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話，遠在西街的得意是不可能聽到的。

    那個人給她指的方向是西北，而以她對三年前的師姐的了解來看，師姐在遊刃有餘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往西北跑的。

    不是因為西北有什麽，隻是因為，純粹是出於個人習慣，就像雙手握拳，有人習慣左手在上，有人習慣右手在上一樣。

    所以她決定先去案發現場。

    為了方便日後找師姐，得意還在師門中時，主學的就是速度一類，每日勤學苦練，為了體重輕點跑的更快，飯都不敢吃十分飽，因此她沒用多大沒一會兒便趕到了西街。

    仗著身量小跟力氣的，得意撥開層層圍觀的人群擠到最前麵，血腥味穿透緊閉的大門，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直衝向門麵，得意皺了皺眉，從白玉手鐲乾坤袋裏祭出跟銀針，將味覺封起來，這才抬腳繼續往前邁去。

    隻見一排身著紅色勁裝製服的青山鎮衙差，長刀直立，筆挺地圍著大門站成一排，銅牆鐵壁似的阻隔著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群眾。

    為首的見得意冒冒失失往裏闖，還以為是這家的親戚來了，連忙橫刀向前，攔住她，厲聲喝道:“什麽人！案發重地，不得亂闖！”

    得意著急往前趕，不做糾纏，舉起佩劍亮出鏤花:“大哥，青山門弟子前來協助緝拿踏血女魔！”

    說完，也不等衙差的反應，腳下幻步邁出，幾個來回，如霧中幻影一般，遊移到牆根，身影一翻躍了進去。

    紅色錦繡靴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一根斷裂的廊柱上，得意穩住平衡，定睛去看。

    縱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等真的看到了場景，還是被生生嚇了一跳。

    入目所及之處，斑斑血跡連接成了一整片血鋪成的地毯，上麵零零星星散碎著人體各個器官零件，有被砍成小段的胳膊或者腿，有完整的頭顱，甚至還有單獨的心肝脾肺腎等東西散落的滿地都是。

    如果不是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都出自人身上，得意會以為這是誤入了哪家屠宰場。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廊柱下方的地麵上兩步遠的陸離，有一隻孤零零的眼珠子，眼白布滿血絲，死氣沉沉的瞳仁直勾勾地朝著得意的方向，幾絲常人看不見黑色怨氣縈繞徘徊在四周。

    惡意存在的太明顯，得意注意不到都難，她暗叫一聲糟，心道這人必然受了天大的冤屈，死後後屍體又不得全屍，才會剛斷氣怨氣就已經濃稠至此，如果放任不管，必成災煞，十日之內，這家四麵的鄰居鐵定都要遭殃。

    雖然有點對不起這個人，但是死者已矣，恩怨情仇還要找債主討的好。

    得意手腕翻轉，長劍出鞘，口中念了個訣，幾道綠色的劍芒閃電般自劍柄奔湧而出，爭先恐後向著目標直指而去。

    “咯咯——”

    在劍芒打上的瞬間，兩聲怪異刺耳的尖叫從眼球裏傳出來，詭異又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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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意抹了把冷汗，抬頭看了眼頭頂高高的太陽。

    剛才眼球消失的一刹那，爆發出來的怨氣異常沉重，置身其中，竟然有種到了極寒之地北昆侖的錯覺。

    “嚇死人啦，還好發現的早，”得意收了劍，拍拍胸脯，後怕不已，喃喃道:“師姐呀師姐，作孽喲。”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與這顆眼珠類似的東西。

    從東倒西歪的內部裝飾來看，這家應該是個大戶人家，大概是一不留神惹了什麽禍患，才會招來如此飛來橫禍，偌大的宅子，一個活物也沒能留下。

    突然，得意愣了愣，動作迅捷地歪了歪，一支鋼頭利箭自正後方破空而來，在如意方才的位置瞬息而過，若不是閃的快，這箭怕已是從她後腦勺穿了過去。

    “誰！”

    得意神色一凜，大喝一聲，幾個回步騰空而起，長發飛舞間，手中長劍揮出，數道細小的綠色劍芒如般暴雨般傾瀉而落，下一秒，原本立在得意身後的假山被炸了個粉碎。

    爆裂聲突兀地響起。

    待灰石落盡，露出眼前人的麵容後，得意呆住了。

    怎麽形容那種，長久以來的目標，在你以為將要到達終點的時候，卻發現，終點已經早就在你身邊了的感覺？

    意料之外的欣喜若狂，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得意慌慌張張地用袖口拭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湧出來的淚水，低低道：“師姐...”

