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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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過她的長發,又輕揚她的衣袂。
她們彼此對視,一時靜默無言,隻有漁舟欸乃之聲。
鳳竹終於開口,道:“不好吃。”
皇甫思凝回過神來。她心跳如擂,咬牙切齒道:“你……你居然……”
她越是想要掙紮,鳳竹禁錮的力氣居然更重,還反過來問道:“霜兒怎麽了?”
皇甫思凝羞怒交集,道:“你,你簡直沒大沒小,不知所謂!以前綠酒老是講你不好,我還幫你說話!”
鳳竹理直氣壯道:“我哪裏不好了?”
皇甫思凝拚命掙動手腕,道:“你,你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鳳竹露出迷茫之色,總算是鬆了手,問道:“光天化日之下,不可以?”
皇甫思凝連忙抽出手,道:“當然不可以!”
鳳竹想了一想,道:“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了?”
皇甫思凝終於明白,為何綠酒和那一大幫子皇甫府的仆人們都會有事沒事地去牆角紮鳳竹的小人了。哪怕什麽都不做,光是這一張嘴,也能讓人氣得七竅生煙。她咬牙切齒道:“你又……又不是狗,怎麽能做這種事?”
鳳竹道:“狗咬人,我不咬人。我隻是舔舔。”
皇甫思凝被她這個雲淡風輕的“舔舔”二字差點氣得翻白眼,怒斥道:“舔也不可以!而且——而且你居然還敢說不好吃!”
鳳竹看著她大發雷霆,疑惑地問道:“霜兒生氣了?你生氣是因為我舔了你,還是我舔完了還說不好吃?”
皇甫思凝和她簡直交流無力,憤憤道:“茨菰也好,菱角也好,你統統給我自己去剝!不許再來煩我!”
鳳竹眨了眨眼,聽話地開始剝菱角。她雖然和皇甫思凝一樣於此道生疏,但是很快便抓到訣竅,一擰一掰,果肉輕鬆而出。她把菱角肉捏在手裏,動作一頓,輕聲問道:“霜兒,你吃嗎?”
皇甫思凝見她有意示好,心裏好受了一些,點了點頭。
鳳竹也點頭,然後將菱角肉送入嘴中。
皇甫思凝還沒來得及生氣,忽然被鳳竹按住了脖頸,上身被迫微微前傾。眼前一黑,有柔和的氣息拂在她的麵龐上。皇甫思凝本能地張口喚道:“鳳竹……”旋即覺得唇上一暖,齒關被打開,鳳竹將果肉渡入她的口中。
仿佛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鳳竹鬆了手,重新坐好,表情依舊鎮定自若。
皇甫思凝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山峰聳出,大石磊落。水花在空中飛散如雨。皇甫思凝抬頭,隻見一束銀練從岩頂直垂而下,氣勢磅礴,原是一道龍湫水。長風掠過水麵,細而輕的水珠濺落在她的麵龐上,涼爽清冽,醒人神智。
皇甫思凝扭過頭。
鳳竹一邊垂頭剝菱角,一邊問道:“霜兒,還吃嗎?”
剝菱角——這個時候,還在剝菱角?
皇甫思凝腦子一炸,血直上湧,連之前那怒叱的力氣都沒了,伸出手指了半天,顫抖道:“你……你怎麽能做這種事!”
鳳竹問道:“為什麽不能?”
她這反問極理所應當,居然連半分愧疚或後悔也沒有,仿佛天經地義。皇甫思凝呆了呆,憤恨莫名翻湧,大怒道:“你怎麽能!怎麽能隨隨便便對別人這樣做!”
鳳竹道:“我不是隨隨便便。我想了好久,實在沒忍住。”
皇甫思凝又是一怔。
鳳竹道:“而且,霜兒也不是別人。”
皇甫思凝臉色陣青陣白,忽然赤凝兩腮,紅得幾乎快要滴出血來。
鳳竹的語氣平淡而真摯,道:“霜兒,你真的生我的氣了?”
皇甫思凝嘴硬道:“你還不和我道歉!”
鳳竹凝眉道:“霜兒,你這樣食言而肥,會變胖的。”
皇甫思凝訝然道:“我怎麽食言而肥了?”
鳳竹道:“是你說的——‘你我之間哪需要說什麽對不住。’你還說,我永遠也不必和你道歉。”她望著皇甫思凝,語氣與當時情境一般無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二,溫柔得叫人心都化了,“你忘了?”
