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爺爺與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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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曆2100年,東泊區a市邊緣垃圾站旁邊的低矮木屋子裏。

    一瘦骨嶙峋的老頭躺在一張彈簧床上,身上蓋著用報紙堆成的被子。他有著腐朽的,眼睛卻是清明的。

    老頭望向身旁坐在地上的男孩,顫抖著伸出手想去觸摸一下他的臉。這張臉並不算白白淨淨,其上布著星點的麻子,略顯單薄的嘴唇,端正挺立的鼻子,清晰立體的眉宇,清澈明亮的眼睛,不算帥氣,但看一眼就讓人難以忘卻。

    男孩主動湊了上去。

    “年輕真好。”老頭感慨一聲,縮回了手,放在自己胸前。

    男孩眼圈紅腫,卻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淚來。

    “我在附近撿你回來的時候,你才這麽小。”老頭稍稍抬了下手。

    男孩哭得沙啞,不知該說什麽。

    “對了。”老頭從枕頭下摸出一顆五彩琉璃色的牙齒,把它送到男孩手心,“拿著,找機會鑲到牙床上。”

    男孩攤開掌心,疑惑地看了眼牙齒,問:“這是什麽?”

    “以後你就會明白的。”老頭略有深意地說道。

    “明白什麽?”男孩喃喃自語。

    老頭突然抓住男孩的手臂,瞪大眼睛喝道:“切記,不能將黑夢中的編號透露出去。”

    男孩隻覺手臂被緊緊箍住,老人的力道出乎他的意料,他趕緊應道:“我聽到了。”

    “好,我該死了。”得到高中生的回應,老頭如釋重擔,露出了安詳的笑容,他鬆開手臂,閉上眼睛,渾身的勁就此卸下。世上又多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男孩伏在老頭身上悲鳴。

    窗外一片白皚皚的雪景,a市難得下了場像樣的雪。

    老頭的屍體被送到殯儀館火化,一如外麵垃圾的結局。

    羅餘抱著老頭的骨灰盒回到木屋,按照老頭的囑托,骨灰盒要交到一個名叫燕槿的女人手裏。他沒問她是老頭的誰,他隻要做到這件事就夠了。

    羅餘離十八周歲還差一天,在這世上,十八歲是道重要的檻。法律上的成年與否,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黑夢資格的開啟。

    七十年前,人世間的戾氣達到頂點,毀滅世界的按鈕即將按下。諸神為平複人類的戾氣,避免世界滅亡,改造了占據人生三分之一時間的夢境,建立了統一的黑夢係統。

    人在滿十八歲後,入夢後會進入黑夢世界,隨機抽取一個身份,隻要被別人得知你的身份,並做出宣告,你就成了他人的獵物。

    所有的感官都如現實般真實,人們將現實中的戾氣轉到了黑夢世界裏,現實世界的諸多戰爭逐漸消失。

    人們都期待十八歲的到來,羅餘也不意外。

    不過在這之前,撫養他長大成人的羅老頭卻突然離他而去了,隻因為死前一天的一句話,“我明天便將死去。”

    這是一個未卜先知的老人。

    羅餘坐在床上,將骨灰盒放進一個撿來的保險櫃裏,保險櫃裏除了新裝的骨灰盒外,還有一個鐵盒和一個小本子。

    關上保險櫃門,轉上密碼鎖。之後他躺到床上,細細思索今後的獨身生活。

    驀然,他取出兜裏放著的牙齒,放到眼前,仔細地打量起來,可無論怎麽看,這就是一顆普通的牙齒,除了顏色和不知名的材質。

    不知不覺中,羅餘入睡了,這是正常的夢。

    夢裏,他找到了燕槿,並把手中的骨灰盒交到了對方懷裏,女人是個風姿綽約的貴婦,她的身後站著一個和羅餘差不多大的清麗少女,衝他露齒笑著,羅餘看得呆了……

    “叮叮”床頭的鬧鍾響起,夢中那場美妙的邂逅就此斷掉,羅餘慵懶地揉著眼睛,摁掉鬧鍾頂上的貓耳。

    上學,還是高三,好不容易請了兩天假,結束了。

    洗漱完,套好鬆垮的條紋校服,踩著一輛自行組裝的自行車,迎著蓬勃的朝陽,騎出了垃圾站。

    這會才是6點出頭,住所離學校有十多公裏,每天早上得騎一個多小時。等他到a市二中的時候,班上的人基本都到齊了。

    “早讀開始。”語文老師坐在講台上,若無其事地刷著密友圈。

    一張瘦削且長有星點雀斑的臉在後門旁邊的窗戶出現,羅餘敲了敲窗,壓低聲音喊道:“陳晨!陳胖子!幫我開下後門。”

