出來啊。”他將白玉佩還予皇甫思凝,麵上猶自有悻悻之色,“早知如此,我可萬萬不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皇甫思凝聽他半真半假的抱怨,心下亦有愧疚。蘇畫素來謹小慎微,不顯山不露水,此次佩玉在身,固然不算謹慎,可說到底還是為了幫她查詢此玉來曆,沒想到差點惹出這樣的麻煩來。她歎氣道:“此事是我對不住你。”

    蘇畫的目光一沉,嘴上卻輕佻起來,流露幾分懷念之色,道:“說起來,我雖然小時候過得慘了點,最近這些年還是過得不錯。出入蘭肆鮑坊,所見佳麗如雲,也沒想到這世間竟有那般絕色,還能在大晚上的路邊隨便撿來。我怎麽就遇不上這樣紅袖添香的美人?”

    皇甫思凝皮笑肉不笑,道:“我記得你上回見了她,還和老鼠見了貓似的,怎麽一轉頭又對著美色念念不忘了?需不需要我介紹一把?”

    蘇畫一個激靈,從頭到腳都似被潑了一桶冰水,頓有身處九天冰窟之感。登時不敢大意,可憐巴巴道:“我不過一個家中庶子,困頓名場,落莫之甚,及冠後甚至不能娶一醜婦以延先人血祀,如何膽敢寄希望於那等美人垂青?也就隻有皇甫小娘子一人配消受了。”

    口舌上占點便宜是容易,那種活閻王一樣的角色,遠遠觀之欣賞即可,他可是做夢都不想靠近她三丈之內。

    蘇畫說話和唱戲一般,十句裏頭有九句都是胡編。不過最後這句話卻令皇甫思凝很受用。

    鳳竹是她的,是她一個人的,自然隻有她一人配消受。

    蘇畫覷著皇甫思凝的臉色,略一思忖,道:“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甫思凝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道:“我們之間能別有這麽老套的對話嗎?想講就快講。”

    蘇畫道:“你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她的來曆?她也真的一點都不記得?”

    皇甫思凝道:“我知道她是我的。她也知道她是我的。”

    蘇畫一時無語,有點想要咆哮著問她把真正的皇甫思凝藏哪裏去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初見之時,我知曉她身手不凡,容色驚人,隻道她是令太傅留在您身邊的人物,無論如何驚豔也不出奇。但她居然不是。”

    居然不是,那就很奇怪了。

    鳳竹殺人後,他是第一個趕過來收拾殘局的人。

    當時場景宛如人間煉獄。絕色女子佇立於攤攤血肉之中,一身鵝黃,仿佛極盛的月光,回首之際,神態冷漠得近乎慈悲,幾不似世間人。

    皇甫思凝醒來之後,告訴他這是她的侍女。蘇畫隻想駭笑。

    那不是一個使女應有的眼神,甚至不應屬於一個殺人如切瓜的刺客。倉廩足而知禮儀。使女不過鄙賤卑妾,刺客依靠刀頭舔血而生,理應沒有去路,終日惴惴不安。

    悲天憫人又漠視生死,太過矛盾——

    立於危牆之下的人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皇甫思凝微垂下眼瞼。她並不蠢,但並不願意去想。隻要鳳竹不是皇甫雲來的人,隻要她忘盡前塵,隻要她永遠待在自己身邊,這樣就很好,這樣就足夠。她不必自尋煩惱,追根問底。

    “勞你擔心,我自有分寸。”皇甫思凝生硬地轉過頭,目光一動,問道,“你腰上這是什麽?”

    蘇畫挺了挺自己的肚子,肥厚的腰身被珊瑚帶束縛住,顫巍巍地溢出了三圈肉,帶上佩了一把短刀。

    皇甫思凝和蘇畫認識了十幾年,知道他平生兩大愛好:一是美食,二是裝風雅;從來沒見過他對動刀動槍有什麽興趣,更沒見過他帶任何兵器在身,這回是真的頗為驚訝。

    蘇畫垂首,抽出腰間的短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把刀比尋常匕首略長,比彎刀又略平順。刀鞘漆黑,鋒刃雪亮,血槽宛然,細細森森,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氣,簡直不似人間之物。蘇畫拔了一根頭發,齜牙咧嘴地往刀鋒上一放,輕飄飄地被斷為兩截。所謂神兵利器,吹毛斷發,易如反掌。

    皇甫思凝歎道:“好刀!此物從何而來?”

