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報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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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氏懷著身孕,讓鄭季告了假,在家裏衣不解帶的伺候她,覺得自己就應該像個娘娘似的好好養著。鄭季雖然不耐煩,卻迫於無奈,隻得整天在家守著她,心卻早飛到大街上去了。那裏燈紅酒綠,賭坊裏骰子聲聲。

    “自打懷了孩子,我就吃不下睡不好,你去藥鋪給我抓些滋補的藥材,我得好好補補,不然怎麽生下個大胖小子。”

    鄭季本不堪其煩,聽得可以出門,頓時一陣暗喜,找丈人支了錢,就匆匆出了門。

    經過妓院,裏麵的姑娘一聲聲的嬌喚讓他挪不開腳步,可摸摸袖子裏不多的銅錢,隻好推脫著往前走了。經過賭坊,擠進去看了兩把,看得血脈賁張,無奈囊中羞澀,莊家早被鄭公打了招呼不肯賒帳,他隻好氣憤難平的離開。

    最後一步三挪的到了石家藥鋪,他把衣袖的幾枚銅錢重重拍在櫃台上,那架式好似他拍出的不是幾枚銅錢,那是一塊狗頭金似的“掌櫃的,抓給孕婦吃的補藥。”

    石掌櫃抬眼看了看他,一臉不屑,這不就是折磨衛青的那個禽獸麽?

    鄙夷歸鄙夷,可生意還得做。開門做生意就沒有把客往外趕的禮,這是行規。石掌櫃見過鄭季那個胖得出奇的女人,那樣還補,也不怕將來孩子難生下來,“婦人有喜,隻宜食補,藥補怕會傷身。”醫者仁心,石掌櫃好心提醒。

    “臭老頭,你是不是看爺的錢少,就出言諷刺?你不賣,爺上別家買去。”鄭季不識好歹,憤憤的收回錢,往別家藥鋪去了。

    石掌櫃搖搖頭,不知積德,也不怕以後遭了報應。

    “哎,客人留步!”石掌櫃的老婆見客人要走了,忙追出來。無奈鄭季真把自己當大爺了,壓根無視掌櫃老婆的挽留。

    “老不死的,人家買藥你買就是了,管她該補不該補的,隻要咱們的藥沒問題就行。要都像你這麽做買賣,咱們還不得喝西北風去。”

    石掌櫃沒有說話,他一說隻怕又招來婦人沒完沒了的數落。一個掉錢眼裏的婦人,哪懂什麽醫道。

    鄭季上其他醫鋪抓了藥,在街上溜達到天黑才回了家。

    鄭氏看他抓了藥回來,也沒多責怪。隻要鄭季手裏沒錢,他還能翻出什麽花花腸子。反正現在肚子裏的孩子是最重要,連帶著把自己也嬌貴得跟個娘娘的。

    為了生個胖小子,鄭氏在家非躺即臥、足不出戶。一天三小補,三天一大補,補得她頭暈眼花。可為了孩子,她還是咬著牙把各種補湯一碗碗的喝下,原就肥胖的她,現在更是胖得眼睛都眯成了縫,連挪動身子都覺得費力了。自從懷上孩子,她就不讓鄭季碰她。鄭季求之不得,就算她肯,自己也沒法下手,怕活活給膩死。

    鄭氏的肚子大得很快,才五個月肚子就大得跟要生似的。她暗自得意,說不定是雙生子呢,一舉得倆男,還怕鄭家香火不旺。

    轉眼到了要生的時候,產婆請了三四撥。產婆看了鄭氏,不是搖頭歎息,就是束手無策。那時生孩子就是闖鬼門關,順利的就跟母雞下蛋似的,孩子瓜熟蒂落,自然而然的就生下來了,不順利的甚至一屍兩命。

    孩子太大了,根本生不下來。鄭公急得在屋外團團轉,鄭季也跟著擔驚受怕了兩天,畢竟屋裏那位可是他的衣食父母、富貴來源。

    鄭氏痛得哀嚎了一天兩夜,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也沒能把孩子生下來。哀嚎聲越來越小了,依然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鄭氏難產死了,或許因她平時補得太多,或許因她作孽太多。

    鄭公見女兒因生孩子死了,整個人都老了許多。他不把別人的孩子當人,對自己的孩子卻是心疼的。人生三苦:少時喪父,中年喪夫,老來喪子。他算體會到了其中的悲涼淒苦。

    鄭季見老婆死了,雖然平時恨不得她早早去死,可她真死了,鄭季就慌了。沒了老婆,又沒有孩子,他在鄭家以後還怎麽過?他陪著小心,處處討好著嶽父。在鄭氏的葬禮上哭得如喪考妣,他悲傷的不是她的死,而是自己以後的生活。

    果然,鄭氏的葬禮一辦完,鄭公就把鄭季掃地出門了。招這麽個沒用的女婿回來,不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為了女兒有個男人。現在女兒沒了,要這麽個外姓人在家閑養著作甚,還指望著他給自己養老送終不成?鄭家偌大的家業,絕不能便宜了這麽個東西!

