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夏沫仿佛電影中的幽靈，路燈已無法再映照出她的影子——夏沫緊緊地抿著唇，而林煥則微微張著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件事……該怎麽和夏沫解釋呢？

    可是……又有什麽好解釋的呀。

    苗巧發表的言論沒有任何誇大的成分——她說的全是事實。

    至少，從表麵上來看的話。

    果然這下隻有挨揍了吧？

    林煥自然地將其視作自己的罪業——他鬆開林波兒的手，等待夏沫的發作——而對方也在這個時候氣勢洶洶地走上前來。

    與預想的不同，夏沫來到林煥麵前，一言不發地挽起林煥的胳膊，原本沉著的臉龐突然展露出笑顏。她挽著林煥，向眾女生所在的位置走去，邊走邊埋怨道。

    “阿煥阿煥？我不是說讓你在門口等我嗎？怎麽……難道是要拋下我，和妹妹私奔？”

    “啊？沒有……”

    她這是在故意演戲給別人看嗎？這麽做又有——

    一邊拽著林煥，夏沫踮起腳尖，輕輕地刮了刮林煥的鼻子。

    轉過視線，是夏沫鼓起臉龐的不滿表情，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過去都可愛極了。

    “還說沒有？跟約定匯合的地方隔了這麽長、這麽長的——距離好嗎！”

    夏沫的目光終於落在眾女生的身上，中間的一個人雖然有特別打扮過，但夏沫還是能依憑記憶一眼認出她來，對方臉上的驚恐表情也溢於言表。

    “夏、夏沫同學？！”

    苗巧的舌頭似乎打了結，說話都變得不利索了，她的同伴也趕緊詢問苗巧情況。

    “不對！正確答案是夏奈。”夏沫依然是一臉笑嘻嘻的樣子，“你們都是阿煥認識的人嗎？在這種地方遇到熟人還真是巧啊……請容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呢，是阿煥的正宮夏奈——剛才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我家阿煥的壞話，第一次就先原諒你們，畢竟我家阿煥從來不對女生發脾氣……”

    夏沫依然微笑著，但那和善的笑容裏卻迸發著女王般高傲而可怕的殺意。

    “就算是再爛的女生……他也會表現地很溫柔。”

    “你……不要太過分了！我們對你、對你的男朋友才沒什麽——”

    一名女生試圖同夏沫爭辯，但她卻有點使不上勁的感覺。

    雖然為了今天的聚會好好地打扮過，但是她心裏卻很清楚，無論自己的妝容再怎麽精致，也是無法同眼前這位光是素顏就足以忝居校花之列的夏奈相提並論。

    更何況，現在的夏沫正迸發著極其強烈的氣場，讓人難以產生與之抗爭的勇氣。

    “嗯嗯……所以說，沒有的話自然是最好了。別看我家阿煥平時總是呆呆的樣子，他可是很優秀的男生哦……”夏沫點著自己的下巴，繼續微笑道，“因為老實說——最近我也挺缺少安全感的，畢竟阿煥的身邊總是會圍繞著很多優秀的女孩子。”

    這女生也未免太囂張了吧……一過來就在那自說自話。

    女生們在等待著苗巧為她們出氣；然而，原本在小圈子裏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存在的苗巧，此時卻完全失去了戰鬥力——看得出她依然在忌憚著夏沫的身份，末了才怔怔地開口道，“剛才誤會你的身份是我不對……不過，在我看來，林煥同學會追你的原因，恐怕是因為他在——”

    “你不要搞錯了，是我追的阿煥，才不是阿煥追的我。而且……我當然知道你提到的夏沫是誰。”夏奈漠然地開口道，“她是我的雙胞胎姐姐。”

    雙胞胎？怪不得長得這麽像……

    “所以，正因為我本來就了解阿煥，所以希望你們這些局外人不要來隨便議論我們、還有我姐姐的事情……在別人背後議論亡者，就不怕她回來找你們麻煩嗎？尤其是在鬼節的晚上……”

    夏沫微笑的恐嚇起到了效果，女生們紛紛不由得脊背發涼，臉上閃過一絲不安。

    “嗯嗯……時候也不早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女生晚上走夜路也不太安全，我就先和阿煥回去了……”

    女生們麵麵相覷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事實上她們的男朋友去便利店買東西之後，遲遲都還沒有回來。

    夏沫察覺到了她們表情的變化，突然又回頭頓了頓，“對了，你們晚上走夜路真的得小心點……剛才我就在便利店買東西的一小會兒，就被三個不良給搭訕了，還好我反應比較快，把他們踹翻以後馬上就跑了出來。”