    蘇畫一臉得意,道:“會試開始前,我認識了隔壁一兄弟,他是工部員外郎秦熙之子秦颺飛,我倆一見如故,傾蓋相交。這刀本來是他的佩刀,因為形製特殊,我忍不住多瞧了兩眼,會試結束後,我倆同時錄取,名次與考試時編號一般無二,他一時大喜,欲將佩刀送給我。”他咳了一聲,“你也知道,我對兵器之屬其實沒什麽興趣。寶刀雖好,還是放在庫裏好。不過昨日一見吳將軍風采,我心生向往,就接受了秦颺飛這番好意。你想,正酒足飯飽之際,隨便從腰上拔一把神兵利器,往桌子上一剁,那多風光。”

    秦颺飛再心大,也不可能和一個剛見麵沒多久的人說這些自家陰私。單這一句,皇甫思凝就知道蘇畫方才所謂的“一見如故,傾蓋相交”的贈送佩刀有多大水分。不過蘇畫雖然談不上替天行道,但行事一向有自己一套行為準則,不至於是個無恥小人。她對這佩刀的來曆並不放在心上,隻嘖嘖道:“你這個毫無同場之誼的家夥。”

    蘇畫毫不臉紅,道:“多謝誇獎。”

    令氏權傾朝野,文武皆長,皇甫思凝是令太傅珍愛的外孫女,自幼珍寶琳琅看盡,對名刀利器自有評斷眼光,當下便看出了關鍵。

    “這佩刀……似乎不是我國的形製。”皇甫思凝指了指上頭的血槽,“我從沒見過這種古怪形狀的樋。”

    蘇畫拊掌,稱讚道:“不愧是皇甫小娘子,果然火眼金睛,博聞強識。實不相瞞,這刀其實是數月前從儊月鳳氏那裏收繳來的珍品,落在工部府庫,被秦熙自己給偷偷眛下來的。”

    皇甫思凝慢了半拍才開始有些驚訝,道:“等等,這把刀是——我們從儊月鳳氏那裏收繳的?哪個鳳氏?”她的驚訝表現得太過不加掩飾。頓了一頓,自己也紅了臉,“蘇畫,你別誤會。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蘇畫玩笑道:“世上若是還有第二個鳳氏,我看我們還不如趁早效仿寶曆國主,自開城門,負荊投降算了。”

    儊月鳳氏,世代為國家藩籬,雄踞平西重鎮。平西王府富甲一方,放眼整個儊月,也隻有西陵澄海等寥寥數處堪可媲美。首府雲元礦山遍地:金生於土,每雨過則令所在犁之,其金散拾如豆如棗,輸之官府,天然成粒,大者如拳;銀產亦極多,穴地數十丈,取礦石煉之而易成;更有銅鐵美玉瑪瑙水晶無數。另有寒江橫穿而過,乃航運古道要衝,往來商船如雲,關稅錙銖成山,富可敵國。

    鳳氏經營此地近千年,麾下棲梧軍威名赫赫,遠早於儊月開國。雞犬不驚,軍民安妥,聊有賴歟,甚至有“鳳天王”之稱。數十年前皇室衰微,朝廷監軍至此,也不得不拜謁鳳氏如天子,磕頭扶輿,命之冠帶則冠帶而拜跪,命之歸則辭歸,不命鹹不敢自言。平西百姓縱使不知帝王年號,亦不會不曉平西王大名。

    蘇畫道:“這柄佩刀,正是從棲梧軍那裏收繳來的好東西。”他隨便一揮,刀光大盛,流暢如圓月,險些砍到了自己,連忙把刀收了回來,“此刀佩者級別絕對不低,極有可能是平西將軍的心腹大員。我聽秦颺飛說,那一路小隊都被我國一鍋端了,繳獲頗豐,甚至還配備不少最新式的武器,工巧機經,連我們的兵士都不知如何使用。改日我從他那裏借來,也供皇甫小娘子一觀。”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阿若和包大人兒的地雷,還有補分的小天使們~mua~

    人物過場走完,接下來就是甜甜甜的談戀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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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鳳竹沒咋出場,來個小劇場預熱下吧:

    吳禍:先帝賜給人家的刀,心碎55555

    鳳竹:我給老婆的聘禮,砍壞了你賠得起嗎!

    巫謝雲煙:excuse me????你這個敗家玩意說啥???(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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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西部分設定化自雲南麗江,《廣誌繹》《博物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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