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上巳花燈

字數:6658   加入書籤

A+A-


    “公子,公子……”阿寧久喚顧蘭亭不應,便艱難地伸手推了推她。

    “對不住,對不住……”

    顧蘭亭回過神來,趕緊從阿寧手中扶過了醉醺醺的柳還行。

    “沒事,沒有……大礙。我哥他太護著我了,沒嚇到你吧!”

    阿寧見顧蘭亭生得好看,剛才在皇兄麵前又不卑不亢,氣度不凡,心裏對她很有好感。她邊說著邊要伸手去看顧蘭亭脖頸上是否傷到了,顧蘭亭知禮地退了一步。

    “在下無妨,多謝姑娘掛懷了。”

    “姑……娘?”

    阿寧聽得姑娘二字,臉上一熱,想來眼前這俊公子肯定是看穿了她是女扮男裝,說不定還覺得自己放浪了。她一時羞憤,捂著臉就跑了。

    “哎,等等我!”雲裏霧裏的丫鬟聽書不明所以地追了上去。

    顧蘭亭低頭舒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柳還行的臉,可他還是沒醒過來,想來是酒勁兒還沒過去。

    “呆子,你差點兒害死我了知道嗎?劍都架到我脖子上了知道嗎?”

    回憶起剛才那人慍怒的眼神,顧蘭亭現在心裏還打著顫兒,她虛虛抱了抱柳還行,拍了拍他的背,自己才舒下心來。

    顧蘭亭請了楊府的小廝幫忙,才把人高馬大的柳還行弄上馬車。他醉得很死,回到客棧睡了大半天,黃昏時才醒過來。

    柳還行醒過來時,顧蘭亭正坐在窗邊塗藥膏,已經快塗好了。她的手長了凍瘡,因今年生了一場倒春寒,到現在還沒好全,留著瘡疤。

    此刻屋內昏暗,顧蘭亭小巧柔美的俏臉映著暮光,似仲春三月桃花之色,一眼望去,歲月靜好。

    柳還行對這個花容月貌的發小雖沒有男女之情,卻是極心疼、極看重的。沒人能比他更清楚,她這一路走來的諸多苦楚。她從來不訴苦,可他都知道。若是不苦,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玉手,也不會生這麽多凍瘡了。

    “你這手為何還沒好全?”柳還行點了一盞燈,屋內頓時亮了起來。

    “大夫說快了。你終於睡夠了,我還怕你醒不過來了呢!”先才顧蘭亭請了大夫,大夫說他隻是喝醉了,可她還是不放心,就守在他屋裏,想著萬一他沒醒就再去找大夫。

    “咒我呢你這是,對了,這荷包是怎麽回事,怎麽像是個女人的?”柳還行醒來時荷包便在手上了,他正納悶兒。

    “噗嗤……”

    “你笑什麽?”

    “今日宴會,你喝醉了調戲了一個美嬌娥,人家送給你的。”顧蘭亭麵不紅心不跳地說著瞎話兒。

    “怎麽可能?”

    柳還行不信自己會這麽失儀,雖然……他好像一直很失儀。可這是在名動天下的太傅府上啊!丟人丟得太大了!

    “你放心,就我看到了。你下次見到那美嬌娥好好對她就成,我不會到處亂說的。”顧蘭亭決定將瞎話兒進行到底。

    “那美嬌娥是誰?”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覺得應該還會再見的,到時候我提醒你。”

    “我……我是怎麽調戲她的?”

    “嗯,就是,襲胸。”這回,顧蘭亭說了一句大實話。

    顧蘭亭一本正經地看著柳還行,眼前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

    “我,我去讓張大廚把我手剁了!”許是覺得自己作惡多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柳還行還真義憤填膺地下樓去廚房了。

    顧蘭亭收拾好桌上的藥膏,準備不厚道地跟上去看看笑話。

    當然,最後柳還行的手並沒有被剁,因為張大廚說什麽也不願意,他說,佛門不殺生。

    柳還行見好就收,他也不想剁手,就趕緊回了正堂。他叫了兩壺紹興花雕,喝了一口卻覺得索然無味。今天喝了禦貢的寒潭香,凡酒他便再入不得口了。

    “呆子,不準喝酒了。”顧蘭亭本來準備看熱鬧的,卻沒想到他又在喝酒,趕緊叫小二撤了去。

    “那好吧,聽你的。反正我也沒準備再喝,難喝。”

    “你竟然說家鄉的酒難喝,以後都別喝了。”顧蘭亭沒好氣地白了柳還行一眼,她和他都是紹興府人士,這花雕便出自紹興。

    “那不行。”

    柳還行挑了挑眉笑了笑,望向窗外人群熙熙攘攘的長安街。這時街上來了一輛華蓋馬車,高頭大馬,看起來貴氣得緊。

    “你看那當頭的不是楊遇安嗎?”

    “是啊,他這是幹什麽去?”顧蘭亭遠遠望了一眼,馬上公子豐神俊朗,街上姑娘們拋花扔果,場麵倒也盛大。

    “多半是陪哪家小姐看花燈罷,後麵馬車坐的人肯定非富即貴,還是大富大貴的那種。”

    “呆子,我們也去看花燈吧?”

