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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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世略還要說話,徐北遊橫臂探手,五指成鉤。

    湖麵上瞬間出現五個巨大漩渦,繼而漩渦中有五道龍卷衝天而起,五道龍卷在湖心亭的上方交匯於一點,仿佛一個鳥籠將湖心亭籠罩其中。

    蕭世略臉色僵硬,作為在宗室中都排得上號的蕭氏子弟,自然明白徐北遊這一手所代表的含義,地仙境界無疑,而且還是完完全全的示威。

    兩位地仙境界的大高手?眼前這白頭年輕人說那女子是他的長輩,那豈不是地仙十重樓以上的大修士?

    在地仙十八重境界中,地仙十重樓是個分水嶺,十重樓境界以上的大修士,就是放在地仙如雲的道門也是一方諸侯,委實不是他能輕易招惹的。

    徐北遊平淡道:“世子殿下,我本不想與你為難,隻是事到如今,已經不是我們這些小輩可以做主的,就讓長輩們解決,可好?”

    蕭世略的製怒功夫不錯,雖然在心儀女子麵前丟了一個好大的臉麵,但仍是能斟酌利害,沒有一怒之下就要魚死網破,隻是點頭說了一個好字。

    徐北遊伸出的五指緩緩舒展開來,湖麵上的五條龍卷也隨之轟然散去,瓢潑水花落下,砸在湖心亭上、湖麵上,響起一連串嘩啦響聲,仿佛下了一陣大雨。

    蕭世略直視徐北遊,麵無表情道:“好一個指玄功,本世子記下了。”

    徐北遊淡笑道:“世子殿下,我可是在兩年前就記住你了。”

    這話有玄機,蕭世略聽得滿頭霧水,隻有徐北遊自己清楚,兩年前他偷偷進入靈武郡王的別府,被這位世子殿下發現了蹤跡,那時候的他修為尚淺,差點兒栽了跟頭。雖說這次重回巨鹿城並不是為了與蕭世略計較當年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對蕭世略也沒有多少好感就是了,之所以處處禮讓,一則是因為他不占理,再則就是因為蕭摩訶的麵子。

    隨著地位不斷拔升,徐北遊愈發理解“道理”和“規矩”四字,有些時候,不講道理的事情還是少做一些為好,不管是當年偷入靈武郡王的別府,還是今日來到這處湖心亭,說到底還是徐北遊理虧在先,也怨不得蕭世略,所以他也沒想要對蕭世略如何,一直都是和和氣氣說話。

    至於蕭世略為何認不得徐北遊,實在是徐北遊這兩年的變化太大,尤其是氣態方麵,與當初相較幾乎是天差地別,再加上一頭紮眼白發,蕭世略認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蕭世略緩緩揮了揮手,他腳下的小舟開始向後退去,同時另外兩艘小舟也將落水的兩人拉起,一起隨著蕭世略退去。

    漸退漸遠的蕭世略望著站在湖心亭中的徐北遊,拱手抱拳,沉聲道:“巨鹿城恭候兩位大駕。”

    徐北遊沒有說話,隻是同樣抱拳一禮。

    待到蕭世略一行人終不可見之後,秦穆綿對徐北遊撇了撇嘴,“等你去了帝都可別這麽處處與人為善,那裏都是些欺軟怕硬的家夥,不疼不長記性,你一個外來人要是在他們麵前一味溫良恭儉讓,那就等著被他們當作是一隻好欺負的肥羊,然後沒完沒了地尋釁。”

    徐北遊想起那個與自己的同姓的徐儀,頗有感觸地點了點頭。

    秦穆綿向前邁出一步,踩在湖水上,踏出一圈圈波紋漣漪,然後一步一步行於湖水之上。徐北遊也緊隨其後,兩人並肩而行,在身後留下一圈圈不斷交錯蕩漾的水紋。

    秦穆綿說道:“帝都,那地方以前又叫東都,都說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可依我看來,與善怕是沾不上什麽邊,反倒是藏汙納垢,凶惡之極,我年輕落魄時在那兒住了大概有兩年的時間,先是投靠牡丹,又是棲身於秋台,當過見不得光的細作諜子,也做過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算是見識了各色齷齪人,各色醃臢事。”

    秦穆綿頓了一下,自嘲笑道:“當年有個以方正著稱於朝野的理學宗師,白天看著一臉道貌岸然,正氣堂堂,可到了晚上卻喜歡玩霸王硬上弓的戲碼,被我一掌拍爛了半個腦袋,此事之後我在秋台算是混不下去了,正巧與蕭煜不打不相識,就到他那兒棲身,恰逢張雪瑤和林銀屏先後入京為大鄭神宗皇帝祝壽,我遠遠旁觀,隻見兩位公主的華貴車隊,心中竟是不知是何等滋味。”

    徐北遊輕聲道:“當年我也是如此。”

    秦穆綿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要說我吃了多少苦,我是告訴你放好自己的心態,不要像我當初那樣,在那個大染缸裏進退失措,最終隻能狼狽離開那裏。”

    徐北遊柔聲道:“秦姨,這次不一樣,大不一樣。”

    秦穆綿微微一怔,然後笑得眯起眼睛,不同於張雪瑤的丹鳳眼,笑起來狹長如月牙,也不是最為勾人的桃花眼,秦穆綿的眼睛其實是杏眼,仔細看去甚至略帶有幾分嬌憨之態,隻是平日裏被她的淩厲作風遮掩過去,此時笑起來整張臉龐上都洋溢著融融暖意,很難想像這個女子在幾十年前會被人稱作妖女,陰狠乖戾。

    徐北遊不知道的是,另外一個男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一語道破,林銀屏是外柔內剛,看似外表柔柔弱弱,其實是可以獨自支撐起偌大廟堂的剛強女子,因為有人可以依靠,所以她不介意表現得柔弱一些,而秦穆綿則是外剛內柔,所有的剛硬和不服輸都是被逼出來的,因為無依無靠,所以隻能強作堅強。

    那個男人與兩名女子都有極深糾葛,他叫蕭煜。

    他終是選擇了對他的千秋大業有所裨益的草原公主,而不是這個相識更早的女子。

    正如徐北遊因為劍宗的緣故,沒有去選知雲,而是選了蕭知南,都是同樣的道理。

    說到底,婚姻大事不是簡簡單單一個“情”字就可以梗概。

    徐北遊望著秦穆綿有些怔然出神,秦穆綿回過神來,察覺到徐北遊的視線後,破天荒地有些羞惱,伸手在他的額頭上敲了一記,“看什麽呢?”

    徐北遊伸手揉了揉額頭,“忽然在想,如果我娘還在世,她會是什麽模樣?以前覺得差不多就該是師母的樣子,嬌柔之姿,內藏威儀,可今天忽然又覺得不太對。”

    秦穆綿白眼道:“你該不會是覺得我像你娘吧?我可沒那個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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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嘲一笑,“都八十多歲的人了,還沒嫁過人呢,哪來的孩子。”

    徐北遊歎息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秦穆綿率先一步踏足岸上,背對著徐北遊,輕聲道:“如果真能有個你這樣的兒子,其實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