皇甫思凝支吾其詞,道:“那……那是因為你那麽怕火,又是哭,又是笑。我,我看呆了,一時色迷心竅……都,都怪你不好!”
她被迫承認自己色迷心竅,又羞又愧。
鳳竹揚了揚眉。
皇甫思凝定了定神,結結巴巴道:“總,總之,你不能這樣喂人吃東西。”
鳳竹道:“不能這樣喂?”
皇甫思凝堅定點頭,道:“不能。”她怕鳳竹腦子不清楚,弄不清這事條理,指了指船頭的舟夫,語無倫次道,“有旁人在場,你不能這樣喂我吃東西,當然更不能這樣喂別人吃東西。否則我就打斷你的腿,你知不知道?總之……”
鳳竹看了一眼舟夫,若有所思,道:“知道了。”
皇甫思凝道:“你真的知道了?”
鳳竹乖巧頷首。
麵對這樣任誰見了都會神魂顛倒的美人,皇甫思凝縱然有天大的脾氣,也消解了大半,何況她現在這股氣連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麽。她歎了口氣,隻能安慰自己:就當鳳竹是條她撿來的小狗,舔□□弄都是尋常事。
皇甫思凝嚴肅道:“下不為例。”
鳳竹也很嚴肅,跟著重複了一遍道:“下不為例。”
皇甫思凝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峰回路轉,碧波蕩漾。迎麵一艘小船,上頭的老船夫似是與她們小舟上的船夫有交情,遠遠打了個招呼。
鳳竹開口道:“你,過去。”
船夫與皇甫思凝齊齊一怔。
見船夫愣住不動,鳳竹目光冷冷一掃。
船夫一時大駭,忙不迭地扔下了撐篙,跳下船去。
眼睜睜看著舟夫居然因為鳳竹的一個眼神嚇得棄船逃跑,徑自往另一條船遊過去。皇甫思凝難以置信道:“這都行?”
鳳竹道:“有何不行?”
皇甫思凝道:“你瘋了嗎!沒了船夫,我們怎麽回去!”
鳳竹拿起舟夫拋下的撐篙,道:“我已經看會了。”
皇甫思凝看著那個遭遇無妄之災的船夫。他已經遊到了另一艘小舟旁,老船夫幫著他從水中起來,他與對方說了些什麽,兩人都是一臉苦色。
“你居然就這麽搶了人家吃飯的東西……”皇甫思凝隻覺得頭暈目眩,哭笑不得,“他招你惹你了?你為何要……”
鳳竹道:“是你說過,我適合占山為王,做一個凶悍強盜。”
那兩個船夫加起來起碼一百歲。可她一個眼風掃過去,冷如寒冰,嚇得那兩人像小孩一樣抱在一起,瑟瑟發顫,抖如觳觫。
皇甫思凝道:“我也說過,這隻是玩笑話。你連一個破船都搶,還要不要出息了?我看你拿什麽賠給人家!”
鳳竹看向皇甫思凝。
皇甫思凝頓時警覺,捂住了腰間的錢袋,道:“你想也別想!”
鳳竹眨了眨眼睛,極快地一伸手,從皇甫思凝發髻上抽出一根金簪,嗖一下地射到那條小船上。
兩個抱作一團的船夫先是一愣,旋即又驚又喜地湊上去,拔出金簪,上嘴就咬。
皇甫思凝氣得發抖,朝船上喊道:“你!給我回來!你不要你自己的船了嗎?”
那個船夫略一遲疑,似乎有些念舊。
鳳竹的視線一凝。
船夫打了個哆嗦,和老船夫彼此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掉轉方向,遠遠劃開,頭也不回。
皇甫思凝目瞪口呆。
鳳竹站起身,劃了幾下,當真有模有樣。水上清風徐來,她衣袂翩然飄飛,居高臨下地望著皇甫思凝,道:“霜兒,這下就我們兩個了。”
皇甫思凝再遲鈍,也覺得有點不妙,道:“鳳竹,你,你原來不喜歡放紙鳶,喜歡劃船?這樣也好,府裏就有一個蓮池,可以泛舟,可以折花……”
鳳竹微微歪了頭,居然有一點俏皮。水光清澈空濛,浟湙瀲灩,將她雪白的衣裳映得綽約生色。
“霜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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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思凝道:“胡說八道,我有什麽好怕的?”
