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入火聚得清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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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門互相扯皮、推諉、內訌,朝廷也不遑多讓。

    退朝之後,廟堂公卿們鱗次櫛比地走出未央宮,如往常一般,仍舊是藍玉和韓瑄這兩位廟堂大佬走在最後。

    這座大殿還有個有趣典故,它原本的名字並不是未央宮三字,隻是在蕭皇入主這座雄城之後才被改為未央宮,有傳聞說當年蕭皇的根骨資質並不算好,本是無望踏足修行之途,因為他從無塵大真人手中學到未央劍經之後才有了轉機,故而蕭皇將這座地位最高的宮殿改名為未央宮,以作紀念。

    兩人一左一右走下未央宮前的長長台階,藍玉率先停下腳步,輕聲問道:“文壁,你還記得黃龍元年時你我二人在圜丘壇祭天大典時說過的話嗎?”

    韓瑄也停下腳步,溫和道:“記得,當時還是齊王的先帝馬上就要祭天登基,藍相說殿下要變成陛下了,這朝堂上的局勢也要變一變,畢竟是新朝新氣象,總不能還是以前的那老一套。”

    藍玉很是感慨。

    那時候的韓瑄遠不能與藍玉相提並論,最多隻能算是個被藍玉提攜的後進晚輩,隻是世事難料,在其後的幾十年中,韓瑄變成了藍玉的對手,一直糾纏到今日。

    韓瑄接著說道:“藍相當時還考校我,大齊立國之後,與國一體的宗室、扶龍的世家、從龍的勳臣,以及天下的寒門士子,這麽多人都想要魚躍龍門,可這座廟堂就這麽大,位子就這麽多,該如何分?“藍玉笑道:“當時你說,天下初定,封王以屏四藩,所以宗室不該在朝堂,而應在地方,不該在京畿,而應在邊境,故而應分封諸王於燕州、南疆、江南、東北、西北等地。”

    “勳臣以功授爵,有公侯伯三等,世襲罔替,代代相傳,勳臣既有爵位,子孫自是有一份榮華富貴,不必苦求官位,故而勳臣不可不在廟堂,但也不可全在廟堂,十取其二即可。”

    “世家高閥根基雖未盡毀,但也不複當年把持朝堂之盛況,故而不可不用,但也不可重用,隻因高閥子弟有一通病,家國二字,家前國後,不可盡信。”

    “至於寒門,你這個寒門出身之人反倒是對寒門士子最為提防,說他們窮人乍富,於貪腐之事上,比之任何人都要變本加厲,也更為貪得無厭,反觀世家子弟,倒是大多能做到愛惜羽毛,故而要用這世家來壓一壓寒門。”

    “最後,廟堂十分,宗室和勳臣分去二分最上層的菁華,餘下八分,三分給世家,五分予寒門。”

    韓瑄平靜道:“當時藍相說我此言誅心,宗室、世家、勳貴都不會放過我,就算是寒門,也不會念我的好,隻會記得我說他們窮人乍富,卻看不到我的良苦用心。到那時,我就真的是身陷死地。”

    藍玉伸手扶住台階起始處的欄杆,沒有說話。

    韓瑄一如當年伸出手掌,卻沒有雪花落下,緩緩說道:“現在看來,卻是被我言中了,宗室、世家、勳臣、寒門都想讓我去死,可陛下肯定會讓我活,無論是哪位陛下。所以即便在先帝駕崩之後,你們讓我罷官去職,可在二十年後,我又回來了。”

    藍玉搖頭歎息道:“魏王蕭瑾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我能做首輔,不要讓你抬頭,這樣對你我二人都好,現在再看,竟是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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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素能知人之不知。”韓瑄毫不意外,平淡道:“他既然在當初就已經料到了今日,那藍相還是應早做防備,畢竟如今的魏國並不安分。”

    藍玉不置可否,轉身離去。

    韓瑄目送著藍玉走遠之後,才繼續邁步緩緩而行。

    在他即將走出宮門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蕭知南做一身宦官打扮,大半個麵龐被略大的紗帽遮住。

    既然蕭知南不想暴露身份,那麽藍玉也就沒有多此一舉地行禮,輕聲打趣道:“公主殿下這身打扮,可是有**份。”

    蕭知南無奈道:“宮中眼線眾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韓瑄反問道:“公主殿下此舉真能躲過那些無處不在的眼線?”

    蕭知南苦笑道:“盡人事吧。”

    韓瑄不再在這個問題上計較,問道:“公主殿下來見老臣,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當。”蕭知南輕輕搖頭,“隻是想請韓閣老幫我一個忙。”

    韓瑄沒有一口答應下來,緩緩道:“隻要是老臣能力所及,定當盡力而為。”

    蕭知南略微猶豫了一下,道:“我想出京一趟,最好不要驚動任何人。”

    “去江南?”韓瑄臉色如常,“如果公主殿下是要見南歸,老臣以為此事不妥。”

    蕭知南沉默不語。

    韓瑄溫聲道:“殿下若是放心不下,老臣可以做擔保,那小子無論如何都會來帝都一行。”

    他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定不會負公主殿下。”

    蕭知南搖了搖頭,苦澀道:“不是因為這個,隻是內中詳情,知南現在還不好向韓閣老明言,不過日後我定會給韓閣老一個答複。”

    韓瑄沉默片刻,點頭道:“老臣知道了。”

    蕭知南低下頭,露出一個勉強笑容道:“有勞韓閣老。”

    韓瑄一笑置之,大步離去。

    蕭知南沒有急著出宮,而是獨自一人沿著牆根的陰影緩緩而行。

    嚴格來說,這座巍峨宮廷是她的家,可她對這兒並不熟悉,最起碼那座大名鼎鼎的未央宮,她就從未進去過,最多也隻是遠遠眺望。

    至於其他的地方,也有一多半地方是她從未踏足過的。

    這座天家居所實在太大了,大到她無法一窺全貌,甚至許多在這兒住了一輩子的老宦官也不敢說完全熟悉。

    蕭知南從小不喜歡這兒,因為她覺得這座傳承了三朝的深宮陰氣很重,所以她在很早前就搬了出去。

    越往裏走,宮牆的陰影也就越大,在這個夏天尾巴上,蕭知南忽然覺得有些莫名寒意,雙臂抱肩,停下腳步。

    明明是夏天,她卻仿佛置身於數九寒冬之中。

    有些事情,就如這座深不見底的深宮,韓瑄不知道,蕭白不知道,徐北遊也不知道,甚至就是她的那位父皇也未必知道。

    隻有蕭知南自己知道。

    她抬頭望著頭頂窄窄的一線天際,喃喃自語道:“為什麽會這樣啊。”

    這位公主殿下仿佛疲倦至極,斜斜靠在冰涼的朱紅牆壁上,平靜道:“我分明已經避開了這灘渾水,可你們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我,難道非要趕盡殺絕才肯罷休嗎?”

    她輕咬了下泛白的嘴唇,臉上重現顯露出堅毅之色,步伐堅定地向宮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