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重死持義而不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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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宮位於魏國的“東都”城中,無論是格局還是規格,都已經與真正的一國宮城相差無幾,而“東都”也已經與一國都城無異。

    “東都”的周圍地帶自然而然地就被魏國中人稱作是京畿地帶,在京畿北部有一個名叫南豐鎮的小鎮,原本隻是個無人問津的普通村鎮,不過在蕭瑾定都“東都”之後,此地在短短幾十年的時間中就一躍成為規模極大的繁華大鎮,完全無愧於名字中的那個“豐”字,想來再過些時日就能升鎮為縣了。

    有個老儒生不再乘坐馬車而行,背著書箱徒步走進了南豐鎮,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小鎮上並不怎麽起眼,似乎除了年紀大些之外,與那些上京趕考的窮酸書生並無太多兩樣。

    沒錯,的確是上“京”趕考,早在十幾年前魏王蕭瑾就已經開設科舉取士,無數寒門士子得以越過龍門立於魏國廟堂之上,而蕭瑾也因此可以將數不清的英才收入轂中。

    此乃一舉兩得之事,當然,此舉也已經與自立小朝廷的大逆之舉無異。不過對於已經做出無數大逆不道之舉的蕭瑾而言,這倒是成了無關緊要的小事。

    老書生沒有尋找客棧下榻落腳,而是在路邊的一間攤子上坐下,聞著飯食的香味不禁食指大動,正好昨天鎮子裏有頭耕牛老死了,剛剛上報官府得以宰殺,鋪子裏還有些牛肉,於是老儒生幹脆要了一大盤牛肉和一壺茶水,將書箱放在一旁,然後就著粗劣茶水開始大快朵頤。

    鋪子裏還有幾個江湖人士,同樣是吃著熟牛肉,同時還在聊著一些時下最為熱議的話題,自然而然地說到了如今的儒門四位大先生,在把四位大先生的各自功過說完一遍之後,又在情理之中地說到了另外四位並不爭奪儒門魁首位置的大先生,尤其是資曆最老的大先生孫世吾,更是話題的重中之重。

    不過在這兒他們分成了兩派,一派人認為高居天機榜之列的孫世吾無論修為還是輩分,都是當之無愧的儒門之最,完全能夠決定儒門魁首的歸屬,另外一派則認為孫世吾隻是修為高絕,因為早年時背棄大鄭投降大齊的緣故,德行有虧,根本無顏在這種事情上說三道四。

    雙方爭執不下,不遠處正在大快朵頤的老儒生卻是停下動作,默然無言。

    一名手持折扇的錦衣公子啪的一聲展開手中折扇,輕笑著轉開話題,“不說這些了,最近江都那邊有些暗流湧動,聽說那位劍宗少主帶著自己的公主媳婦回了江都,還將劍宗大權都交到了公主的手中,自己卻整日閉門不出,不知在忙些什麽,現在不少人都在猜測這位徐公子是不是被公主架空了。”

    老儒生微微一笑,終於忍不住插嘴道:“依老朽看來,這些都是無稽之談,說不定是那位徐公子金蟬脫殼的手段。”

    行走江湖,最要注意四類人,老人、僧道、女人、孩子,老儒生就占據了老人這點,所以當他開口說話時,這幾位行走江湖的修士並未惡語相加,反而是笑臉相向,與當初徐北遊的選擇如出一轍。

    年輕公子笑問道:“老先生此言何意?難道說此時徐公子並不在江都城中?”

    老人將一口殘茶飲盡,搖頭道:“難說。”

    一名女子問道:“那麽依照老先生的說法,那位徐公子如果不在江都,又會在哪裏?”

    老儒生輕聲道:“不好說呐,如今的江都山雨欲來,瞧這架勢,道門是要與劍宗在江都做過一場,這位徐公子行蹤隱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位手持折扇的年輕公子啪的一聲合攏起手中折扇,略有試探意味地問道:“聽老先生的口音,似乎不是我們魏國本地人士。”

    老儒生沒什麽隱瞞,幹脆點頭道:“是啊,從中原那邊過來的,訪友。”

    年輕公子微微拉長聲音哦了一聲,又問道:“老先生可是要去‘東都’?”

    老儒生嗯了一聲,然後似乎想起什麽,擺手道:“當不起‘老先生’三字,我姓孫,你們叫我老孫頭,或是孫老頭,都行。”

    年輕公子略顯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喊出“孫老頭”三字,而是將最後一個“頭”字去掉,稱呼了一聲“孫老”。

    老人笑著答應一聲之後,開始繼續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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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再無其他言語。

    片刻之後,老儒生將一大盤熟牛肉全部吃完,一壺茶水也喝了大半,起身結賬之後,與一眾萍水相逢的男女作揖告別,“老朽有事在身,要先行一步,雖說今日一別之後,多半難以再見,但老朽還是要再說一句,咱們日後江湖再會。”

    說完之後,老儒生出了攤子,朝鎮外走去。

    南豐鎮距離魏國的“東都”已經不足十裏,他這一路行來,為了不鬧得滿城風雨,不曾顯露半分神通,也盡力收斂自身氣機,所以走得不快,甚至還有些慢。

    可是再慢,這條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從春山港到“東都”,一路行來,老人看了許多沿途風景,不得不承認,魏王的治政手段絲毫不輸於開創新政的當今陛下,如果他不為了一己私欲而妄啟刀兵,那麽也不失為一位可以名垂青史的賢王。

    可惜啊,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如果。

    如果先帝死在了徐林北伐草原的鐵蹄之下,那麽這個天下還會姓蕭嗎?

    如果牧人起攻克了中都,那麽這個天下還會姓蕭嗎?

    如果陸謙打贏了那場決定天下歸屬的定鼎之戰,那麽這個天下還會姓蕭嗎?

    老儒生的答案是不會。

    可是天下根本沒有什麽如果。

    所以蕭瑾必然要大興刀兵。

    可能有人就會問了,既然如此,那他還來魏國做什麽?難道是送死嗎?

    也許是。

    傻嗎?

    不傻。

    孫世吾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人生於世,有所為有所不為。說白了就是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民之所係,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直道而行,不計毀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身雖死,無憾悔。”

    “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哪怕這些事情看起來很傻,實是因為這天底下的聰明人太多了,如果人人都這麽聰明,都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都懂得審時度勢,都懂得趨利避害,那麽這個天下還有希望嗎?”

    “該死之時不能退,當死則死,如果輪到自己應該站出來的時候卻怯懦不前,人人如此,那麽不僅僅是這個國完了,這個天下也完了,此即是亡國亡天下。”

    ……

    巍然“東都”雖然比不得帝都,但已經與四都末尾的北都相差無幾,可以稱之為一座雄城。

    隻是今日這座雄城卻是如臨大敵,隻因為城外來了一位背著書箱的老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