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燈如豆

字數:3685   加入書籤

A+A-


    人在做錯,或者辦了一件極其糟心的事後,通常會輕拍自己的嘴巴,懊惱甚至喪氣的叫著“壞了壞了”。以為如此,便能向眼前的窘態恕罪。

    潘嘉袁叫了一輛車,直奔川疆G區,某處並不起眼的兩室房裏,住著他每天都會惦念的母親和姐姐潘月。

    關上車門,落座的瞬間,他才慌亂的發現,身後藏匿於褲腰裏麵,那條看上去SIZE極其誇張的淺紫色文胸,竟被據為己有。

    “靠,這東西沒還給她!”潘嘉袁似乎忘記了出租車也是公共交通,跟自家配了司機的賓利不同。

    通過車內後視鏡,開車的師傅看到那乍眼的紫色,帶著蕾絲花邊的文胸被扯在半空中,隨著車輛顛簸而上下飛舞。

    “小夥子,從女朋友家出來的?”司機表情慢慢變得豐富起來,呲了呲牙,嘴上還叼著抽了過半的廉價香煙。雖然潘嘉袁也是個大煙囪,但對那種工人階級才會品嚐的平價煙卷甚為過敏。

    他眼睛死死的盯著後視鏡,自知是手裏這二兩服飾惹出了話題,便趕忙收到身後,努了努嘴,冷冷道:“不要以為自己是老司機,好生看著路,前麵道口別忘了左轉。”

    話音剛落,那司機並沒有丁點見好就收的意思,反倒是薄薄的眼皮子快速眨動幾下,嘿嘿笑道:“說不定啊,你小子是從別人的女朋友家裏出來的。”

    顯然,開出租車的師傅們,一天得多麽的鬱悶和無聊,才能在見到潘嘉袁手裏搖晃著文胸之時,趕忙張嘴搭話,怕是腦袋裏的畫麵感比當事人還要清晰,還要強烈。即便,被人家白眼,也不忘咧著嘴隨心所欲的“分析案情”。

    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司機師傅跑了差不多快五十分鍾。夜色如墨,路上除了信號燈,連一輛拉貨的車都沒瞧見。愣是因為文胸的事,潘嘉袁深深的奉獻出可憐的耳朵,被人家言語蹂躪一番。

    “嘿,小夥子!”司機師傅收了車錢,搖下玻璃後,對著腳步沉重,隻剩背影的潘嘉袁喊了一嗓子。

    “錢少了?”

    “不是,我是想說,不錯!”司機故意抬手指了指,示意方才的文胸。也許,他還真是個老司機。不過,男人總是喜歡通過那東西的大小,來評價一個女人的好壞。在數萬年的進化中,單就這一點,思想上依舊停滯不前。

    “你大爺的!”潘嘉袁沒忍住,加快了腳步衝上去,舉起拳頭叫罵道。司機哈哈一笑,踩著油門飛過十字路口,隻有車屁股上亮著暗紅色的示廓燈,在黑夜微涼的北風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畢竟三月過後,川疆之地白天還算受得住。一旦入夜,沒了太陽當空的照射,恐怕靠身上這點單薄的衣服,很難維持。

    想起與柳小嬈分別之後,這歲數不小的大姨,還會心細的擔心自己凍著。

    “誰弱不禁風了?你丫枯木樹枝一個,小心被風吹跑咯。”潘嘉袁不由得想起小嬈的話來,無聊的自言自語道。

    他並不服氣柳大姨說她弱不禁風,站在確實有些涼意的小區門前,接連打了三個噴嚏,不一會便鼻涕淌到了嘴角邊上。

    輕舔一口,又鹹又澀。

    小區裏的路很窄,是那種隻容兩三個人並排而行的距離。如此設計,為得就是不讓車輛駛進住戶的生活區域,也避免了人車之間的事故發生。

    兩邊整齊的安裝了地燈,大約隻到尋常人的膝蓋那麽高。幽幽的發出柔黃色的光芒,溫馨而不躁動,照亮了歸途,也照亮了輕慢的腳步。

    順著曲折的小路走到盡頭,轉過兩個單元門之後,潘嘉袁停在了一扇暗金色的安全門前,剛要按下402的門鈴,卻又有些遲疑。

    每次來川疆見母親和姐姐,心情都是極為複雜的。他恨那個叫潘信修,生養了自己,卻又拋棄娘親跟潘月的親爹。

    若不是因為自己用散財的心,往死裏折騰他老子那些金山銀山。說不定,以潘嘉袁的脾氣,真能背上行囊,跑來川疆跟母親和姐姐過日子。

    他要的不是生活的富裕,可到底要什麽,卻言語不清,連自己都矛盾的腦袋犯暈。

    有時候,潘嘉袁巴不得自己是個窮鄉僻壤裏,從小就光著屁股跟村中娃娃們一同玩泥巴的孩子。如此一來,生活縱然貧苦,卻不會偷偷的躲在無人的暗處,為了遠在川疆,最為至親的人擦眼淚。

    生活在捉弄那些神色匆匆,為了生活奔波之人的時候,還會順便把愚弄的大手伸向他,一個富貴人家的孩子。

    不知寒冷的痛苦,不知挨餓的滋味,更加不會明白生活的艱辛之中,還有勒緊褲腰帶就不會太餓的錯覺。

    心思沉了沉後,潘嘉袁還是默默的按下了402的按鈕。安全門的左邊是一部固定的可視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從喇叭裏傳來熟悉的聲音,嘶啞而帶著蒼老的畫麵感,令他喉中竄動,有些哽咽。

    “是小袁吧,快些上來。”

    衝著一圈紅光的監控攝像頭,潘嘉袁很使勁的點了點頭,心裏一緊,好似受了莫名的觸動。

    母女二人住的地方不大,隻是兩室帶著客廳,再普通不過的樓房。跟京城腳下,潘氏府邸那安裝了電梯的五層豪宅想比,自然連人家藏酒的酒窖都不如半分。

    走過一段狹窄的廊道,南北通透的大小臥室,對著門左右分開。一邊的門是虛掩的,另一邊則全部敞開。母親正半個身子靠在床頭,借助微弱的台燈,不知用針線縫補著什麽。

    姐姐潘月紮起齊腰的長辮子,身上套著過膝的碎花連衣裙,純棉的質地,瞧上去便無比的柔軟,安安靜靜的盤腿落座於床腳處。兩手捧著相冊,時而微微一笑,慢慢翻看著。

    “媽,我來了。”

    “吃飯了嗎?川疆夜裏涼,我去給你熱點紅薑水吧。”母親放下手裏的做活,摘去鼻梁上的窄邊花鏡,分散於頭上的幾撮白發蓬亂著,垂落於前額。她抬手輕撩,動作極其細微,卻掩蓋不住滿目的慈愛。

    小時候,隻要天氣變涼,母親總會親自動手,給家裏人煮紅薑水。那時,潘嘉袁倔著脾氣,嘲諷母親分不清普通的薑和紅薑之間的區別,總是喜歡一遍遍的諷刺。大笑過後,甚至能擠出眼淚來。

    如今,望著廚房中,母親端鍋拿碗的情景,卻再也不願糾正什麽是紅薑了。不過沒有改變的,依舊會流出眼淚。隻是,此刻無聲,默默站在身後。

    對於子女來說,歸途盡頭,一燈如豆,總有年邁的身影在等待,即使步履蹣跚,卻也是最大的幸福。

    在潘嘉袁的心裏,母親和安靜翻看相冊的潘月,為一生當中,高於金錢之上,無法被替換的奢侈品。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