    不用說也能明白夏沫幹了些什麽——她都作出這種反應，顯然一切是事先謀劃好的。不過這樣也有點太殺人誅心了吧……

    緊接著夏沫便接著挽住林煥的胳膊，回頭補了最後一刀，“你們以後要是找男朋友的話，可千萬不要找那種看見可愛的女生就上前搭訕的舔狗喲——畢竟那種男生，真的是很惡心呀哈哈……”

    夏沫、林煥和林波兒三人一同走在路上。

    這貨……

    林波兒在被林煥鬆手拋棄以後，一個人站立著竟然又突然睡著了，此時此刻完全是遵循著生物本能在跟隨林煥前進。林煥是想背著林波兒去她家，但是又沒法子和夏沫開口搭話，因為夏沫全程都鼓著臉，一副搭話也不會理自己的樣子。

    “你還是背著阿波波吧，她好像又快睡著了。”夏沫頓了頓，“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們一會兒再說。”

    “嗯，好……”

    此後林煥和夏沫一路無言，直到林煥將昏睡的狗頭林波兒送回小賣部，夏沫為了避嫌遠遠躲開，林煥則被著急地一直在小賣部門口等候的光頭書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波，這才同夏沫匯合。

    “給，飲料。”

    夏沫將手中的綠茶遞給林煥。

    “嗯，謝謝……”

    林煥因為在想事情，沒想太多就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

    林煥再將瓶蓋旋緊時，這才注意到綠茶的量有點不對勁。

    “你喝過了？”

    “你就給我買一瓶飲料的錢，我當然喝過了啊。”夏沫吐了吐舌頭。

    “啊……這樣。”林煥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了，你是因為看到了那封情書，所以才一直對我生氣的啊……”

    “在此之前，難道你就不知道對我挺身而出的英勇表現，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嗎？”

    “真的有夠蠢的啊，你……”

    “誒誒？”夏沫一臉的委屈，“我怎麽蠢了？我打的她們臉不是啪啪啪的響嗎？”

    “你不該在初中同學麵前露麵的……你有想過苗巧會怎麽想嗎？如果她碰到了以前的初中同學，她會怎麽說？以後這件事傳到更多的知曉你存在的人耳裏，那要怎麽收場呢。”

    “可是啊……”夏沫緊緊攥著拳頭，一把揪起林煥的衣領，“你難道叫我在一旁看著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青梅竹馬，狗頭林煥同學被那些現充欺淩、事後再拍拍屁股去安慰你嗎？這種事情……我絕對辦不到！”

    “是啊，你辦不到……”

    林煥像是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所以說，你當初拜托我去辦的事情，我也沒辦到啊……”

    “我當初……讓你去辦的事情？”

    夏沫鬆開了林煥的衣領，閃爍的眸子微微放大。

    “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拜托你去攻略苗巧？我一向就不喜歡她，她太裝了。”

    “你要是不記得的話就算了……反正我確實是給她寫過情書，沒什麽好辯解的。”

    “喂喂，你寫的那玩意兒能叫做情書嗎？簡直就像是度娘隨便抄的一段話，哪裏帶了什麽真感情啊？真的是狗頭，我要是她的話，會接受你才怪呢。”

    “我本來就猜到她根本不會打開來看，所以才隨便敷衍了一下，難道不行嗎？”

    夏沫愣了愣，臉上立刻便露出心疼的表情，一把湊上前去抱緊林煥，“既然狗煥你不喜歡她、也不打算被她接受的話……當初你又幹嘛要作踐自己，去給她寫情書啊？”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狗頭人吧……”

    就像是在嗤笑過去自己的種種行為般，林煥淡淡開口道，

    “總是依賴著【神跡】，去實現自己兌現不了的諾言。”

    時間跳轉到夏沫從生病到去世的兩個月內。

    夏沫自從生病後就一直處在昏迷的狀態，即使是市內醫術最精湛的大夫，都沒有辦法找出夏沫的病灶究竟何在。

    隻能依靠注射葡萄糖來維持生理機能的夏沫，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形容就變得枯槁了許多，肌肉也出現了萎縮症狀。

    醫生建議親人或者好友多陪在夏沫身邊說說話，這對夏沫的蘇醒或許會起到一定的幫助。

    於是日常的下課放學、一直到進入暑假，還是初二學生的林煥每天都會來醫院探望夏沫。和她講學校發生的事情，和她講過去發生的事情，和她講等她病好了、準備一起去完成的暑期計劃。