    鄭季離開了鄭家,縣吏的差事也丟了。本就是鄭公花錢買的,現在要丟也不過是鄭公的一句話。他無家可歸,揣著自己平時藏下的私房錢,流連花街柳巷,出入大小賭坊,這才是男人該過的日子。可惜他眼裏的好日子不長,很快他就一貧如洗。

    他如喪家犬一般去求鄭公,回應他的隻是鄭家緊閉的大門。走投無路他又想到了衛大娘,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還有一個孩子。隻要自己好好的求求她,保證以後改過自新,或許還會有轉機。

    子夫和衛青見到鄭季如見了仇人一般,那的確是他們的仇人,是他搶走了青弟,是他把青弟折磨得不成人樣,也是他險些要了青弟的命。如果不是他,娘怎麽會被別人說三道四。姐弟倆一看是鄭季,擋著門死活不讓他進去。

    “衛娘子,我沒地方可去,眼看天要下雪了,讓我在你家暫住一晚,就一晚。”

    “家裏不能讓你住,我們孤兒寡母,本就被人說三道四,如果你住這裏,更是說不清了。”

    衛大娘也恨他,畢竟他不該那樣對孩子,可她畢竟心軟,見鄭季一個大男人低三下四,隻差沒下跪相求。想想當初他主動借錢給自己,如果沒有之後的種種,也是莫大的恩情。

    衛大娘不顧姐弟倆的勸阻,從錢箱裏小心的拿出十多枚銅錢,遞給了鄭季。如果他真的能改過自新,去找個事做,一個大男人總是能養活自己的。

    鄭季一麵哀求,一麵往屋裏張望。看到衛大娘那個裝錢的木匣眼睛就亮了,沒想到衛家還能有些錢。如果能弄到手,又夠自己快活一陣子的了。主意打定,他就沒有再求衛大娘,揣著錢千恩萬謝的走了。

    當夜,鄭季在夜深人靜時,悄悄摸進了衛家。那殘破的柴門根本擋不住他,他用鐵鉤鉤開門閂,躡手躡腳的摸了進去。

    衛大娘放錢匣時他看得清楚,輕車熟路的就找到了錢匣,拿在手裏有點份量,看來應該不會太少,自己冒這險還是值得的。偷盜不是小罪,但隻要不被人發現,誰又會知道是他偷的呢。

    鄭季揣著錢匣溜了出來,剛才的得意變成了恐慌。大街上有更夫,有巡邏的士兵,現在可是宵禁的時候,就算自己沒偷,半夜在外,就是犯禁。何況現在自己可是小偷,要是被抓,蹲大獄還是好的,別各種大刑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心驚膽戰,隻敢往黑漆漆的巷道裏竄。

    鄭季第一次偷,沒有經驗,加上疑心生暗鬼,總在擔心被撞見。越怕越見鬼,剛從一巷子裏探出頭,就看到前麵一隊士兵,舉著馬燈,正往他這邊過來。鄭季嚇得忙把頭往後縮。

    有個士兵隱約看到前麵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不知是野狗,還是自己眼花,但出於職業本能,他大喝一聲:“什麽人?!”

    鄭季一驚,忙轉身就跑。這一跑,腳步聲傳來,士兵才認定那邊有人。他們吃了一驚,沒想到半夜三更居然會有人,要抓到了可是能請賞的,忙一擁而上,往巷子追去。

    鄭季慌不擇路在各種巷子裏竄,左奔右突,最後居然跑進了一個死胡同。看著不斷逼近的士兵,他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因為怕抓,更怕被這些軍漢一頓暴揍,情急之下,鄭季脫口而出,“各位軍爺,手下留情,我是縣太爺手下的鄭季。”

    “沒聽說過。”

    “不認識。”

    “好像有那麽個人,不過聽說不是什麽好鳥。”一群士兵七嘴八舌。

    “先搜搜看。”為首的士兵把馬燈往前一舉。

    鄭季一聽要搜就慌了,此時恨不得懷裏的錢匣在剛才跑的時候給弄丟了,可用手一按,它還在。

    士兵一搜就搜出了錢匣,遞給為首的士兵看。

    這不明擺著的,大半夜的,誰會揣著錢匣的街上溜達,看見士兵就跑,明擺著的做賊心虛。

    “大膽蟊賊,不但偷竊,還敢冒充官差。兄弟們,給我好好的打!”

    眾士兵一陣拳打腳踢,把鄭季打得滿身掛彩。次日,他被送到了縣衙。

    衛大娘一大早起來,看著家門開著,大吃一驚,一看自己的錢匣,哭天喊地的叫了起來。

    眾鄰舍一聽衛家丟了錢,紛紛表示同情,都勸衛大娘去告官。衛大娘猶豫著不敢,可那些錢是一家人存了好些年的,留著少兒贖身用的,要是沒了,她回家的日子就更遙遙無期了。最後,在兩位大膽的、見過世麵的鄰舍的陪同下,衛大娘來到了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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