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對岸傳來一陣嘈雜聲，一個聲音飄進了雪顏的耳朵裏。“妖孽，哪裏跑？”

    眾人皆向窗外望去，是那天遇見的那個道士。

    奇怪，這附近的小妖都幽居在山林深處，鮮少到人類聚集的地方來，會是誰被這道士追趕？

    雪顏想到了小柒，不會是她吧？站起身來張望，心中一驚，果然是她！小柒被堵在街角瑟瑟發抖，已經無路可退了。

    雪顏沒有遲疑，拿起桌上的魄雪劍，踩著桌角，順著敞開的窗戶躍到窗外，正隔著這片湖，若是繞過去就來不及了，可周圍都是些看熱鬧的人。

    雪顏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暗自運轉靈術，飛身快步急掠，足尖輕點湖麵，湖麵上泛起了點點波紋，踏著疊起的浪花，一路向對岸而去，潔白的輕紗還未沾到水，雪顏就擋在了道士的麵前。

    小柒之前從未離開過碧華山，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顯然已經被嚇壞了，看見雪顏趕了過來，連忙躍起跳上屋頂，奔向雪顏，道士追了上去，擋在了她麵前，小柒驚慌失措，跌坐在屋頂。雪顏也衝了過來，躍了上去，屋頂很高，下麵聚集了很多人向屋頂上張望。

    “她隻是一隻道行低微的小妖，不成氣候，也沒做過什麽壞事，請道長慈悲，放她一條生路吧。”雪顏對著道士平靜的說。

    “不成氣候？沒做過壞事？”道士冷笑。“她已經危害人間，我怎能放過她。”

    “我等潛心修煉，不曾害人，恐怕這中間有什麽誤會。”雪顏回答，憑小柒的妖法最多隻能惡作劇一下，是不會傷人性命的。

    “鎮上已經死了幾戶人家，你們還想狡辯不成？就算不是你等所為，也必與你們這些妖物脫不了幹係。”道士冷冷道。“在我看來，妖都是一樣的！既然生為妖孽，留之何用？危害人間，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何必慈悲？”

    “妖若一心向善，亦會成仙，即生於天地，自是因為今生有恩要報，有債要還，天地萬物皆為生靈，亦各有命數，道長身為修行之人，理應講究普度眾生，既是眾生，又何必執念是人是妖？”雪顏的話讓道士一時語塞，雪顏繼續說道。“道長慧眼，應該看得出來，憑她的妖法是殺不了人的，還望道長慈悲，放我等一條生路，我等必將感念在心，日後克己助人、行善積福。”

    “人才是萬物之靈，妖就是妖，你等野性難馴，人神共誅，我為何要慈悲？”

    “既說到慈悲，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雪顏眼中閃過一絲凜然。“道長能容人是道長的善心，若能容的下眾生，那才是道長的慈悲！萬事萬物，道長應以善惡分別，我等雖生為妖物，卻一心想要得道成仙，自然知道有違天道之事不可為之，還望道長慈悲，當我等一條生路。”

    道士聞言，低首沉吟，這樣大義凜然的話居然會出自一隻妖的口中，說的他幾乎都要相信了，道士審視著雪顏，雪顏毫無畏懼的看著他，她的眼神清澈，沒有一點虛假的偽裝，道士眉頭微展，有些動容，雪顏雖為妖物，卻與他見過的其他妖物不同，雪顏的身上並沒有殺氣，而是一種清澈出塵的氣質。“妖族源於魔界，都是卑劣之物，如何能與人相提並論！”

    “妖物雖然原身是飛禽走獸、花草樹木，但是天地萬物都是有生命的，雖然這樣的生命不及人身那樣珍貴，確是經過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苦修才能得到人形，我等一心想修行成仙，不曾下界害人，道長也是修煉之人，應該是以慈悲為懷，我等今後隻會行善，若道長遇見我們誰有惡行，再除之也不遲。”

    道士微微一愣，轉念問道：“即生為妖物，本性難改，怎會行善？真是笑話！”

    “六道輪回，雖生為妖物，身體與人有異，但本性也是有好壞之分的，既然有作惡多端的人，自會有行善積德的妖，萬法唯心，同樣是生命，不同的隻是心而已，道長，你說是不是？”千狐姥姥臨終前，把小柒托付給了雪顏，她不能食言的。

    雪顏見道士在考慮她說的話，又繼續說道：“我知道我不是道長的對手，但是若道長苦苦相逼，我自會拚力一搏，護她周全，屆時再有作惡的妖物出現，道長可還有力氣去收拾？”雪顏軟硬兼施，道士似乎被她說動了，抬頭看著雪顏，肅穆的臉色微微釋然，收起拂塵問雪顏。“看的出你雖為妖物，卻是有慧根的，今日我就放你一馬，望你等好自為之，莫要作怪。”

    “我等謹記，多謝道長。”雪顏拱手道謝，這個道士一身仙氣，德行甚高，也算是通情達理，雪顏很是感激。

    道士見雪顏與其他妖物有別，仔細的看了看她：“姑娘雖是妖身，卻有一股澄澈的至善之氣，若是能始終保持本心，想必日後是能夠飛升成仙的，願你堅守心中的善念，終成正果。”

    至善之氣？那已經是離她很遙遠的事情了，她現在是妖身，早已與至善之靈無緣了，雪顏歎了口氣，並沒有在意道士的話，卻也拱手稱謝。“多謝道長指點。”