鳳竹道:“是呀,有我在這裏,你有什麽好怕的?”
皇甫思凝咽了咽口水。明明天氣還不算炎熱,她手心居然出了汗。
鳳竹眯了眯眼睛,倒不再說話,一路沉默劃船,意態閑適。
皇甫思凝也不講話。兩岸風景絕佳,她亦無暇欣賞,心不在焉地摳著手裏的菱角,把好好的紅菱糟蹋得誰都認不出來。
忽而一聲重響,仿佛石塊落水,伴隨著女子叫喊:“啊!”
皇甫思凝驟然回過神來,船上除她之外再無第二人。她往船邊看去,隻見一縷青絲在水中一折一蕩,仿若水草一般,很快湮滅無痕。
“鳳竹!”
皇甫思凝呼吸一停。
在極慌亂失措的心情下,她舉止反倒極度冷靜。她不諳水性,無法跳船救人,趕緊拿起撐篙,往鳳竹落水的方向撥拉,連聲喚道:“鳳竹!鳳竹!”
無人應答,甚至連個掙紮的聲音都沒有。
皇甫思凝不住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冷靜。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手,求救道:“來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她本來強自鎮定,可是越這樣喊,越來越慌,聲音裏幾乎帶了哭腔,“鳳竹,你知不知道水性?你在哪裏?”
水波蕩漾,碧意濛濛。
皇甫思凝身子一顫,拋下了撐篙,捂住了麵龐。
她一人一舟,兩手空空,隻覺天拆地裂,萬事萬物在一霎那聲色褪盡。
“鳳竹……”
碧波漣漣,瓊光瀲瀲,忽有人破水而出。
她衣衫濕透,長發散落,貌凝秋月,容賽春花,一如畫龍點睛,點亮這世間至美,活色生香,蠱惑眾生。
她望著她,仿佛有極細的聲音無言呢喃,化入風聲水聲,粼粼生波。
金風玉露一相逢,隻有天地知曉。
皇甫思凝第一次生不出欣賞美人的心,胸口不住起伏,又哭又笑。
鳳竹撐在船邊,輕聲喚道:“霜兒……”
皇甫思凝抬手就是一巴掌招呼上去。
什麽憐香惜玉,什麽見色眼開,統統都見鬼去罷!
鳳竹避也不避,任她左右開弓,啪啪兩下。白皙如玉的麵頰上浮起紅腫的指痕,卻好似完全不覺得疼一樣,道:“霜兒,是我不好。”
皇甫思凝撩起鳳竹的一縷長發,一點點卷在指尖,迫得她不得不昂起脖子。
晶瑩透明的水珠順著她的眉梢眼睫一路滾落。巫山有淚,一顆一顆地匯集到精巧的鎖骨裏,若非江婓豔姝,便是洛水神女。
皇甫思凝忽然怒從膽邊生,惡狠狠地低頭咬了一口。
血腥味頓時竄入鼻尖。
皇甫思凝這一口下去可是貨真價實,自己都覺得有點心疼,鳳竹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鳳竹道:“霜兒,你還說我像狗。”
皇甫思凝從她的脖間抬起頭,道:“閉嘴!”
鳳竹目不錯睛地凝睇著她。皇甫思凝的雙眸宛若綺霞後的夜空,麵孔漲得微紅,那不是胭脂點綴出來的飛霞之色,卻比任何妝點都更加嫵媚動人。
她的唇邊染著她的血,殷紅如梅,令人陡然生出探手攫取的——
皇甫思凝避開了鳳竹灼灼的目光,揉了揉眼睛,啞著嗓音道:“你這個混賬東西,若是再敢騙我,我,我就……”
就要如何。就要如何。
無數種法子噎在喉中,仿佛苦而鹹的眼淚,怎麽樣也道不出口。
無可奈何。無可奈何。
鳳竹道:“霜兒,我再也不會騙你。”
皇甫思凝又有點想給她一巴掌,氣鼓鼓道:“誰信你!”
