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誦臉上驚容未退，怒容已顯，又道：“這麽說來，監察禦史韓愈上疏的事情是真的了？不是他讒害嗣道王？”

    “上疏？”李淳一愣，說道：“孩兒不知道他上疏了何事。不過那日裏孩兒的確是見到了他，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哪裏看著饑民搶奪死屍果腹而慟哭流涕。”

    “前幾日，禦史台的監察禦史韓愈上疏《禦史台上論天旱人饑狀》，言關中大旱，百姓無收，請求赦免關中百姓今年的賦稅。”李誦說道：“但一個多月前，陛下問嗣道王關中農情，嗣道王還說關中今年雖有些旱，但是百信卻也豐收。故而，陛下覺得韓愈這是在嘩眾取寵，故意博取清正的名聲。李實也是上書喊冤，請求懲處韓愈。”

    “什麽？！”李淳一驚，連忙道：“父親，滿朝文武如此多人，隻有韓愈敢不畏嗣道王，上疏言明真相！怎能將他貶謫，而使陛下受騙以蒙受不察的汙名！”

    看看李淳多會說話，這明明就是李適為君不察不明，還主動替他找了開脫的理由。韋仁實心裏腹誹道。

    此時外麵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草民成輔端，拜見爵爺。”

    韋仁實朝外麵道：“進來罷！”

    成輔端一身戲服走了進來，再次行禮道：“草民成輔端拜見爵爺，拜見兩位貴客。”

    韋仁實擺擺手，道：“成輔端，你且唱吧，就唱使得你被京兆尹所恨的那出。”

    “是。”成輔端行了一禮，當即便捏了架勢，開口唱了起來。

    從他的戲腔之中，將百姓苦苦盼雨不得的無奈，糧食顆粒無收的恐慌，對朝廷救濟的期盼，和聽見賦稅照常時候的絕望，以及不得不拆房賣地以籌賦稅的痛苦，都給唱了出來。

    隨著他的戲文，也將百姓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不得不成為流民，甚至不得不賣兒賣女，拆房賣地，竟以人屍充饑的情形，一一展現在了李誦的眼前。

    “……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賤田園。一頃麥苗五石米，三間堂屋二千錢！”成輔端的聲音落下去了，堂中重又歸於了安靜。

    李誦沉默了一會兒，張口問道：“你這戲文，是如何所做？”

    “回稟貴客，這些都是草民親眼見聞的事情。”成輔端答道。

    “父親，孩兒可以作證！”李淳起身行禮說道：“戲文中的那些情形，孩兒亦是親眼所見。父親若是不信，可親自往長安城外周遭察驗！”

    韋仁實也起身道：“剛才殿下問為何他會在我家裏。他正是因為作出這些戲文，在長安城中唱了，替百姓說話，所以被嗣道王所忌恨。嗣道王要將他抓起來，他逃無處逃。臣得知了這件事情，便讓他暫且藏在臣的家中。”

    “孤知道了。”李誦的麵色很是氣憤，說道：“此事孤必要稟報陛下，以免陛下受其蒙騙，錯怪諫臣。”

    李淳和韋仁實聽了，一齊行禮道：“殿下（父親）英明！”

    卻聽李誦又恨恨的說道：“這等事情，朝中臣工居然無人言明，就這麽任憑陛下受到欺瞞？！以至於令陛下冤枉錚臣！”

    “殿下息怒，曆朝曆代，君王身居深宮之中，閉塞視聽，為朝中佞臣瞞騙，都是常有的事情。所幸這一次被廣陵郡王發現，陛下當可不受欺瞞了。”韋仁實說道。

    李誦歎了口氣，有頹唐的坐了下去。

    “孤常讀史書，我大唐開國之時人才濟濟。文有長孫無忌，有房杜，有魏征，有高士廉、虞世南等等；武有李靖李勣這般帥才，也有尉遲敬德、秦叔寶、程知節那等猛將。文武大臣人才輩出！韋縣男，你說說，為何到了現在，朝臣們竟會變成這般模樣？！”李誦的語氣中極盡失望，問道。

    韋仁實想了想，答道：“殿下，這滿朝的臣子就是國君的耳目，手腳，國君通過臣子，去看見、聽見天下事，百姓事。曆朝曆代，剛開國時的那些臣子，都是跟著開國的帝王一起平定天下，出謀劃策的，對於國君十分信服，也十分敬畏，所以能夠忠心耿耿。而他們也是經曆了戰亂紛飛，知道民生艱難的人，所以往往能夠清廉奉公。而後新君，因為先王威望仍在，所以這些臣子也往往會仍舊支持國君。而且，這天下是他們隨著帝王一起打下來的，建國之中，有他們的一份力氣。人啊，總是對自己親手做出的東西更加情有獨鍾。自己動手做的飯食，就覺得更加美味，自己養大的獵犬，也會更加親昵，自己精心雕琢的物件，也是更加珍惜。這天下是他們一起攜手締造的，所以也更加愛護。因而，剛開始的幾朝臣子，往往能臣幹臣居多，也能夠直言敢諫，為民請命。且，這些臣子都是戰亂中脫穎而出的，遇到過的艱難險阻自不必多說，故而也都能力出眾。”

    “之後時日漸長，國家安穩下來，這些朝臣所麵臨困難遠遠要比開國之時少了太多。而先輩帝王已成故事，新皇又久居深宮中，不見民間事。人心都是向利的，麵對這種情況，人心中的貪婪就會湧現出來，驅使他們以自己的利益，取代國家的利益。說白了，如今的朝臣，多數不比那些親手打下了天下的開國臣子，他們對這個國家並無多少感情，國家隻是他們博得名利權柄的一個平台罷了。如此一來，自然不能盡心盡力為朝廷出力。偶爾有幾個能臣諍臣，也因為觸犯了他們的利益，而被聯合絞殺。再加上開國之君往後的君王多在宮中深居，鮮有出宮的。就算是出宮一趟，下麵的官吏也是早早的就有所準備。故而使君王不知道宮外百姓的真實情況，自然容易受到蒙蔽。”

    李誦沉默下來，半晌，才歎道：“久居深宮中，不辨民間事。不論陛下還是朝臣，亦或是孤，皆是如此。”

    “臣妄議失言了，請殿下恕罪！”韋仁實行了一禮，說道。

    “誠如韋縣男所言，何罪之有。”李誦搖了搖頭，說道：“孤要立刻進宮說明此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