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0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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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後,趙政不再像以前那樣積極,對什麽事都要拿出絕對的態度。他開始有點懷疑自己,懷疑現下他所掌握的是否真是如磐石般的真理,而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

    他不大自信。

    而且他現在不過隻是一個幾乎手無縛雞之力的黃口小兒,縱使見解——在他自己看來——如何“透徹”,然而也不過和蘇盈玉一樣,對這世事變遷無任何作用。他隻能在下人麵前抱怨幾句——還不敢在嬴異人和趙姬麵前抱怨這些,因為定是要受到訓誡的。就像無知的孫輩辱罵祖先一樣會被長輩們教育一番,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感——換句話,他隻能在這些同樣“沒用”的人麵前絮叨,而對於那些還能改變一絲這世事的人麵前卻似乎一個屁也不敢放。

    這有什麽用呢?

    況就算他大膽地說上幾句,就算嬴異人和趙姬也都同意他的話,那也不過是他蘇陽趙府改了而已,邯鄲趙府呢?他能管得著嗎?至少這蘇盈玉的府上他就管不了。

    可這浩浩宇宙,泱泱華夏,一個蘇陽趙府算得了什麽?

    所以,趙政不免有種空有方略而無處施展的惆悵感。在前世她不允許滿腹經綸,而如今有了滿腹經綸,卻仍然無所效力。好似,重拳隻打在棉花上,軟綿綿地、力道全被化走了。

    很沒意思。

    嬴異人發現了趙政這明顯的變化——一次他來書房,發現書房的門是鎖上的,於是他找來掌管這書房鑰匙的下人問了一句,本來想責怪下人失職,可得到的卻是趙政許久沒進書房的消息,嬴異人當然很是驚詫。照理來說,蘇盈玉早就搬去了院內的其它地方,趙政也不必幾乎一步不離地守著她,自然書案也就從趙政的房裏撤下去了,趙政也理應重新回到書房讀書才是。可是下人竟然說,趙政許久未來。這個好書的兒子竟然未踏進書房半步,這叫他如何也想不通。

    可這書房恢複到了三年前的狀態——趙政還未出生時——又是赫然陳在眼前的事實。

    於是打發了下人,嬴異人在蘇盈玉住的地方找到了趙政。

    在外麵他聽不見裏麵的喧鬧——因他有次聽趙姬說,他的政兒同那美貌的蘇姑娘因為書中的一個觀點產生很大的分歧,最後爭得麵紅耳赤,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並且此後,這西房裏還不時傳來辯論的聲音。

    可這次他親自來過後,並沒有聽見什麽吵鬧,反而聽見得是一陣哀哀戚戚得琴音,他剛進入這西院還以為是趙姬偷偷跑了進去,換了個地點要為他“唱歌”呢。但是很快他便感受到其中的傷愁,便由此斷出彈琴之人絕非他那妖媚無骨的正妻。

    一個正在修剪花草的下人看見了嬴異人,連忙要出聲行禮,嬴異人一抬手阻止了,低聲道:“該做什麽,還去做什麽罷!”說著,邁開腳步直往蘇盈玉的房裏去。

    房門是開著的,已有人先進去了——正是趙政。

    然而讓嬴異人有些吃驚的是,趙政並未和蘇盈玉一起坐在裏屋,而是隔著珠簾在客間癡癡望著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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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異人皺了皺眉頭,不過也並未出聲,而是更輕地收小了走路的聲音。