鳳竹道:“霜兒,你信我。我若是騙你,就讓我被一把火燒死,燒得誰都認不出來。”
這樣認真,一字一句,仿佛上達尊聽,十方神魔見證——
&n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如有違誓,天地共殛。
皇甫思凝莫名一驚,旋即皺著眉,道:“你瞎胡說什麽,明明那麽害怕火,還盡說這麽可怕的事情……”她心中一軟,明明對自己說好再也不要憐惜鳳竹,可怒意不知不覺就消了九成。仔細想想,覺得自己實在太不爭氣。她擦了擦唇畔血漬,小聲咕噥道:“快……快上船罷,別著涼得風寒了。”
鳳竹道:“霜兒,我想吃菱角了。”
皇甫思凝詫異地看著她。
鳳竹的脖子上還滲著血,牙印宛然深深。可她從始至終甚至沒垂頭看一次自己的傷口。她昂著頭,濕透的衣衫包裹著姣好的身段,微微張開口,唇色潤澤。
縱然眉眼平靜,不言不語,也是入骨香豔,無盡旖旎。
那一瞬間,皇甫思凝幾乎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花間盤旋的絕麗毒蛇,嗖嗖地吐著猩紅的信子。那是挑釁,是宣戰,是一種至為□□誘惑而近乎瘋魔的欲望。
姿態篤定得令人想要撕碎。
皇甫思凝顫著手,好容易才剝好了一個菱角,極慢地含在口裏。
她的臉孔滾燙,她的指尖發涼。如此矛盾,仿佛有一團火和一塊冰交融在五髒六腑裏,又冷又熱,又愛又怕。
鳳竹浸在水裏。她的目光將她也一並拖進水裏。情不問因果,緣注定生死。水從四麵八方一點一點漫上來,細密的水草拽住了她的腳踝,她陷進去了,誰也救不了。
在這個時候,她反而想起的都是些不相幹的往事。她一向喜愛古書傳說中的鳳凰神鳥,令太傅命國中手藝最靈巧的工匠,細細雕琢打磨了三年時間,不知累死了多少名工絕手,在她十歲那一年,築起了她屋後的牡丹鳳凰牆。富麗堂皇,珠光寶氣,貴而不俗。嬌豔無倫的花瓣翻卷有致,仰頭翱翔的鳳凰頡頏九天,一切栩栩如生,竟似鮮活一般。少時的她,無數次在夜風中獨立,一遍遍走過這漫長的牆壁,隻有孤冷的月光為伴。
人與人應當如何相遇,又如何不得不離散。倘若皇甫雲來不曾求應上苑最美的一株桃花,倘若令花見未曾辣手殺害皇甫雲來的妻兒,倘若她這個滿身孽孽血債的孩子從來不曾出生。
倘若,倘若。似飛鳥與遊魚,浮雲和湖泊,不曾相遇——
一片雲影,偶然映入波縠。小舟搖搖蕩蕩,如一顆激烈顫動的心。
山水仁智,紅塵萬丈。
皇甫思凝顫抖著垂下了頭。
鳳竹接住她的唇。
清甜可口的菱角肉在舌尖相接,唇齒廝磨之間,溢出極輕的囈語:
“霜兒,好吃。”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阿若和木寶的地雷,白衣、似雪的地雷和手榴彈~~(づ ̄3 ̄)づ╭
花花的海洋在!哪!裏!
喂食play達成~很遺憾,沒有出現大家想要的虎口奪食。這個時候,天真的霜寶寶給小竹子的定位大概還是誘受…一切都是套路啊套路~(某純潔地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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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文案的初始版本是這樣的:
【皇甫思凝見色眼開,把一個失憶的女瘋子撿回了家。
這故事告訴了世人一個殘忍的道理:顏控毀一生。】
作為一個文案苦手,某總覺得第二句語感不太好,苦思冥想出了一個新的:
【皇甫思凝見色眼開,把路邊一個又瘋又傻的柔弱大美人撿回了家。
不久之後,她被大美人連皮帶骨吃得渣渣都不剩,仰天長歎,留下了血淚的教訓:“顏控毀一生啊!”】
本來還想加上【日天日地泰迪精】,怕被編輯毆打所以就算了ㄟ(▔,▔)ㄏ
新版本感覺流暢了一點,但好像又不夠簡潔,太外放了一點。糾結啊……
ps還有個阿若提供的惡搞版:
【宮變當日,皇甫思凝撿個絕色女子回府
原想撲倒反被撲,而且一撲不起
血淚家族詛咒再度應驗:顏控毀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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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款文案,大家比較中意哪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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