    陳晨正豎著語文課本,嘴裏念叨著“滕王閣序”,眼睛卻對著手上的國產機看個不停。

    聽到窗戶外的聲音後,他連頭都懶得一偏,不勝其煩地伸出右手,輕車熟路地摸到身後不遠處的後門門鎖處,輕輕一擰。

    羅餘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僅供自己堪堪鑽進的口子,貓著身子,悄悄從後門溜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也是坐在最後一排,沒辦法,下遊的成績,一米八的個頭,沒理由能占據和老師們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位置。

    同桌柴煥是一個俊美得勝過美女的白麵書生,為此,羅餘給他起了個柴美人的綽號。他還是班上的學習委員,至於為什麽會坐在羅餘的旁邊,純粹是柴煥自告奮勇,本著體恤差生的憐憫心。

    所以,羅餘每天對他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舊社會的酸腐儒士,滿嘴的仁義道德。”

    話雖然這麽說,他自覺還是褒義居多的,畢竟班上願意和一個在垃圾站長大的孩子相處的人並不多,僅僅也就陳晨和柴煥罷了。

    他們一個木訥不愛說話,一個整天把教育和學習掛在嘴邊,實在是難以想象,為什麽會和羅餘扯在一起。

    羅餘空閑時分析過原因,其一是三人之間足夠坦誠,其二是大家的成長經曆都不好。

    陳晨小的時候父母離異,法院將他判給了母親,父親的贍養費在交了三個月後就斷了,且無故失蹤,怎麽都聯係不上,他隻能和母親相依為命。他母親對他事事嚴苛,這也導致了他的沉默寡言。

    柴煥從某種意義上比陳胖子還慘,還未記事前,一家三口外出旅遊,出了車禍,父母皆喪生,唯獨他在母親的裹懷下得以存活。不過好在他有個在大學當古言教授的外公,日子過得倒比陳,羅二人舒坦許多,但也造就了他文鄒鄒的脾氣。

    可是兩人再怎麽慘,還是慘不過羅餘,這是不爭的事實。

    話說羅餘當初考上二中,其實是發揮失常。至今,羅餘還記得初中班主任的咆哮。

    “連某某某都進了一中,你作為班上的頭號種子,怎麽就進了二中呢?以後別回來見我了!”

    初中上的是垃圾站附近的外來民工子弟的學校,大夥家境都不咋滴,雖偶有打鬧,但不會上升到人身攻擊的層次。班主任又格外器重他,開個小灶什麽的,屢見不鮮。

    羅餘偶爾想感謝下班主任的栽培,可一想到現在在班級裏連中遊都算不上,更加沒臉回去見她一麵了。

    說到底,當初想靠知識改變命運的願景,終究是垮在了越來越複雜的人心上。像羅餘,陳晨這種學生,隻會在獨自掙紮中愈來愈邊緣化。

    羅餘整理好挎包,豎起課本,從鬆垮的袖口裏抖出在學校門口買到的燙紅薯,每撕下一塊薄皮,他就要把手指放耳朵處涼快下。

    剝完紅薯的皮,香甜的香氣彌漫出去,前麵幾桌的人紛紛嗅了嗅鼻子,左顧右盼地尋找香氣的來源。

    羅餘壓下頭,張大嘴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哦……哦。”羅餘被燙得發不出個像樣的音。

    柴煥瞥了眼羅餘手中捧著的紅薯,咽了口唾沫,板起麵孔冷酷道:“你這是在犯罪。”

    “如果你要阻止我吃這塊紅薯,我會因此咽不下中飯和晚飯,甚至明天的早中晚飯,甚至……”

    “想表達什麽?”柴煥俊俏的臉上現出厭惡的神色。

    “我會餓死。”羅餘指著柴煥,順便抬起眼喵了下講台上的語文老師,確定其還在低頭擺弄手機,“你就有罪了。”

    “不可理喻。”

    “別逼我提黑夢的事。”

    柴煥瞬間臉黑,黑得能流出石油的那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