    直到有一天。

    “狗煥……你還醒著嗎？”

    朦朦朧朧的林煥被對方從睡夢中推醒。

    臉色蒼白的夏沫坐起身來，靠在床頭上。

    “……你醒了啊、我……我去叫醫生。”

    “等一下啊，狗煥。”

    夏沫拉著林煥的胳膊，“先不要走，好嗎？”

    “嗯。”

    林煥點點頭。

    “這樣就好了。”

    她臉上蒼白的微笑，與從前的爽朗千差萬別，讓林煥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我睡了好久吧？”

    “嗯。”

    “或許，以後還會睡更久。”

    “別說傻話。”

    “嘻嘻……”夏沫摸了摸鼻子，“狗煥最近，覺得寂寞嗎？”

    到這裏林煥猶豫了一下，而後才緩緩開口，“還好。”

    “是嗎……那這樣看來，即使沒有我陪在身邊，狗煥也能過得很好。”

    “不要說這種【可以放心去了】的遺言好麽……”

    “我才不會放心去了呢！”夏沫淡淡道，“我隻是在想……因為狗煥也很愛逞強，所以剛才的話肯定也隻是逞強，我想讓狗煥你稍微為我擔心一下……”

    “那就別再說什麽傻話，自己親眼看看，沒有你在我究竟是不是過地很好。”

    “狗煥真狡猾……明明我才是病號。”夏沫鼓著臉龐，“就算是提要求，那也應該是我來提，由你來滿足我的心願才可以，萬一你實現了我的願望，我的病就會好起來了。”

    “那你說。”

    “嗯……”夏沫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希望我出院以後，能夠和林煥同學交到的女朋友也能成為好朋友。隻要狗煥你能和其它女生正常交往，我才能相信你沒有我也能過得很好。”

    “這個太難了……”林煥露出難堪的表情，“女朋友才沒那麽好交……”

    “你有照顧病號的感受嗎？第一反應是攥著我的手答應我才對吧……”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病號，那就給我好好養病。”

    夏沫無視了林煥的話語，沉思著改口道，“那……這樣吧，那就希望林煥同學，能夠向除了我之外的人告白。”

    “你為什麽就這麽自信，覺得我一定會向你告白啊？”

    “還不是因為咱們是青梅竹馬嗎……”夏沫笑了笑，“對了，就算告白失敗了也沒關係，失敗是成功之母。”

    “但是如果我告白失敗了的話，你住在醫院不也沒辦法知道。”

    “所以說……”夏沫沉吟道，“你一定得給對方寫情書才行。”

    “情書嗎？”

    夏沫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想好了。等你寫完情書拿去告白，不管最後是成功還是失敗，你都必須把情書的內容念給我聽——這樣的話，我就一定會醒過來的。”

    “你是說，一定？”林煥疑惑道，“這麽丟人的事情，一作可就是一輩子。我要斟酌看看值不值得才行。”

    “當然值得啊……”夏沫向林煥伸出了小拇指，“咱們來拉勾吧？這樣可信度也會高些。”

    “嗯……”

    林煥下意識地伸出小指，和夏沫的小指頭緊緊纏繞在一起，

    “不過，你現在不就是醒著嗎？就算是約定，那也應該是痊愈之類的——”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林煥再次從夢中驚醒。

    方才的場景、原來隻是夢裏的一場夢嗎……

    也就是說。

    夏沫依然安詳地躺在病床上，她並沒有醒來。

    不過林煥卻意識到，自己和夏沫的小指是緊緊勾著的。

    夏沫的小指頭纏地很緊，即使是在昏迷中，她也在盡力使出自己的力量。

    所以說，那其實並不是夢？

    於是，懷著一絲充滿著悲戚感的期待，在學校度過的某一天，林煥向絕對不會接受告白、同時也是班裏最反感夏沫的女生苗巧，寄了一封告白的情書。

    然後，被果斷地拒絕並發了卡。

    他把這封情書放在自己一直寄放著的夏沫學生證夾層裏，準備第二天帶去醫院念給夏沫聽。

    隻要這樣做的話……明天她就能醒來了吧？學生證到時候也正好還給她……

    要是夏沫沒有再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話，林煥或許會因為當初過晚完成的告白而抱憾終生。

    因為，

    在那天之後，

    林煥同學所期盼的明天，

    永遠沒有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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