    還不等柳還行答應,顧蘭亭便已起了身。好不容易她自己願意出去轉轉,柳還行當然鞍前馬後、樂意奉陪了。

    弦管千家沸此宵,花燈十裏正迢迢。滿街的花燈和公子佳人,讓人眼花繚亂,讓人不知不覺,便融入這歡聲笑語裏了。

    “你吃糖葫蘆嗎?我去給你買一個?”柳還行遠遠地就聽到了吆喝聲,於是轉頭去問一愛吃零嘴兒的顧蘭亭。

    “好,我還要茴香豆、香糕、蝦球,還有……”顧蘭亭恰好也聽到了聲音,還看到那邊一排的零嘴兒攤子,不由地咽起了口水。

    “還要?”柳還行裝作嫌棄和驚訝的樣子。

    “也罷,不要了。”顧蘭亭知道柳還行一會兒肯定會說她脾肉橫生,她沉默下來。

    “再來一個醉魚幹兒吧!你在這兒等我哦!”京城就這一條街有紹興小吃,柳還行知道顧蘭亭已經垂涎好久了,便快步跑去買。

    顧蘭亭滿足笑了笑,往四周看了看。她有些餓了,於是買了幾塊紅豆糕吃著。糕鋪旁邊正好有一個對對聯的花燈鋪子,興之所至,她便對了一句。

    店家給的上聯是:退避迷途返逍遙,顧蘭亭便提筆對了一句:惆悵憂懷怕憶情。

    “公子對的不錯,這花燈是公子的了。好巧,剛才有位公子也是對的這一句,一字未差,字體也像。我都懷疑你們是不是同一個人了,可長得又不像,看來兩位可真有有緣分呢!”店家笑哈哈地,朝顧蘭亭遞過來一盞鳳凰花燈。

    “哦,是嗎?”

    “你看!”

    店家把那位寫的下聯拿給顧蘭亭,紙上靈動遒勁的瘦金字體讓她吃了一驚,惆悵憂懷怕憶情,兩個人倒真是對的一模一樣。

    而且,字體也很像,都是瘦金體。隻不過那人字體更為瘦挺爽利,而自己的則小巧柔婉了幾分。

    顧蘭亭拿著兩張紙有幾分愣神,便在那花燈攤子坐了一會兒,想了些事情。

    花燈鋪子裏麵,李勖跟手下密談完畢出來,聽得有人跟自己對了一樣的對子,挑簾一看,那人竟是今日那似曾相識的女嬌客,不禁心下吃了一驚。他俊逸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臉上一時換了數種神色,又驚又喜又憂。

    “公子,剛才那位跟你對了一樣下聯的公子有意跟你聯對,不知你是否願意切磋一下?”

    “可以,對吧。”

    顧蘭亭望向裏麵,一簾相隔,隻見一個修長身影,發髻高挽,看來是個公子。

    “是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你先。”

    那人聲音清越明朗,像是浸在水裏的玉,像是穿過四季的風,又像是今日清淡的月光。隔著簾帷,顧蘭亭依然覺得沁人心肺,仿佛在哪裏聽過一樣。

    “月影凝流水”

    “春風含夜梅”

    “燈樹千光照”

    “花焰七枝開”

    “退避迷途返逍遙”

    “惆悵憂懷怕憶情……”

    不知那人為何重提這一對,顧蘭亭頓了一下,還是原字原句對了下來。半晌沒有聽得那人說話,但看那人還是端坐在簾內,顧蘭亭便自己出起了上聯,所幸那人答得極快,她還怕他不與她對了呢!

    “紅漆桌案,剩一裹紅豆糕。”

    “青石板街,留一抹佳人笑。”

    “天上星,地下薪,人中心,字義各別。”

    “雲間雁,簷前燕,籬邊鷃,物類相同。”

    那人幾乎是張口即對,文思極其敏捷。使得顧蘭亭出了這兩對便再想不出更好的了,那人便又出起了上聯。他似乎偏愛偏旁相同的對子,剛好,她讀書時也曾研究過。

    “荷花莖藕蓬蓮苔”

    “芙蓉芍藥蕊芬芳”

    “寂寞寒窗空守寡”

    “安寧寬宛……宜室家……”

    對及這後麵一句,顧蘭亭思索了一下,她恍然覺得,有人以前也同她對過這個對子。思緒亂轉間,那人又提了一句。

    “何水能如河水清?”

    “無山得似巫山好。”

    顧蘭亭張口就來,說完才發覺這一句似乎有什麽不對。思及巫山一詞,麵上一燙,便站了起來。

    “有人叫我,我不對了。”

    正好這時她聽得柳還行在叫她,她慌忙轉身,落荒而逃。半路她還回頭看了一眼那簾內的公子,那人好似站了起來正欲出來,她想看,可她也想躲,她不敢再看。

    李勖撩開簾帷出來時,顧蘭亭已經淹沒在了人潮裏。

    他走至她剛才坐過的書案,案上,她把剛才他們對過的句子都記錄了下來。甚至還刻意用了兩種瘦金體,一者瘦挺,一者靈巧,分別記錄了兩個人的句子。

    他猜得沒錯,她果然是那故人。隻是不知她換了身份,是不是還叫沈蘭亭?

    她的字沒變。

    他與她原是同窗,習字時均師從江南大儒薛曜,字出同門,所以她一直會寫他的字。

    對聯寫了三張紙,尾頁那句“無山得似巫山好”好字隻寫了一半,李勖彎腰,提筆添了一個“子”。

    他回頭去看長階杳杳,不見佳人笑,但紅漆桌案上,確實留了一裹紅豆糕。

    她就是那故人,他期盼三年,想念又三年的故人。

    可是,她為什麽認不出他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