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界的這段時間時光裏，雪顏到也不閑著，除了練劍，幾乎天天呆在碧草閣裏研究醫典。

    “雪顏，師父從上界回來了，要你去正殿，有事相商。”泉瓊師兄走了進來，招呼著雪顏。

    “好，我這就過去。”雪顏放下了手裏的藥缸，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一路向聖靈山的正殿走去。

    每次聖靈道人去上界聽旨，都是因為三界有什麽大事件發生，天帝需要派合適的神仙去處理，這次師父這麽久才回來，恐怕又是要派遣聖靈山的弟子去解決了。

    “師妹先等一下，師父在和葉楓師兄商量事情。”雪顏剛要進去，就被泉瓊師兄攔在了門外。

    難道是要派葉楓師兄去處理此次的事件嗎？雪顏疑惑。

    聖靈山的正殿裏隻有聖靈道人和葉楓兩個人。

    “陸九道行極高，還是讓我去吧。”葉楓拱手請纓。

    “不行，幽都的結界被打破了，你體內的火琉璃已經被喚醒了，派你去人間太危險了。”聖靈道人拒絕道。“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能讓你去冒險！”

    葉楓很清楚，聖靈道人是怕他離開了天界聖地的庇護，會被火琉璃侵蝕心智，而異變成魔界的鬼王，一旦他異變成鬼王，就永遠都不能再回到天界了，可是那一天早晚會來的，不如趁著自己還有理智，去為天界做點事情。

    聖靈道人了解葉楓的絕望，也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其實火琉璃也不是不能克製的。”

    “什麽？”葉楓猛的抬起頭。“這世上有克製火琉璃的方法嗎？”

    “當然有，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或許有一個人的眼淚可以救你，隻是我還不知道她在哪裏？”聖靈道人幽幽的說道。

    “一個人的眼淚？”葉楓低聲呢喃。

    “對，一個人的眼淚。”聖靈道人的眼中有隱隱的悲傷閃過。“雪顏已經來了，讓她進來吧。”

    “師父，您找我。”雪顏進門施禮。

    “陸九脫離了封印之後，銷聲匿跡了一段日子，如今又出來了。”聖靈道人輕歎。“它原本是我的坐騎，你出生之時，他竟然心生貪念，要奪去你的至善之靈，我為了不讓你還活著的消息散布出去，就把它封印在了人間，之前隻是鎮住了它的身體，希望他能好好反省，改過自新，可是他不但不知悔改，依舊執迷於利用非正常的手段得道成仙，束魂石被破除了，我就知道他脫離了封印，本以為他能就此改過自新，沒想到他逃脫了束縛之後，隱匿了一段時間，又再度出來禍亂人間。”

    “都是徒兒的錯，是徒兒破壞了束魂石的封印，才釀成今日大禍，請師父責罰。”雪顏單膝跪地，向聖靈道人請罪。

    “這並不怪你，我本以為他此次逃脫能夠收斂，若他一心向善倒也無妨，可現如今他的魂魄自由了，更是變本加厲，在人間禍國殃民，攪的百姓民不聊生。”

    “都是徒弟的冒失，才使得他逃脫出來為非作歹，請師父責罰。”雪顏再次請罪。

    “錯的是他，與你何幹？隻是他也很可憐，追了一生，苦了一生。”聖靈道人歎了一口氣。“執著如塵，是徒勞的無功而返，冥冥之中，總有一種獨特的方式在平衡著每個人得失的一切，人類常常自詡能夠掌握時勢而又對結果無可奈何，感歎世事無常，橫生變數，他們內心的痛苦，正是在於追逐了錯誤的東西，執著本就不屬於自己的事物，與其說人或物讓你痛苦，不如說是自己的執念太深，心念不正，其實人不給自己煩惱，事物的本身並會不起作用，隻是自己的內心放不下而已。”

    想起了夭秀娥的一生，或許真的如師父所說，一生的痛苦追逐不如放下來的痛快。

    “徒兒明白，生命中交織的對錯恩怨，終不過是水過無痕，真正難以舍棄的，是心中點點的執念，功名利祿不傷人，貪戀其中才最傷，對事物的執念會形成重重羈絆，墜在心裏，隨其負重一生，而曾經努力得到的，終究會在歲月中消失殆盡，生命的課題從來都不是得到，而是放下。”雪顏知道師父想要她明白，一切不過天象，一切不過幻象，隻有看淡一切，心境才會明朗，靈魂才能透徹，所謂的一念悟是覺者，一念迷是眾生，這與寒天教給她的靜心修性如出一轍。