    對麵的紫衣女子麵無表情，上挑的眉梢是熟悉的細長，生有一雙顧盼生輝的杏眼，此時那雙眼睛危險的眯著，目光森冷無比，不帶任何感情的注視，讓得意覺得，師姐看的，與其說她，倒不如說是在看路邊的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撇過即忘，不起眼，不重要，她記得很清楚，這是師姐看敵對之人時的目光，以前她見得多了，但就是沒有想過，風水輪流轉，有朝一日，這樣的目光居然會落到自己身上：“嗯？你是哪位，這個時候過來，來送死的？”

    見師姐不認得自己，得意慌了，腦子一片空白，她想遵循著本能衝過去像過去一樣拉住她的手，拽住她的胳膊，細細跟她說話，卻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生人勿近的氣息凍得僵在原地，得意動了動腿，覺得自己寸步難行。

    得意聽見自己帶著沙啞的嗓音，在大聲喊：“師姐，是我呀，我是得意！”

    蕭盡歡挑了挑秀氣的眉：“得意？我可不管你得意還是故意，識相的趕緊走人！若是不走，可別怪我劍下無眼，劃花了你這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

    得意想過幾百種與師姐再見的場景，連拔劍相向都預想過，卻唯獨沒有一個會是這樣，師姐她，不認識她。

    一瞬間，所有的欣喜蕩然無存，得意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氣，之前所有為見師姐而做的努力在這一刻都化為了泡影，變成無數肥皂泡，將以往的所有畫麵盡數吸進去，隨著太陽的出現，炸裂開來，消失不見，以這種最遵規矩的方式，嘲笑著她長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久以來的執著，念念不忘，以及癡心妄想。

    得意頹然地跨下肩膀，眼底盡是翻滾的淚意。

    “師姐...我，我...”突然，她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手鬆開了劍柄。

    ‘鐺——’地一聲從高出墜落的脆響，劍身掉進地上的血泊裏，濺起點點血花。

    得意充耳不聞，一手扯著袖口，另一隻手在裏麵掏了半天，摸出一個藍色的木頭娃娃不倒翁來。

    雙手捧到胸前舉起來，扯了扯嘴角，強做出笑的模樣，小心翼翼道：“那，那師姐要是不記得得意，是否可還記得這藍木娃娃？”

    蕭盡歡看著那個木娃娃，眼神微不可查地閃了閃，沒有說話。

    見師姐沒有反駁，得意眼睛亮了亮，覺得胸口有點回溫，於是她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來，繼續道：“師姐可曾記得，得意小時候有一次不聽師姐的話，背書的時候偷懶跑出去玩。遇到隔壁的師姐的師姐，師姐嘲笑我是沒娘的孩子，哭著回來找師姐，師姐問清原由後就將此物送給了得意。得意...一直留著，這三年來，若是想師姐了，就拿出來抱一會兒...師姐你...”

    “嗬，”得意話沒說完，突然聽到對麵傳來一聲輕笑。

    蕭盡歡輕蔑地笑笑，嘲諷道：“我蕭盡歡向來獨來獨往，你師姐？我可不曾記得有過什麽勞什子師妹！”

    “可是，青山門......”

    “青山門？你不說我倒是忘了，看你的劍，你是青山門的人吧，我既已叛出，便與青山門再無任何瓜葛，你若是我曾經的師妹，想借著踏血女魔的名頭攀我鬼穀之淵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那我勸你還是省省，別給自己找些無妄之災的難受！”

    時隔三年，得意又嚐到了什麽是生命中大起大落的滋味。

    說實話，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她張了張嘴，朱紅色的薄唇微微啟合，將心窩裏翻騰欲出的千言萬語盡數吞下，化作慢騰騰的兩個字：“我沒...”

    蕭盡歡道：“還是說，你並非青山門人？”

    青山門門規之一：劍在人在。

    得意斂下眉目，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佩劍上，孤零零的，劍身染了幾朵血花，像被丟棄了似的，她咬住下唇，費了好大勁，才能控製住自己的聲線趨於平穩：“師姐，我還在青山門，但是我不是...”

    “你不是什麽，你不是青山門弟子還是不是自行丟掉了佩劍？此等道行也敢貿然下山，青山門真是越來越差勁了，教出來的弟子也是廢物，依我之見，照此下去，不用我教動手你們就會自己亡了自己吧，”說著，蕭盡歡嗤笑一聲，道：“殺了你，我都嫌弄髒了我的劍！”說罷，轉過身去，幾個躍起，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層層屋簷之中。

    得意呆呆愣愣的看著蕭盡歡越來越小，直至消失的背景，三分難過，七分懵逼。

    如果她沒看錯，師姐這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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