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司馬昭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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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晉王府。
紅木桌上擺了好些珍稀東西,波斯拳頭大的紅色寶石,微光下折出晶亮光澤,精雕細琢成小巧擺飾,敦煌琉璃玉尊、繪畫外貢來的香料、沉香,無不價值連城,而最華美的莫過於那件雀金裘,以黃金製成金線、細絲,以孔雀、翠鳥珍禽羽翼撚線,共交織成燦若雲霞,格外豔麗的的錦緞羅紗,京裏找不出幾件。
“二哥,這都是給容安公主的?她果真像爹說的那樣藏在你府裏?”晉寧有些酸,貴重的東西王府不少,可稀罕的全在這位哥哥房裏。
平日裏,他就像後屋大黑在狗窩裏藏吃的一樣,一件件地帶回來存好,她怎麽討都不肯給,眼下主人一回來,立刻一件一件拿出來,要當作見麵禮屁顛屁顛地送上去,好能博得對方的歡心。
若是送給未來的二嫂便罷了,那位偏是個有婚約的,雖不正式,但總歸是外人,何況朝臣爭論不下,若是皇長公主當真繼位,絕不會饒恕這位先太子的親姐姐。
這麽個燙手山芋,人家都是送窮神那樣早早趕出去,半點關係都不要沾上,他倒好,像迎財神進門般高高供著,還恨不能日日燒高香朝拜,隻求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公主能多看他幾眼。
燭光一跳跳,映照在晉淵深邃的五官上。
楚昭月被帶走這件事自然瞞不過晉王,等她睡著後,他才回晉王府接受教育。
如今朝堂之上,那根弦繃得極緊,走鋼絲般危險,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太子和靜貴妃雙雙亡於東宮,幾乎超乎了所有朝臣的預料,就連瞎子都看得出,這是有人刻意為之,大理寺、刑部已經雙雙介入調查,但這種皇家陰私,誰掌著權就能決定凶手是誰,未必有所謂的真相可言。
依晉王的看法,這件事的最初不過是皇後為了保證自己太後的位置能坐得久,坐得穩,欲要殺了容安公主、靜貴妃,將年幼的楚昭秦奪來自己養,小孩子容易忘事,再過幾年哪還記得生母、親姐姐的模樣?
可這種至關緊要的大事,交給旁人是鐵定不放心的,她便讓最信任的長女楚昭懿去辦。
說起來,這位皇長公主文韜武略均不遜於男子,如今已是朝中正四品女官,皇上都一直歎她若是男兒身,便可繼承這偌大的江山基業。
結果沒料到,楚昭懿一時間動了歪念,殺了靜貴妃後,竟起了若幼弟身亡,皇家再無旁係,她興許有繼承大統君臨天下的希望,大腦發熱之際,便將兩人先後謀害,偽造成冬日炭火燒著床鋪,母子二人慘死的假象。
“長公主雖有能力,但為人剛愎自負,扶文官,抑武官。”晉王並不喜歡她,但事到如今,這麽多公主裏,好像也隻有她能夠擔當大任,“她若為帝,必留不下容安公主,你最好別在這個節骨眼上雞蛋碰石頭。”
晉淵沒仔細聽晉寧話,也不欲按晉王的說法來,他琢磨著自己的府邸新建,各種小玩意兒都還沒搬去,正好趁這個時候帶走。
可送些凡俗之物終究顯不出自己對公主的拳拳心意,考慮著雕個兔子給她。
“都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惦記她啊?”晉寧隨手拿了顆蘋果,咬了口不甘道,“皇上三年前就屬意那位家道中落的王公子,隻等他父親王尚書的孝期過去,便要將公主下嫁,人家都沒把你放在眼裏。”
晉淵握著小刀的手一滯,神色諱莫地別向院落,“這事此前八字就沒一撇,如今更是半滴墨水都沒了,她哪有什麽婚約,沒有的事。”
就算把他投入天牢受那酷刑,晉淵也不肯承認這點。
楚昭月背著他,不對,是當著他的麵跟別的男的有過婚約。她一定是被靜貴妃逼著,無奈之下才點頭的。
他像不肯相信主人內心另有所屬的藏獒,堅信都是別人的錯。
院落裏,他們以前栽的果樹正慢慢長大,覆蓋著皚皚白雪,隨著風吹又撲簌簌地抖落。
邊關幾年,他駕車踏破賀蘭山缺,在莽莽草原上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鮮少有這麽溫柔的凝視。