    “此事因我而起，徒兒願去人間善後，將功折罪。”雪顏俯身請纓，自己的過失總要自己去彌補。

    聖靈道人扶起她。“雪顏，你身為至善之靈，守護三界是你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你要記住，保持本心，莫要忘記了自己是誰！”

    聖靈道人神情凝重，似乎話裏有話，雪顏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徒兒記住了。”

    “你此去要阻止陸九攪亂人間，繼續作惡，不要讓為師再平添罪過，徒增殺業。”

    “是，師父，事關人命，不能耽擱，師父放心，我這就去人間處理此事。”雪顏行禮告退，轉身往門外走，聖靈道人叫住了她。

    “雪顏，你要借著此次下界，在人間好好的曆練一番。”聖靈道人的口吻很嚴肅，卻悲傷的看著雪顏。“名利你已看破，唯有這情關難過，你要好自為之啊！”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可是這浩瀚三界都深深的陷在了情網之中，又有誰能夠全身而退呢？

    走過了繁華，看淡了名利，可是雪顏生是女兒身，怎會不貪戀人間兒女情長，白首偕老的幻境，即使明白過慧易夭，情深不壽的道理，還會妄想有一段舉案齊眉，花開並蒂的愛情，如今是該放下了，淡之遠之，不迷不惑，不困於情也。

    雪顏從沒見過師父這樣的神情，像是人間有一場浩劫在等著她，雪顏怔了一下，淡然的笑了。

    一切都無所謂了，隨著時光的流逝，愛與痛都會在歲月裏消失殆盡，雪顏垂下眼簾，將一切妄念都隱於心底，俯首抱拳。“徒兒謹記師父教誨。”

    聖靈山上雲霧繚繞，遠處金色的朝陽耀著眼睛，此番下界的責任重大，再回來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雪顏心中有淡淡的不舍。

    再回來的時候，這裏又會是怎樣的風景呢？雪顏最初的願望也隻是守護三界，沒想到路走了這麽遠，竟分了心思。

    或許有時候人真的需要偶爾停下腳步，放空靈魂，找回自己最初的模樣，遠處的天空清澈蔚藍，心靈不正應該是這個顏色的嗎？

    從容入世，清雅出塵，驚鴻一暼晨光，一抹初曉，一曲晰長，這正是冰雪靈術的心法，它與一念蓮華有著某種共通之處，卻是雪顏還沒有領悟到的，菩提無心蓮致淨，再靜，在境，這其中又意味著什麽呢？

    那天葉楓要她使一念蓮華，雪顏卻和他比劍，不是她不使，是她還不會，很多事情是需要機緣的，現在雪顏絞盡腦汁，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就會遇見答案，那時候，她就能夠使出一念蓮華了。

    雪顏怔怔的望著遠方出神，心中歎息，有的時候，人的心態變了，眼界就不一樣了，人之所以會迷惘，正是因為心中缺乏信仰，內心不夠強大，眼界有限，就會變得自私狹隘，可惜歲月匆匆，並沒有給我們太多時間遺憾，雪顏握緊手中的魄雪劍，收起心中的惆悵，準備出發。

    “你又要下山去嗎？”葉楓走了過來，輕聲問道。

    “我要去人間一趟。”雪顏轉身，本來不想讓葉楓來辭行的，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

    雪顏看著他，他正站在那耀眼的陽光下，淡然悠遠，高渺絕塵，即使被火琉璃所困，他依舊是天界的上仙，幹淨的沒有一點雜質，讓雪顏有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葉楓也怔怔的看著雪顏，小時候的她真誠善良，現在一點也沒變。

    兩個人默默無語，卻都明白彼此的心思，因為太熟悉，所以任何言語在此時都是多餘的。

    “師兄，你再使一遍一念蓮華給我看。”葉楓的腰間沒有帶裂風，雪顏把魄雪劍遞給他，葉楓卻沒有接劍，而是垂下眼簾，雙手在胸前劃出一個圈，形成一片光暈，隨後挽手伸向天空，巨大的蓮花在空中綻放，絢爛奪目。

