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金殿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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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五。殿試日。

    一大清早,天還沒大亮,寒風依舊徹骨時,顧蘭亭等一行通過會試的貢士們便已經在太和殿東西兩側的丹墀內排列整齊。除卻他們之外,文武百官亦是如平日上朝一般侍立東西。

    四周寂靜,隻餘風聲。

    當遙遙望見那明黃傘蓋車輿漸漸行來的時候,顧蘭亭便知道,大順王朝那未及弱冠便黃袍加身的少年天子,要來了。

    三聲靜鞭之後,便是百官先行叩頭行禮。直到今次殿試那道時務策的策題經過繁複的程序,被一步一步交給最終的禮部試官,這才輪到貢士們磕頭。五拜三叩頭禮之後,顧蘭亭隨其他貢士們一同起身,恭送了皇帝上鑾駕離開,又直到文武百官也一一告退,這才看到數百名軍校開始安放試桌。

    顧蘭亭得空轉頭去看時,那明黃的車輿已消失在宮門一角。她心中略有惋惜,她還以為,能一睹那少年天子的風貌呢。

    分發早粥之後不久,這次殿試的主考官也一一就位了。同顧蘭亭想得一樣,考官以太師柳儒意、太傅楊寅、太保周勃這三公為首,六部尚書緊隨其後。

    六部尚書之中,居首的便是兼任內閣首輔的兵部尚書羅士奇。他是太傅楊寅的得意門生,還是正樂元年的狀元郎,而且他當年鄉試、會試、殿試三試均是第一,三元及第,一度傳為佳話。

    顧蘭亭遠遠望著羅士奇那清臒的麵頰,心中驟起敬意。三年便平步青雲,坐到內閣首輔的位置,確實不凡。

    跪領試題,叩頭就試之後,不多時考試便正式開始了。

    試題很長,足足有三頁紙。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朕誕膺天命,寅紹工基,於今方三兩年有餘也。仰賴皇太後教育之勤,諸臣輔佐之勉,庶政協和,四方安謐。今玆當臨軒發策,其敬聽聯言……”

    如是開場白下,策題分別以“帝王誠正之學,格致為先”,“用兵之法,貴乎因地製宜,舟師其尤要也”等為主題,延伸出的問題多達數十個,內容具體到對某幾本書的看法、對郡縣製利弊得失問題的分析、對當朝局勢的見解等等。

    想那少年天子如今也不過才至弱冠之年而已,能提出這樣一篇包羅萬象,涉及曆史、政務、國防、用兵、財政、外交、治學等各個方麵的策題,讓顧蘭亭又是驚訝又是讚歎。

    可這樣籠統錯雜的題目,看來好答,實際上卻很難。要在短短時間內將自己的治國見解一蹴而就,還要通篇文氣暢達,對考生要求極高。

    顧蘭亭一邊研墨一邊醞釀思路,數次要下筆,都覺得不妥,又重新擱下筆來。她往周圍望了一眼,左右考生都已奮筆疾書起來了,如她一般還未落筆的人已沒有幾個了。可她還是一筆未動,隻是靜靜坐著、想著。

    她心裏清楚,要拿狀元的文章,非得“筆落驚風雨,策成泣鬼神”不可,否則斷斷入不了那位少年天子的眼。

    直到日頭起來了,所有人都開始寫了,顧蘭亭麵前還是白紙一張。眾考官再看她人,竟是閉目養神起來了。

    “老楊,這貢士怎麽不寫啊?”太保周勃為人率直又多話,忍不住出聲問楊太傅。

    “可能另有良謀吧!”楊寅笑道,他此時還認不得顧蘭亭。。

    “那他要是交了白卷又如何?”

    “白卷,那自然也是他的答案。”

    “你這糟老頭子說什麽呢,我可聽不懂!”周勃吹了吹胡子,左右看了看,竟發現不知何時皇上也來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吭,楊太傅,皇上來了。”周勃立馬正經了起來,皇上說過,要他公眾場合注意言行舉止,不可太過隨意。

    聽得聲音,場上的考官們都往皇帝那邊看去。一身明黃的少年天子,此刻正邁著步子,往殿上那唯一一個還沒動筆的貢士走去。

    大家都等著看皇上要做什麽。

    可就在李勖走至顧蘭亭身側,她麵前的白紙落上陰影那一刻,她睜開了眼睛。此刻她腦裏已經有了思路,於是立即動筆,飛快地寫起來。

    李勖停了腳步微微彎下身去看顧蘭亭,這個動作讓一眾考官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臣聞格致誠正,方能修齊治平。故帝王之道,應先崇正學也。若但求簡牘之陳言,而不探意蘊之要旨,則雖采遺文於散闕之餘,談周孔於坐論之間,不精不專,終未之有得也……”

    李勖看顧蘭亭寫出“崇正學”這三個字時,便知她心裏已有良論。看著紙上工整秀潤的字,還有那人清麗溫婉的側臉,他嘴角彎了起來,笑意不知不覺間越來越盛。

    皇上竟然笑了?

    眾考官們再次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這位皇上不是一向儀範清冷不易近人嗎?

    怎麽今天這麽和煦?