帶著薄繭的指下,那僵硬呆板的木頭漸漸有了兔子形貌,耷拉著耳朵,翹起毛茸茸的圓球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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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明明過了三年,還是想得厲害。
不管在哪見著,都會泛出甜意,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晉淵想起過去,他隨母親進宮,遠遠望見楚昭月紮著雙平髻,乖巧地跟在靜貴人身後,像一顆含在嘴裏的糖,慢慢化開。
他走著走著,竟生生撞上柱子,鼻子都出血了,那傻乎乎的模樣一時在他的兄弟間淪為笑談。
盡管她總甜到他夜夜牙疼,又不舍得扔,隻能小心含著,卻還怕化掉。
晉寧恨不得將自家哥哥的腦子掰開看看,“你是被邊關的大風吹傻了不成?宋小姐哪點不如她?溫柔嫻靜,知書達理,關鍵的是一心惦記著你,沒有旁的雜念。你瞧瞧她,也沒多喜歡你啊。”
晉淵不悅地別過頭,發自內心深處且極其不願接受這件事,“我喜歡她。”
“可她以前就不喜歡你啊。”晉寧受不了地跺腳。
“晉寧你不懂。”晉淵就算挨幾下棍子,依舊十年如一日地守在家門口寸步不離,“跟她無關。”
那模樣,真恨不得自己刨個洞,鑽進去賴在腳邊,死死抱住大腿用力粘著,然後就不出去了。
“那你打算將她養在後院?”晉寧搖搖頭,“紙包不住火的,這事兒早晚會捅出去。何況她怎麽說也是一個公主,你想給她名分,就不能藏著掩著,但倘若不藏著掩著,皇長公主早晚會上門要人。”
“我有分寸。”晉淵淡淡道,“三妹放心,我不會讓她難過的。”
“???”晉寧懵住了,連忙上前拽住準備離開回去陪公主的晉淵,“哥,二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真把她變成二嫂啊。”
在她的叫聲中,晉淵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還親自盯著管家帶人搬運那些東西,不可砸碎弄壞給公主的禮物。
你看看他,都緊張成什麽樣了,聽副將宋得說,他行軍運糧草都沒這麽兢兢業業地守在旁邊。
晉寧不滿地瞪著他,真是來時兩手空空,離時宛若搬家,肥水全流外人田,胳膊肘朝外柺也不能明顯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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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淵回去時,楚昭月已經睡了有一會兒,那雙眼睛又紅又腫,想是哭得厲害,哭累了以後才睡去。
這種事,換作誰都會受不了的。
他輕輕撫著柔軟光滑的臉頰,像終於摸到骨頭棒妄圖一口咬上去,但還不行,骨頭棒子不同意,隻能眼巴巴地坐在旁邊,瞧著嫩肉幹流口水。
從軍三年,他曾在沙漠戈壁上吹整晚的風,也跨過覆雪蒼山,見慣了人世荒唐,聚散離合,看破了世事,唯一不解的,就隻有一件。
大楚容安公主楚昭月,為什麽不喜歡他。
哪怕他那麽努力,依舊不喜歡,死活不喜歡。
自幼時起,晉淵就隻能站在遠處,宛若被搶去盤中餐的藏獒,咬著一口尖牙豎起全身毛發,磨刀霍霍地遠望她和王家公子王禹在小池塘邊說話,恨不得一爪子割破他的喉嚨,再把公主叼回自己的窩裏挖個土坑藏起來,不給別人看見。
容安公主偶爾肯垂憐,跟他多說幾句話,小晉王都激動得內心洶湧澎湃,仿佛那屋後的大黑,管家一拿著剩飯過來,立刻屁顛屁顛地邁著四條腿跑上前,瘋狂搖尾巴。
她給的那塊糖,至今還存在櫥櫃最高的私房箱裏,隨著年深月久發黴變質。
當時他舍不得吃,差仆人買一箱同款糖,日日看著她的,吃自己買的,用心感受其中的味道以及公主的浩蕩皇恩,並決定留作日後的傳家至寶。
遇見她之前,小晉王從沒發現糖這麽甜,但還沒她甜。
說來也有點心酸,身為晉王唯一的兒子,鼎鼎有名的小霸王,晉淵何時會這般嫉妒一個尚書次子,日日在屋裏紮小人,痛恨他能得到公主的另眼相待。
某日,那窮酸書生竟要跟公主殿下“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他聽聞太監的私下報信,牙都快咬碎了,究竟是憑什麽??
