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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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議沉默得像個鋸了嘴的葫蘆,把所有忿忿不平都攢緊在拳頭裏。

    想要在深居內宅數十年的江氏麵前玩點勾心鬥角的伎倆,簡直就是班門弄斧,吳議自問還沒有那樣顛倒是非的本事。

    若是做人也能像治病一樣就好了,他還可以以毒攻毒,說不準倒可以化解眼下的困境。

    見他半響不語,吳績隻當這個庶子不過是個打不出米的空穀殼子,既然也長不出什麽糧食,那留著似乎也沒什麽用處。

    他臉色一凜,質問道:“你小小年紀為何存了如此歹毒的心腸?你買這些毒/藥,到底是想毒害何人?”

    吳議本來還指望這個身寬體胖的老爺能存點父慈子孝的天倫,沒想到這老爺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道訓斥,想想也是可笑,吳議等到死也沒等到親爹的一句關切,若真有什麽父子親情,也輪不到他替吳議活著了。

    吳家是棵遮天蔽日的大樹,可惜這樹蔭不僅不給他乘涼,也不打算給他半點陽光雨露。

    他冷透的心猛地一跳,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回老爺,我買這些砒/霜,不是為了毒害別人,而是為了自己。”

    他既不稱吳績為父親,也不自稱兒子,恭敬謙卑中隱約含著一股你我分明的敵意。

    吳績倒沒料到這副棉花似的身板裏還藏了兩根硬骨頭:“你竟想自盡?”

    唐風開明,既不強調“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儒式孝道,也不存在“留發不留頭”的刻板觀念,生無可戀時要一抹脖子一走了之,其實不是什麽石破天驚的事情。

    吳議抬起眼,坦蕩地與吳績目光相洽:“回老爺,我本已得了不治之症,早已無心戀世,因受不了疾病的煎苦,所以求了一位貴人賜我一死。我原以為那位貴人是好心給我個痛快,現下想來,或許以毒攻毒,反倒治好了病。”

    這話說得真假摻半,倒叫江氏駁斥不得,吳議如今就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誰知道他到底吃了什麽靈丹妙藥?

    倒是沈大夫聞言一震,仿佛回想起什麽:“恕老朽多言,孫思邈孫仙人也曾有砒/霜治血症的先例,莫非令公子吉人天相,剛巧二毒相消,轉禍為福,也未可知啊!”

    醫者多少有點仁心,這番佐證足以給鋪出吳議一條生路。

    吳議深深望著這位素不相識、白發皚皚的老大夫,用無言的目光表達著感激。

    吳議一番說辭以退為進,既沒有駁了江氏的說法,也沒有把自己落在道義的下風,反正吳家的人個個生龍活虎,殺人也總得見點刀光血影,不能憑空就要他賠上一條性命。

    江氏隻能恨恨地剜一眼吳議,轉眼已是笑容淡淡的樣子。

    “既然議兒言之鑿鑿,倒不如把那貴人請來,也好堵住悠悠眾口。”

    吳議早跟李素節一府人學了封建迷信那一套,現下也是張口就來:“方才這位老先生也說了,這種先例也隻有孫仙人有過,想來那位貴人也是一般的神仙人物。那高人蹤跡縹緲不定,又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輕易請來的?”

    自古以來神仙高人就是甩鍋的最好目標,反正唐朝人民也沒有誰主張誰舉證的概念,就憑你栽贓陷害,還不許我信口胡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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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這話堵得江氏回不了嘴,眼中的笑裏不由銜了一絲恨意,沿著吳議初開的眉眼,在腦海裏裁出他娘那那張狐媚惑主的清豔麵孔。

    吳績對嬖妾的愛意遠比江氏的恨意要淡薄許多。

    他也能從吳議清瘦的模樣中隱約撿回一點年少風流的往事,但實在記不清當初纏綿身側的美人究竟姓甚名甚,對吳議自然也談不上愛屋及烏的憐惜。

    這不過是個平凡得無功無過的庶子,既然挑不出十足的錯處,也隻能各打五十大板做算。

    這個各打五十大板落在主母身上自然是含混過關的訓斥兩句,指摘她行事草率、不問青白。

    另外五十大板就是實打實的家法家辦了。

    “欺上瞞下,私匿劇毒,光這兩條就夠把你逐出家門。”既然塵埃落定,吳績也自覺該來個小懲大誡,正一正這身發育不良的硬骨頭,“念你年輕不懂事,就罰在靈堂跪上三天,在你列祖列宗麵前好好思過!”

    這話說得輕巧,就吳議這副好壞摻半的身子,跪上三天三夜,簡直是虐/殺。就是不死了,這輩子也再不可能站起來走路。

    吳績要扶持嫡子,自然容不得野草叢生,礙了觀瞻。

    吳議強忍住怒意,生冷地望著麵前的吳績:“老爺,我從未讀過四書五經,但常聽人說什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你能不能教一教我這句話?”

