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耳中所聽未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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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北遊伸出一隻手,似乎想要去拿,手指在馬上就要觸及密信時猛然停住,仿佛這封信中燙手一般,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他臉色略微複雜道:“裏麵寫了什麽?”

    張無病平靜道:“你想要的答複,也是文公想要的答複。”

    徐北遊喃喃道:“先生想要的答複嗎?”

    他隨即自嘲笑道:“我本以為會被前輩你掃地出門,我也做好了狼狽離開中都的準備,卻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

    張無病輕聲道:“不看僧麵看佛麵,我就算對你真有怒氣,看在文公的麵子上,也不可能將你掃地出門,再者說了,你說的都對,我也沒什麽怒氣。”

    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許多,徐北遊笑著反問道:“就不覺得被我一個晚輩掃了麵子,惱羞成怒?”

    張武大笑道:“徐南歸你也太小看我張某人了,二十年的佛門修行,沒修成唾麵自幹的本事,可也沒了早年時的諸般戾氣,這點肚量還是有的。”

    徐北遊拿起筷子,夾了幾口陝州本地的特色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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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無病突然自嘲一笑,“當年魏無忌罵我優柔寡斷,難成大事,現在想來,罵得真好。”

    徐北遊的動作輕輕一頓。

    張無病自顧說道:“這句話是他在五十年前對我說的,那時候陸謙和先帝相爭,魏無忌的意思是擇明主而投,可我卻遲遲下不定決心,因為兵權在我手上,他這個魏獻計也無計可施,隻能氣得指著我跳腳大罵,真是有意思極了。”

    徐北遊想起那個有過一麵之緣的暗衛府右都督,沒有說話。

    張無病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聲道:“二十年前,韓雄和張海九等人密謀兵變之事,我仍是猶豫不決,每每回想起來,若是當時果決一些,是不是就真能改天換日了?可話又說回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在南歸你踏進這間屋子之前,我仍是沒有下定決心到底是投向瑞公還是倒向文公。”

    徐北遊放下筷子,問道:“就因為我說的那些話?”

    張無病搖頭道:“不全是,其實我也知道心中早有決斷,隻是缺一個人幫我下定決心而已,以前這個人通常會是魏無忌,今日是你徐南歸。”

    徐北遊無言以對。

    張無病看著徐北遊的滿頭白發,轉開話題,問道:“聽說你在江南大發神威,斬下了太乙救苦天尊的一條手臂,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北遊伸手撚住一縷白發,苦笑道:“隻是握住那把劍,再賠上一甲子的壽元,換來了一炷香的獨步天下,一劍三十六壓下劍三十三。”

    張無病微微出神,自言自語道:“當年大江之畔定鼎一戰,上官仙塵用出劍三十六開天一劍,硬撼九重雷劫,接著又用出劍三十五辟地一劍,擋下先帝的天子劍,上抗天劫,下禦人皇,那可真是實實在在的舉世無敵。”

    徐北遊看了眼身旁的劍匣,輕聲說道:“待我能拿起誅仙劍的那一天,我就是劍宗宗主。”

    張無病回過神來,同樣望向劍匣,感慨道:“誅仙啊。”

    兩人各自緘默無言,屋內再次陷入沉寂。

    許久之後,徐北遊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前輩,有一事我想向你請教一二。”

    “請講。”張無病溫聲道:“隻要我知道的,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徐北遊下意識地正襟危坐,雙手撐在膝上,緩緩說道:“太平二十年,承平元年,徐家。”

    張無病的臉色驟然凝重起來,“西河徐家?徐琰?”

    徐北遊點了點頭。

    張無病神情複雜,“徐琰徐琬圭,與文公和端木睿晟並列齊名,是為本朝三傑,其祖為西河郡王徐林,其妹為當今皇後娘娘,其子是本代西河郡王徐儀,生前為內閣大學士,卒於承平元年,暴病而亡。”

    徐北遊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張無病歎了口氣,“現在有人說太後娘娘怕外戚徐家坐大,所以提前出手將當時的徐家家主徐琰除去,甚至皇後娘娘也是這麽認為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徐北遊皺了皺眉頭,“是因為端木睿晟?”

    張無病搖頭道:“區區一個端木睿晟,還沒有那麽大的本事,是另有其人,這個人不但算計了徐家,還把髒水潑到太後娘娘的身上,想要借此事使陛下和太後娘娘離心離德,甚至是母子反目,隻是他沒想到太後娘娘僅僅在垂簾三個月之後就隨先帝而去,這份謀劃也就落到了空處。”

    徐北遊愕然,滿臉沒有掩飾的訝異之色。

    他一直以為已經故去的太後娘娘才是弈棋之人,可張無病卻告訴他那位一手壓下了藍韓黨爭的垂簾太後其實也與徐家一樣,都是被人算計了,而一度被他認為是幕後黑手的端木睿晟,在那風雲變幻的兩年中僅僅是扮演了一個小卒子的角色。

    張無病自嘲道:“在那場廟堂大變中,我張無病也好,端木睿晟、徐琰也罷,其實都是別人手中的棋子,被旁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直到許多年後才恍然大悟。”

    徐北遊臉色凝重道:“這人是誰?”

    張無病沒有作答,搖頭道:“不好說,我也僅僅是猜測有這麽個人,但並沒有半分真憑實據,畢竟當初那人的手段太過高明隱蔽,不露半分痕跡,我也是在多年之後憶起這些陳年舊事才察覺到不對的地方,隻是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當年此事的親曆者大多都已不在人世,那些隱藏的痕跡也多半被抹去,想要找出幕後之人根本無從談起。”

    徐北遊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會不會是道門?”

    張無病點頭道:“有這個可能,當時的鎮魔殿殿主還是明塵,此人以機謀著稱於世,道門掌教秋葉諸事不決便問道於這位師叔,素有道門卿相之稱,若說是他親自謀劃了整件事情,我是相信的。”

    徐北遊重重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又是一位塵字輩的大真人嗎?”

    張無病頭喝了口酒,說道:“不過自從賀牢山一戰之後,明塵辭去鎮魔殿殿主之位,就此隱退,已經是多年杳無音信,不知是否已經壽盡坐化,說不定也已經不在人世了。”

    徐北遊用力搖了搖頭,隻覺得腦子裏很是混亂。

    太後、各大宗室、暗衛府、端木家、徐家、魏國、草原、藍黨、韓黨、鬼王宮、道門。

    林林總總匯聚起來,錯綜複雜。

    天下這潭水,遠非他眼中所見那般淺顯透徹,其中深處,即使是一位地仙十八樓的大地仙,恐怕一個不留神也要溺死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