    看顧蘭亭寫完了第一頁,李勖才後知後覺自己這番動作有些不妥。他直起身時,看太保周勃正探著身子往這邊看,眾考官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便立馬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他以手撫唇想輕咳一聲以正威嚴,可又怕顧蘭亭聽到,隨即作罷。

    少年天子再未看別人一眼,轉身離開了。

    周勃這才把自己略顯富態的身子板正,又習慣性地吹了吹胡子。他看著皇帝已經出了殿門了,便大著膽子走到了剛才那貢士身側。看他答紙,才知道他叫顧蘭亭。

    周勃細細打量了顧蘭亭幾眼,便又踱著步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還投給了楊太傅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楊太傅不解,但也並不著急問清楚,而是繼續看著考生們。周勃白了楊太傅一眼,覺得這老家夥不理解自己,決定不再搭理他了。

    一場殿試,一直考到傍晚才結束。

    “老周,那貢士如今已交卷了,你先才下去看他試題,可發現什麽了?”看顧蘭亭離去,楊寅這才想起來問周勃。

    “沒想到他竟然還寫完了,先才我可不是看他卷子,我是看他叫什麽名字。”

    “你看人名字作甚?”

    “不不不,我還看他的樣貌。”

    “這又是為甚?”

    “皇上登基三年,到如今後宮還空無一人,我這不是著急嗎,那貢士生得花容月貌、神清骨秀的,萬一皇上是個……”萬一皇上是個斷袖,萬一皇上看上他了,這大順的江山該如何是好?

    “打住!你個糟老頭子,皇上都幾次三番叫你注意言行舉止了,你怎的還不長記性,如今還議論起皇上來了!”楊寅嚴肅起來,厲聲打斷了周勃。

    “我這……還不是……還不是為了國家考慮嗎,皇上年少氣盛卻不近女色,你就不擔心嗎……”周勃悻悻的,語氣弱了下來,吹胡子瞪眼兒地,仿佛受了委屈似的。

    “……那貢士叫什麽名字?”

    “顧蘭亭啊!”

    “原來是他。”原來是曲水流觴那日皇帝說的妙人,點中自己心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思的妙人。

    “怎麽,你認識?”

    “不認識。”

    “你才是個糟老頭子,不認識在這兒說什麽說。”

    周勃袖子一甩,仰著頭大步走了,他真是不想再搭理這個不明所以的太傅了。

    顧蘭亭交完卷子走出太和殿時,紅日已落入西山之後,天邊正浮出晚霞。滾滾紅河鋪天來,與這紅牆黛瓦融成一色,分外綺麗動人。

    她知道柳還行早已交卷回客棧去了,便決定一個人乘著暮色回去。

    隻是還沒走幾步,便見一個小太監提著一盞燈籠,到了自己麵前。

    “公子,天色已晚,小人給你照路。”

    那公公微低著頭,神色和語氣都是極恭敬的。在宮裏人生地不熟的卻有此待遇,讓顧蘭亭不禁有幾分受寵若驚。

    “不敢當不敢當,這位公公,我自己來就好。”

    “哪裏,指不定明日公子就金榜題名,便是那狀元郎了。為你提燈,是小人的榮幸。”

    “那就借公公吉言了。”

    顧蘭亭也不再推辭了,由那公公領路,帶著自己一路到了宮門。太監不能私出宮門,那公公臨行時便將那燈籠給了顧蘭亭。

    “公公慢走,這一路勞煩公公了。”

    “無妨,無妨。”

    顧蘭亭心情愉悅,並不欲去探究那公公給自己領路是為了什麽,因為她看他眼神清明,想他是出自善意才有此行。

    人若是心情好,便總會願意去想一些好的東西,便會覺得自己遇到的人都是善良的。

    顧蘭亭回到客棧時,正遇到柳還行搖搖晃晃地打著燈籠出來。

    “蘭亭,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還要去接你呢!”

    聽柳還行說話斷斷續續的,顧蘭亭近身一聞,竟是滿身的酒氣。果不其然,他又喝酒了,喝的還是那天那壇寒潭香。

    “唉,也難為你這呆子了,喝醉了還能想起來我。”

    顧蘭亭這次倒沒有出聲批評柳還行,而是接過他手裏的燈籠,扶他回了客棧。

    她沒注意,柳還行手上的燈籠是她上巳那晚對對聯的獎品,上麵畫著火鳳。而今晚那公公給她的燈籠,上麵畫著遊龍。

    兩隻燈籠形製一模一樣,正是一對兒。

    顧蘭亭把柳還行扶到床上睡下,順道把桌上那壇還未喝完的寒潭香拿走了,她要藏起來,不叫他喝了。

    喝酒傷身,喝酒誤事。喝酒易惹美嬌娥,喝酒總多麻煩事。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1.殿試流程參考明朝科舉流程。

    2.殿試是管早中晚三頓飯的,此處未做贅述。

    3.殿試試題參考《光緒丙戌殿試策問題目》。

    4.格致誠正,修齊治平,即《大學》 中的八目。格致誠正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是為修身修心四道,內外兼修之後,方可齊家治國平天下。

    *^o^修齊治平,便是蘭亭以後要與李勖一同做的事情。^o^*

    (咳咳,太保周勃就是……懟天懟地懟空氣,偶爾還懟懟自己那種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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