待王禹下學堂後,小王爺暗中陰測測地跟了一路,實在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意難平,伺機在旁報複,於是一腳將他踢進臭水塘。
成功阻止了礙事的跟小昭月賞花燈、買糖膏後,小王爺興衝衝地跑回府裏換了身新衣服,帶著仆人牽著狗,手裏拿著大糖人,雄赳赳氣昂,假裝從她身邊招搖路過。
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不擇手段。
結果,第一次他榮光滿麵地經過,她低著頭,壓根沒注意到。
小晉王不氣餒,又折回去重新來了一遍,但還是沒瞧見。
他眉頭一皺,結果一短短段路反複走了十幾遍都毫無察覺,最後還是仆人聰明,踢了一腳大黑,容安公主聽見狗叫聲嚇得想躲,這才發現他們。
一年後,她好不容易留心到自己的存在,在禦花園裏很關心?地問了一句,“你是晉王的兒子嗎?”
小晉王特別激動,就像狗群裏終於被主人挑出來準備帶出去溜的那隻,抖擻著精神和尾巴上前,試圖借此怒刷存在感,“是的,我是晉王的兒子晉淵,今年七歲,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家住在晉王府,皇宮東門出去大概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我爹在京內有十五套宅子,三十匹馬,八輛馬車,還有……”
將王府的資產全部介紹一遍後,年幼的昭月公主開始沉默,精致的小臉上迅速閃過一絲嫌棄,雖然是稍縱即逝的,但還是被他看見了。
她隨便找了個借口回宮找母妃了,還是不同自己一塊兒玩。
隻剩小晉王落寞地窩在小角落裏內心複雜。
仆人都說……京中未出閣的少女皆愛有宅子有馬車家底豐厚的世家子弟。
他連為她承包整條街的承諾都下了,她仍不喜歡。
想到這兒,他狠狠齜起牙,那個姓王的那麽寒酸,能給她買大寶石、大項鏈、大珍珠、大瑪瑙,還堆上滿滿一屋子嗎?
如今想起,當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但今日再見的場景仍是令已經長大的晉淵生出幾分懊惱。
竟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再見,他一時情急,斬殺死士的畫麵興許過於血|腥,她興許會覺得自己殘暴不仁,缺乏同情心。
也是在邊關跟五大三粗的漢子呆久了,短期內不適應皇家儒雅的文化,得像姓王的那樣搖著紙扇子,裝作衣冠禽獸文質彬彬的鬼模樣,用刀慢慢割脖子才是。
結果讓她看見自己這麽不溫文儒雅,陌上君子如玉的畫麵,真是該死。
睡夢中的楚昭月似乎並不安穩,迷糊中仿佛看見了騰騰大火,摧枯拉朽般燒毀了昔日富麗堂皇的東宮,楚昭秦和靜貴妃被困在屋裏,聲嘶力竭,最終變成兩具幹枯發黑的屍|體,麵目全非。
畫麵一幕幕閃過,那景象過於真切,仿佛就血淋淋發生在眼前——
楚昭月猛地驚坐起,背後冷汗涔涔,心尖上像有無數把刀子插入拔出,不停攪動,疼得血肉模糊,遠比想象中強烈。
皇後,楚昭懿。
楚昭月喘著氣,在噩夢帶來的餘悸中輕輕呼了口氣,額角青筋突突跳動。
她抓著錦被的五指漸漸收緊,並在心頭狠狠默念這五個字。
怎麽能就這麽讓他們踩著自己親人未寒的屍骨坐上那個位置?
窗外漆黑如墨,隻有些許月光透進來,照在一片慘白的地上。楚昭月沉浸在濃烈翻滾的評情緒中,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晉淵從身後抱住,讓她將頭枕在自己肩窩上,哄小孩般一下下地拍著背,“要喝些水嗎?”
楚昭月吃力地搖搖頭,烏黑長發垂在身後,透過帶著淚霧蒙蒙的視線警惕地打量他,默默朝後退了一點,“你怎麽會在我房裏?”