    “好美啊！”雪顏驚歎。

    “力量始於心中，有的時候並不需要借助在外的武器。”葉楓幽幽道。

    “力量始於心中？”這句話好像在哪裏聽過，雪顏低頭沉思，是那隻不知名的小竹妖和她說的，不知道那隻小妖怪如今在何處，此次下界會不會遇見他。

    “一念蓮華是有感應的法術，你在哪裏使用了，其他會使用的人是可以感覺得到的。”葉楓憂憂的說著，目光望著遠方。“這是為了抗擊鬼族，為了……”

    雪顏看著葉楓，這是他家族秘傳的法術，如今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會使用了。

    “我一定會學會它的！”雪顏大聲的表達決心，她不想看見葉楓如此憂傷。

    葉楓看著雪顏微笑，可惜他已經不能再保護雪顏了。“你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葉楓輕聲說道，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我不能陪著你，就讓他陪著你吧。”

    “這是什麽？”雪顏疑惑著接過來，打開一看，一顆晶瑩的珠子，是媚珠！

    葉楓頷首。“這裏麵封存著你雪妖的妖靈，和……或許對你很重要的東西。”

    “很重要的東西？還或許？”雪顏眨眨眼，一臉茫然，她不知道葉楓言語之間的含義，更不知道媚珠中那些冰藍色的光點意味著什麽。

    “快去吧，萬事小心。”葉楓沒有回答，轉開了目光，拍了拍雪顏的肩膀，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那些很重要的東西，雪顏深愛的是寒天，可是寒天與她命運相抵，葉楓與她自幼青梅竹馬，此時也正在被火琉璃侵蝕著心智，他們兩個都不能陪在雪顏身邊，而雪顏還背負著魔界的詛咒，未來一片艱險。

    “雪顏，你終究沒有逃脫宿命的糾纏。”葉楓擔心的望著她，卻看見她依舊笑著，無畏黑暗，這樣的笑容，明媚而燦爛，讓人移不開視線。

    葉楓想伸手去撫她的臉，卻在想要抬起手的時候，狠狠的握拳，這雙火琉璃的手，怎麽能夠去觸碰她，怎麽可以去觸碰她！

    雪顏就像是一個水晶娃娃，幹淨到透明，沒有一點陰暗麵，葉楓心中釋然，他也隻是希望雪顏能夠開心的笑著，僅此而已。

    “多謝師兄。”雪顏點了點頭。“師兄保重！”

    “保重。”葉楓淺笑，神情卻有些落寞，多年以前，雪顏也是在這裏目送著他離開的，那個樂觀善良的小師妹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她拿劍的樣子，也是那樣的意氣風發。

    “告辭。”雪顏道別，轉身向山下走去。

    “她果然忘記了。”葉楓看著雪顏消失的背影，淡淡道。

    “忘記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聖靈道人走過來，輕聲回答。“真正的智慧不是擁有什麽，而是能放下多少，雪顏放下了，你呢？”

    “我……”葉楓無言以對，聖靈道人就像是一個智者，什麽也不說，卻什麽都知道，慈愛的看護著聖靈山上的弟子們，周全著他們的一切。

    葉楓抬起頭，看向下山的路，對於這個遠去的白衣身影，他怎麽能夠放的下。

    “這是她自己的劫難，你莫要再插手，她既是至善之靈，就有她需要自己背負的使命，她也有權利選擇。”聖靈道人幽幽的說道。

    葉楓默默無語，聖靈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葉楓回過頭，目送著聖靈道人消失不見。

    “是啊，她有權利選擇。”聖靈山風景依舊，卻已然物是人非，葉楓抬起手，看著手心上的熊熊的火焰，烙印的顏色更深了，心口的灼熱感更加熾烈。“我是否也有權利選擇呢？”

    ‘不要放棄自己，葉楓永遠是葉楓，不是鬼王！’他突然想起那年冰雪峰上那張飛揚的小臉和堅定的神情，那是雪顏說過的話，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才叫壯舉！逆流而上才叫奇跡！對！他是葉楓，他不能讓鬼王的陰謀得逞，更不能讓一直關懷他的小師妹失望！

    仙術的力量湧了上來，熄滅了心頭不安分的火焰，我是葉楓，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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