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國法不外乎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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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城臨海而築,但並非真的緊靠海岸,城外向東二十裏才是大海,此處並無碼頭,唯有一處風景勝地望海台,台高約二十丈,在一馬平川的海岸線上顯得格外突出。每每大江大浪襲來,拍擊在高台上,席卷千層雪,不輸江南的錢塘大潮。
沉沉暮色中,數不清的文人士子呼朋引伴,雲集望海台,每人都自備坐氈和茶酒等物事,除了幾位上了歲數的文壇大佬之外,皆不帶仆役侍女,一切親曆親力,按照地位高低由上而下從高台到逐級台階鱗次鋪排席地而坐。
今夜望海台上大約有三百餘人之多,一直從台頂延伸至台底,當真是談笑皆鴻儒,席坐無白丁。
在視野最開闊的望海台台頂處,隻有屈指可數的寥寥四人分散而坐。
為首之人身披鶴氅,屈膝盤腿而坐,手執麈尾,風流清雅,讓凡俗子望而生敬。
在其左側不遠處是一位身著青衫的中年文士,雖然手中並沒有清談必執的風雅之物,但肩挑明月兩袖清風的出塵氣度卻絲毫不輸旁人。
在他對麵則是一名身著白衣的俊美僧人,一手輕扣數珠,一手撚蘭花,臉上掛有三分微笑,佛氣自生,又透露出幾分士子的風流清雅之氣。
為首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本地地主,葉氏家主葉道奇,春香城被視作葉氏的後宅,這座依托春香城而生的望海台理所當然地成為葉氏的私產,今日的望海台集會,同樣是葉家一力安排。
在葉道奇左側之人則是江陵李氏的家主李清羽,在老家主李紫劍隱退之後,李清羽獨自一人撐起了李氏的大梁,依然無損李氏在江南湖州的超然地位,甚至還有再進一步的跡象。
至於那名白衣僧人,乃是佛門八部眾中的龍部之主,同時也是隱隱的八部共主,其身份地位早已是不用多言。
在三人不遠處還有一人獨坐,卻是個相貌姣好的女子,在一眾男子中格外顯眼,既不喝酒,也不飲茶,大有眾人皆醉她獨醒的架勢。
她複姓慕容,單名一個真字,自從慕容萱掌權慕容氏之後,慕容氏就有些陰盛陽衰的勢頭,這些年來沒少招婿入贅,也正因為如此,通過一個又一個的慕容氏女子,無數人傑才俊湧入慕容氏這方大湖,才有了今日慕容氏的鼎盛氣象,慕容真就是這些慕容氏女子中的一員,不過略有不同的是,她至今未曾嫁人,仍是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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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就是這四人在一起談空說玄,其他三百餘人都算是旁觀之人。
在距離台頂稍稍靠下的位置,有一男一女同席而坐,引得周圍人頻頻側目,不過此時談玄正至酣時,也沒人去多此一舉地詢問二人。
此二人正是混入此地的徐北遊和上官秋水,徐北遊抬頭望去,依稀可見一位執麈的中年男子正沉聲言談,頷下三縷胡須尤其飄逸,措辭有力,抑揚頓挫,引來陣陣喝彩之聲,徐北遊與李清羽和佛門龍王都還算熟悉,此人卻是有些麵生,想來就是葉氏家主葉道奇了。
徐北遊對於談空說玄這類文人雅士行徑並無太多興趣,當初陪著蕭知南參加了一次大報恩寺的王霸之辯也隻覺得有些無聊,倒是上官秋水不愧是世家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子,此時竟是聽得津津有味,自語道:“葉道奇此人,不說品行如何,在學問二字上,的確有點真本事。”
徐北遊對於這些不感興趣,直言問道:“佛門龍王和李清羽同時現身此地恐怕不是巧合,你怎麽看?”
上官秋水望向這個幾乎可以當自己孫子的年輕人,輕聲道:“葉氏,慕容氏,上官氏,這三個魏國大世家,如今呈三足鼎立之勢,其中上官氏稍弱,葉氏和慕容氏大致能夠旗鼓相當,這些年來兩家不時在細微暗處錙銖必較,但在明麵上還是一團和氣的通家之好。之所以能維持表麵和氣,是因為秋葉和慕容萱這對夫妻,而之所以暗鬥不止,則是因為葉夏和慕容萱這對姑嫂,至於葉道奇,不過是半個傀儡。依我看來,應該是葉道奇動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不過葉夏也早有防備,各找幫手,於是就有了擋下這幅局麵,誰也不好先動手,雙方僵持住了。”
徐北遊笑道:“此言一針見血,你比那位葉氏老太君也不差多少了。”
上官秋水不以為然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站在局外自然看得清楚,再者說了,葉夏能坐穩這個位置,可不是依靠這些小算計,而是因為她有一個做了道門掌教的兄長,以及那些足夠分量的故交好友。”
徐北遊深以為然道:“我若是沒有義父在後頭撐腰,恐怕當初也做不了劍宗少主。”
上官秋水輕笑一聲,“小閣老。”
徐北遊一笑置之。
上官秋水正要說話,忽然發現徐北遊的神色不對,隨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望海台的上空不知何時出現了兩道身影,迎風背月而立,如月上仙人。
雖然葉道奇仍在講道,但李清羽顯然也發現了此二人,一身氣機勃發,如臨大敵。
上官秋水滿臉驚駭,喃喃道:“這是佛門八部眾中的天部之人,若是我沒猜錯的話,應是帝釋天和大梵天親臨。”
徐北遊緩緩收回視線,“早就聽聞佛門的八部眾與道門的鎮魔殿並列齊名,可是除了佛門龍王之外,其他七部一直都無緣得見,今日算是得償所願了。”
上官秋水竭力平複心緒,道:“佛門八部眾有四大高手,分別是天部的帝釋天和大梵天,龍部的龍王,以及阿修羅部的大阿修羅,如今龍王、帝釋天、大梵天已至,那麽大阿修羅也有八成可能已經來到此地,應該是藏於暗處未曾現身。”
徐北遊不置可否,轉而問道:“你覺得我應該幫誰?還是作壁上觀?”
上官秋水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徐北遊伸手一抹,劍匣橫於膝上。
春香城內的葉家大宅中,葉家老太君葉夏拄著龍頭拐杖緩緩步出自己居住多年的萱瑞堂,眺著望海台的方向,輕聲自語道:“這兒子大了啊,心也就大了,被旁人三言兩語地一挑拔,他就做起了春秋大夢,竟是夥同外人一起來謀我,他這個樣子,哪怕是放在尋常的百姓家中,我都能出麵告官,治他一個忤逆不孝的罪名,如今他是葉氏家主,有一個做道門掌教的大伯,沒有哪個官敢動他,也沒有哪個法能治他的罪,可國法不行,我這兒還有家法,今天我就是打死他,也沒人能說我做得不對!”
陰暗處,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老夫人,您的意思是?”
葉夏眯起眼,“大和尚,你去望海台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