    吳績才舒坦一口氣,正慢悠悠刮著茶杯上的一點浮沫,隨口道:“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問這話,分明是暗諷他隻能言傳,不能身教,不配為人父了!

    秋風乍起,砰一聲掀閉遠處一房屋門。

    吳議神色肅然:“既然如此,敢問老爺,父不慈,子如何孝?兄不良,弟如何悌?上不行,下如何效?”

    吳績一時氣結,粗話脫口而出:“狼心狗肺的混賬話!”

    吳議依然昂首挺胸:“我是狼心狗肺,您又成了什麽人呢?”

    ——啪。

    瓷器碎裂的聲音像把尖利的小刀,在本來已經劍拔弩張的氣氛上再劃上一道口子。

    四下靜立,連江氏也不敢再煽風點火,隻悄悄立在吳績身後,怕抄椅子砸家夥的時候禍及自己。

    瓷片四散在地上,淌出一地嫋嫋升煙的水跡。

    父子二人隔著朦朧的霧氣,相看兩厭地交換過一個森冷的目光。

    吳績氣極反笑:“好好好,吳家許久沒出過你這麽有骨氣的東西了,吳九,你把他給我拖下去打三十板子,看是他的骨頭硬,還是吳家的家法硬!”

    吳九喏喏地應了一聲,嬉皮笑臉地湊到吳議身邊:“小少爺,老爺有令,我焉能不從,您看,是你自己走,還是老奴我幫您……”

    吳議瞧也不瞧他一眼,依舊抬眼對著吳績:“老爺,在吳家,您是一族之長,在袁州,您是一方父母官。”

    吳績以為他被唬怕服軟,要來阿諛奉承兩句,也便冷哼一聲:“你還知道?”

    吳議冷麵上微微一笑:“草民自請另立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戶,還請吳大人行個方便。”

    此話一出,頓時掀開千層波瀾。

    藥鋪的小夥計在一旁早圍觀得呆若木雞,此刻才被吳議的話震回神來:“小公子,你,你莫不是失心瘋了?”

    沈大夫忍不住勸上一句:“年輕人,分門立戶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千萬不要自毀了前途啊!”

    吳議微微點頭,算是謝過他的好意。

    唐朝人通常不願意自立門戶,這個理由非常簡單。

    在這個戶籍係統相當龐大的時代,賦稅、徭役以及兵役都是以戶口為單位,自己分出一個戶口,就代表要承擔一個家庭的所有的責任和義務,而好死不活地賴在吳家,起碼不至於為這些事情煩憂。

    賦稅、徭役和兵役,這三個簡簡單單的詞無異於三座擎天大柱,從古至今壓垮了多少勞動人民厚實的肩膀,更何況是一個半病不好的十三少年。

    吳績像看著一個笑話:“你想好了?你要自立門戶,自然也不用受吳家家規,可你從此也不能踏進吳家半步,就算你餓死、累死、戰死,我都不會讓你入吳家的祖墳。”

    吳議迎著他疾厲的目光,不退反進:“草民既然自請獨立門戶,從此便不受吳家點滴恩惠,如有違背,誓不為人!”

    這條命早已死去活來,再也不是當日那個羸弱一身病氣,半點不由自己的吳議了。

    他丟下這句話,便撥開目瞪口呆的眾人,負手而去,一眼都不曾回望。

    吳議要自立門戶,並不是因為一腔無知無畏的熱血,而是出於數月來翻來覆去的考慮。

    與其在吳家做個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殘廢,不如和他們撕開臉麵正麵交鋒,最壞的結局也不過孑然一身死在外麵,他總要幫吳議把生前都未曾得到的尊嚴討回來。

    尊嚴不能當飯吃,但人張嘴除了吃飯,還得爭一口氣。

    從吳府走出,吳議首先要找個安家落戶的地方,他懷裏還揣著幾顆銀碎子,在客棧裏住上幾天應該不成問題。

    憑他在現代十幾年的臨床經驗,在藥鋪裏頭掙口飯吃應該也不算難事。

    他一連拜訪了幾個藥鋪,都被老板滿臉不耐地掃地出門,剛踏進一家裝潢簡譜的客棧,便見小二匆匆趕過來,一疊聲地把他往外請。

    “真不好意思,鄙店早已沒房了,您請去別家吧。”

    吳議望著空空如也的客棧,揪著眉頭不說話。

    吳績是把他當殺雞儆猴的例子,讓吳家上下都看看大逆不道的下場。

    踏出客棧的門,迎接他的隻有一輪明月,幽幽清風。

    吳議低頭瞧著腳下徐徐晃動的影子,不禁在心底自哂道,對影成三人,李太白誠不欺我。

    正當他打算抬起頭來,找個橋洞廟宇之類的地方歇息一宿的時候,便見另外兩道影子自遠方緩緩踏來。

    “你名字是吳議?”一長一短兩對影子停在他的麵前。

    不待他回答,另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已經撲到腿前。

    “地公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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