“這府邸是我的,你也是。”晉淵理所應當地在側臉上吻了一下,又柔柔地摟著,心裏別提多高興了,“為何不能在這兒?”
就算有些不願,楚昭月依舊由他摟著,大有臥薪嚐膽的覺悟,也是因著這樣,沒覺察到護國將軍通紅一片的耳根。
“楚昭懿……當真會登基嗎?”楚昭月趴在晉淵肩頭上,不明白他為何這般喜歡摟著自己不撒手,還攥著兩隻手裝作給她取暖那樣仿佛搓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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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晉淵撩開一側的頭發,凝視她嬌媚的臉頰,默默咽了一下口水,“先帝總二十三位公主,不說別的,一貫與皇後作對的德妃也有兩個女兒,她父親是易老將軍,易家也是名門望族,真要與忠武侯對上,未必會輸。”
“柳家和易家確實不分伯仲,要是為了皇位角鬥……”楚昭月思忖著誰的勝算更大一些。
可沒等她說出口,晉淵便道,“最後就是兩敗俱傷。”
“那你呢?”楚昭月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無恥,三年前那般拒絕他,如今落難了,卻又不得不在這兒尋求一方庇護,“你會支持誰?”
晉淵盯著她那雙秋水盈盈的眼,臉頰湊近,用他的鼻尖抵著自己的,又仿佛在嘴中含了一塊糖,甜死人。
“公主希望臣支持誰?”話裏帶點痞意。
楚昭月啞然,瑩潤的五指按在他臉上,想推開,他卻挨得更近。
暗光照著晉淵深邃的眉目,低沉的嗓音在夜裏帶著化不開的誘惑,“隻要殿下想,臣便能讓她萬劫不複。”
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暗示誰。
楚昭月穿了件月白單衣窩在他懷裏,如一朵嬌弱的梔子花,整日的身心煎熬後,到達了極限。
她凝視著那雙沉沉黑眸問,“你想要什麽?”
那張奪人心魄的臉漸漸逼近她,比三年前更有魅力的晉淵緩緩道,“臣的司馬昭之心,殿下心知肚明。”
一字字敲打在她心尖上,震耳發聵。
楚昭月蒼白的臉頰迅速暈染開粉色,他低下頭,忽然湊近她的嘴唇,灼熱的呼吸灑在臉頰脖頸上。
剛要碰上,她卻迅速別頭躲開了。
楚昭月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餘光望向僵硬停在那兒的晉淵。
他握住她的手腕,將人轉過來,又順著原路尋了回去,這次楚昭月沒有拒絕的機會。
他終於吻上了自己朝思暮想多年的人。
起初僅是淺嚐輒止,漸漸往後,便脫開了控製一發不可收拾。
楚昭月被吻得氣息短促,從坐著的姿勢到被壓在床上,逐漸軟成一灘春水,從頭軟到腳趾。
她縮著脖子想躲,可根本避不開。
晉淵也從未有過這樣的酥意,蔓延過四肢百骸,不僅是唇貼著,臉也交互緊挨,一個滾燙,一個微涼,互相溫暖著。
在容安公主這兒坐了這麽多年冷板凳,備受冷落的小王爺雖早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千嬌百媚地呆在自己懷裏,如雪如玉,水靈靈的眸子裏隻有他,但真發生了,依舊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楚昭月臉上一片滾燙紅暈,好不容易熬過這個吻,晉將軍卻依舊單手撐在枕邊,微微挑起眉,嘴角掛了一絲輕笑。
那張瓷白的小臉上像蒙了一層淡淡的水霧,輕輕暈開,帶著絲絲繾綣的嬌媚。
誘人采擷。
晉淵沒忍住,又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我明早得去軍|營,午時再來陪你,你要在府裏等著我。”
她點了一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待他離開後,楚昭月才用被子蒙住臉,將自己裹在裏麵不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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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房門後,晉淵還有幾分恍惚,皎潔的月光下,他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耳根處是仍舊是一片鮮紅,被夜色籠罩著。
竟然親到她了。
心跳好像還是跳得劇烈。
果然,邊關那些老前輩並無不可取之處,就是得強硬些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給大家介紹一個公眾號,這個公眾號很神奇,因為它的名字和我的作者名竟然是一樣的(就是我的號),裏麵有小說有各路美妝種草,還會間歇性發福利,歡迎大家來關注!然後我們還有一個剁手敗家群,歡迎妹子們來水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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