    “嗯，不錯，不錯。”道士擼著胡子，漸行漸遠。

    “你沒事吧。”見道士已經走遠了，雪顏轉身扶起小柒。

    小柒驚魂未定，神情還有些木訥，半晌才緩了緩。“姐姐，對不起，我本想把媚珠拿給那些要抓你的人，讓他們回去複命，這樣他們就不會再來傷害你了。可是我剛走到半路，媚珠就被那蛇妖搶走了，我就來這裏找你，沒想到又遇見了這個道士。”

    “這裏人群聚集，你我都是異類，不能久留，你先回山上去，鎮上已經死了幾戶人家，這裏的百姓既然都說是妖殺的，我們就不能再對這件事情不管不問了，我去查清楚到底是誰在作祟，揪出真凶，還我們碧華山眾妖的清白，免得日後那道長上山找我們的麻煩！”

    “鎮上的百姓既然請了那個道士來降妖除魔，姐姐就不要蹚這趟渾水了，何況鎮上的人本來就不喜歡我們。”小柒撇了撇嘴，雪顏終究是個妖，離開了山林的庇護，人人都會想殺她。

    “正因為這樣，我們才不能白白被冤枉啊！那道長並不是瑤鎮上的人，自然不熟悉這裏的人事，事關人命，不能不顧，若是早點查出真凶，必然會少一些無辜的人受害，況且我還要弄清楚近來闖入碧華山上都是些什麽人。”雪顏知道她怕自己有危險，淺笑道：“放心吧。我會小心的，我可能要在鎮上逗留幾天，你叫柳兒她們不要擔心我。”

    “那好吧。”小柒知道拗不過雪顏，何況雪顏也是為了碧華山的安寧，整個碧華山也就隻有雪顏能做這件事了。“那姐姐一定要小心。”

    “嗯。”雪顏點點頭。“你快回去吧，免得柳兒她們擔心。”

    小柒點了點頭，躍下屋頂快步向碧華山跑去。

    見小柒已經走遠了，雪顏也躍下屋頂，走到花若夕麵前。

    “師妹，沒想到你在人間也有這麽多朋友。”花若夕看著小柒走遠，有些輕蔑的淡淡道：“人間與天界不同，他們自身沒有高絕的法術，就隻能依靠脆弱感情的維係來彼此互助，求得生存。”

    “不隻是這樣，她們的陪伴對我來說也是極其珍貴的。”雪顏看著小柒的背影，眼中含笑。

    “師兄葉楓也到這瑤鎮來了，你不去看看他嗎？”花若夕問道。

    雪顏抬起頭。“師姐見過他了。”

    “嗯，在紀賢王的慶生宴上見到的，雖說他是領命下界調查鬼族的陰謀，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冒險下界實則也是為尋你而來。”花若夕看著雪顏。“既然有前緣，他也來到了你身邊，師妹，你何不與他在這世間逍遙一生呢。”

    “他的仙力都用來封印火琉璃了，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人，我是妖他是人，我不能害了他。”雪顏搖了搖頭，人妖殊途，已經害他下界做人，不能再讓他連做人都不得安寧。

    “那有什麽，妹妹修煉成人就好啦。”

    修煉成人？為了葉楓？她不知道自己對葉楓的感情是不是愛，葉楓在她心裏就像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為她抵擋風雨，在她無助的時候，給她貼心的安慰。雪顏還清晰的記得，那年，那個英姿颯爽的青衫少年，奉天帝聖諭獨自一人來到人間，剿滅了數百隻作亂的鬼族餘孽，確保了人間的太平。

    葉楓出色的完成了任務，讓他在天界的聲名如日中天，天帝大喜，親自封賞聖靈山眾人，讚許聖靈道人名師出高徒。聖靈道人撫著長須，臉上是欣然得笑意，眾仙連連稱讚他後生可畏，而那時候他還隻是個孩子，卻屢立奇功。

    往事曆曆在目，每當師兄被榮耀的光環包圍時，雪顏隻能躲在角落裏，遠遠的祝福他。

    他是聖靈山的驕傲，而她在眾人眼中是個瑕疵，是個異類，是一個連唯一一個小小的任務都沒有完成的失敗者。

    葉楓於她，也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這樣完美的男子，雪顏永遠隻能仰望，無法靠近，雪顏回過神來，輕輕歎息。

    花若夕還想說什麽，雪顏連忙說：“師姐，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師妹，你現住何處？我要怎麽才能找到你呢？”花若夕忙問。“若是遇見師兄，我好讓他去找你。”

    雪顏撤下了自己的一片衣襟。“有了它，你用仙術就能找到我。”

    花若夕點了點頭，雪顏起身逃似的離開了，她害怕花若夕追問她愛的到底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雪顏自知自己身份尷尬，與誰都不可能有未來，她佩服花若夕的勇敢，敢於放下一切去愛，可是她與花若夕不同，仙可以放棄身份去追求，而她是妖，隻會給別人帶來災難。

    天色漸暗，路上的行人都神色匆匆的趕回家，夜幕降臨，雪顏一個人在空曠的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溫婉柔和的風徐徐吹來，攜帶著白日的餘溫輕撫在臉上，很是舒服，雪顏獨自坐在湖岸邊的石階上，欣賞著人間獨有的黃昏日落，月上枝頭。

    不用說花若夕，就連雪顏也對這人間有著幾分難舍的眷戀，要是真的能和心愛的人白頭偕老，守候每一季春暖花開，這樣的一生即使短暫，卻過的有滋有味。

    這是她期望的日子嗎？腦海裏出現了寒天的身影，雪顏嚇了一跳，那個一出生就注定勢不兩立的人，她怎麽又想起了呢！

    想到這裏，雪顏連忙搖頭，告誡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她是妖，怎麽能渴望人間的愛情，那於她而言就是一場注定悲劇的夢，沒有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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