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左軍都督張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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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無病的一生,不可謂不傳奇。

    他原本出身微末,草莽之輩,與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魏無忌相互扶持,苟活於市井之間,後來為生計所迫,兩人暗中加入了白蓮教,並很快成為教中骨幹。

    那一年,大鄭神宗皇帝駕崩,蕭煜稱王,蕭烈自任大丞相攜天子而令諸侯,天下大亂,他和魏無忌跟隨白蓮使陸林、張福,發起了大名鼎鼎的紅巾軍起事。

    紅巾軍起事如星星之火燎原,短短半年的時間中,從最初的三千人發展為精銳數萬、流民百餘萬的浩大規模,席卷大半個江南,那時候還叫張定國的張無病也在這個過程中開始展現自己異於常人的領兵天賦,很快便能自領一軍,在江南大地聲名鵲起。

    不過流民就是流民,烏合之眾也始終是烏合之眾,麵對久疏戰陣的江南官軍,他們憑借人數優勢還能戰而勝之,可麵對從由陝入蜀繼而入湖的西北鐵騎時,立時大敗虧輸。

    當時的西北騎軍號稱天下第一軍,橫掃草原騎軍、後建鐵騎,在西北軍踏足江南後,常常是幾千人殺得數萬人潰不成軍,被後世史家笑稱為“為真王開路”的紅巾軍興盛一時後,在西北鐵騎的鐵蹄下,轟然坍塌。

    繼而蕭皇親赴江南,與江南道門一起發動東湖別院之變,白蓮教聖女唐聖月、白蓮使唐悅榕、劍宗張雪瑤被俘,白蓮使陸林、張福以及老鬼王宮的鬼王戰死於此,紅巾軍徹底崩潰。

    現在回頭來看,紅巾軍的作用其實就是摧毀大鄭朝廷在江南的統治根基,其後的陸謙順理成章地收拾殘局,輕而易舉地在江南建立起自己的統治。

    不過張無病和魏無忌並未選擇歸於陸謙麾下,而是帶著一隊嫡係人馬輾轉各地,成了無數草頭王的其中之一。

    再後來,蕭皇定鼎大勢,兩人兵敗被俘後歸順,被蕭皇分別賜名無忌和無病,如今齊仙雲、蕭元嬰、趙廷湖和徐北遊被並稱為四俊,那時候的四俊則是病虎張無病、人貓魏無忌、塚蟒查擎、飛熊禹匡,四人均是出身軍伍,後又都身居高位,相較於另外三人,張無病算是仕途最為坎坷之人。

    他是四人中第一個爬上都督級別高位的,但又是最後一個晉升從一品的,隻因那場承平元年藍韓黨爭,使身為韓黨中人的張無病被罷官去職,不得不蟄伏沉寂二十餘年,直到二十年後,才與韜光養晦多年的禹匡一道被封為大都督府的五位左都督之一。

    有句話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身在廟堂,又何時自在了?

    在收到一封來自帝都的書信後,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的左都督大人這幾日明顯有些憂慮之色,這讓一位心腹將領倍感驚訝,他在二十年前就是張無病的部下,隨著張無病的起複,他也被調入西北軍中,這麽多年以來他可很少見到這位老上司這般神態,就是二十年前被暗衛府的端木睿晟親自解職時,也隻是灑然一笑而已。

    張無病在書房內來回徘徊踱步,雖然按照年齡來說他已經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但因為其修為高絕的緣故,看起來仍是壯年人的麵貌,反倒是那個比他小上十幾歲的屬下看上去更老一些,已經是蒼蒼白發。

    張無病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對這位心腹說道:“子義,本督這次到了一個進退維穀的局麵中,一邊是舉薦我為左都督的藍相爺,一邊是舊時恩主韓閣老,兩人相爭,將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此番韓閣老來信,說他的養子徐南歸要北上帝都,中途會路過中都,還望我接待一二,你怎麽看?”

    姓文名慈字子義的老將愣了一下,道:“那位徐公子若要北上帝都,直接走東江大運河便是,實在不行取道海上也行,又何必從我們西北內陸經過,這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文慈自是聽說過這位徐公子的大名,倒不是因為徐北遊在江都如何,而是因為徐北遊有望朝廷的第三位帝婿,前兩位帝婿的身份已經是煊赫至極,無形中給“帝婿”二字渲染上一層別樣意味,這第三位帝婿能夠走到什麽高度,實在讓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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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無病歎息一聲,道:“我與徐南歸有舊,於情於理,都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可一旦見他,許多事情就難免要擺在明麵上說,那層窗戶紙未曾捅破之前,還能假裝看不見、聽不到,可一旦捅破了窗戶紙,就再也沒有回旋餘地。”

    文慈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屬下多嘴一句,以都督目前的處境而言,想要像大都督那般作壁上觀已是不能,與其兩頭都不靠兩頭都得罪,倒不如徹底倒向一邊,都督還應早做決斷才是。”

    張無病沉默不語。

    要說朝堂上最為超然之人,定是大都督魏禁無疑,自徐林死後,魏禁成為第二任大都督,居於五位左都督之上,坐鎮帝都執掌大都督府,是為萬千武官巔峰,若是戰時,其權柄甚至要超過內閣首輔和司禮監掌印,成為實實在在的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如今大都督魏禁並不在帝都,而是坐鎮南疆,兼領前軍左都督之職,深入十萬大山數百裏,繼續掃清南疆蠻族殘餘,自然可以不理會朝堂紛爭,而張無病無論資曆、戰功還是權勢,都無法與魏禁相提並論,自然不敢奢求魏禁的這份超然。

    張無病想了想,吩咐道:“無論是韓閣老的麵子,還是徐南歸的情分,見是肯定要見的,不過即使要倒向其中一方,也不能一蹴而就,終歸要徐徐圖之,算算日子,徐南歸差不多該到陝州了,子義你先代我去他一麵,探探口風,我也好有所準備。”

    文慈沉聲道:“諾。”

    張無病揮了揮手,“好了,你去吧。”

    文慈徐徐退出書房。

    待到文慈退下之後,張無病坐到書案後麵,習慣性地揉了揉額頭。

    他從來就不喜歡欠人恩惠,多年前韓瑄有恩於他,所以他成了韓黨中人,多年之後,藍玉正是看中了他這一點,所以提前舉薦他為左軍左都督,雖然他清楚其中關鍵,但仍是不願與這位恩人正麵敵對。

    想到這兒,他忽然有點懷念魏無忌了,以前他們兩人共事的時候,一個動嘴,一個動手,一個勞心,一個勞力,通常是魏無忌決定打哪座城,再由張無病決定怎麽打,所以蕭皇才說張無病是將才而非帥才。

    可惜啊,二十年的疏遠,再深厚的情分也難免淡薄,如今的魏無忌再不是當年的魏獻計了,正如他張無病也再不是當年的張定國了。

    張無病向後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語道:“往左還是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