    他悄悄來到趙政身邊,垂下胳膊將手搭在了兒子的肩上。

    趙政轉過頭,睜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公父。

    嬴異人搖搖頭,趙政便壓下心底的疑問,也隨著嬴異人一起重新看向那個在裏間認真撫琴的女子。

    琴聲如人生一樣有盡頭,不過趙政趕在戛然而止前,央嬴異人事先一同離去。

    不過自始自終他們都沒弄出動靜,何況他們走之前趙政還輕合上了門,所以蘇盈玉不知道有人來過。

    在這裏,她沒有一個專門伺候她的,所以她並不能像以前在蘇府時,喚上與自己一般大的侍女——蘇春過來問話:是否曾有人來過。

    她不問,自然也沒有人主動開口向她提及。

    那些常在西院裏走動的人,或是為的一個趙府,或是隻負責她的膳食。

    然而她明顯感受到案席間的冷清,那些粥飯、素菜或肉菜得數量都明顯減少了。減少到隻她一人的分量。

    趙政很久沒來了……那個用食時總要弄出很大動靜的小人很久沒來她這裏“胡吃海喝”了。

    禮叫蘇盈玉十多年來做什麽事都是安安靜靜的,可是如今才發現當鬧動突然闖進她的生活一段日子,而又突然離去時,她卻比以往更加不適。

    她依然懂禮也尊禮,可是現在她卻希望身邊能活躍一個對禮嗤之以鼻的人。

    纖長的十指微微用力按在琴上——這琴還是趙政托人送過來的,說是解悶之用。——蘇盈玉覺得趙政不在的這些日子裏,若不是這琴,她可能還待不了那樣久。但甭管什麽物事,它們的作用畢竟有限——若那個孩子再不來,她可能要親自去找他,而這一找便意味著道別。雖然她現在還並沒有想好去處。不過也可能是這個因素在作祟著,讓她沒能那麽快下決心離開。

    一串串的珠簾在微風的吹動下,偶然間發出劈劈啪啪地清脆聲音,蘇盈玉望了過去,眼中突如其來的亮光也突如其去。

    她輕歎一聲,一根指頭無心地扣了一根弦,“你如何還不來呢?”語畢,神色失落著,透過著門簾呆望出去。

    剛剛從這裏離開的人,此刻已經走出了西院,他們不緊不慢地走在青石鋪成的府邸。

    “我聽收管書房鑰匙的下人說,你很久沒去讀書了。”嬴異人開口道,

    趙政歎了一口氣,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異人麵前做著異人暗下常做的事情,“不過心思突然斷了。”趙政撇撇嘴。

    嬴異人聽見趙政的歎息後,先是一愣,隨即心中有些不高興起來,“小小年紀歎什麽氣?——你這斷了的心思恐怕現在全撲在那蘇姑娘的身上了罷!”

    趙政聽出這話中的責難,便打消了一路說下去——抱怨下去的打算,因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為這樣肯定還招來更深的“教育”,而趙政不想要。

    所以他隻好動了腦筋,“公父,政兒佩服商君的滔滔雄辯和切實辭藻,他關於國家關於治國的宏論皆讓我神往。可是,政兒現在仍尚年幼,終日被埋在這偌大的院子裏,看不見民生多艱,也看不見那千乘輜車,縱有如商君一般的才華見識又有什麽用呢?”

    嬴異人聞言,臉色當即變了。趙政哀歎自棄,他這個秦王的孫子又何嚐不曾呢?他總在每夜與趙姬一番酣暢雲雨過後,喘息著想起自己的人生——他的生母不過是個宮女、下人,他一出生就是沒地位的,在他幾十個兄弟中,他的才能也隻是中庸一般,在他的父親贏柱眼裏不過是披上了一件“兒子”的外衣罷了,旁的沒有什麽重要。所以他才會被當作棄子一樣做了這最沒臉的“質子”

    一日三餐要靠別國的“奴才”施舍,剛來趙國那些年,因著他那健壯富有大誌的爺爺總是與趙國挑起事端,所以趙國便隻好拿他來撒氣,於是常常食不果腹。貧賤更如螻蟻。

    若不是遇見了呂不韋,恐怕他早餓死在客館,哪還像今天住這樣大的宅子,有那樣美麗勾人的妻,這樣聰慧不凡的兒子呢?

    或許是富貴了他也不再沒出息地憂愁一日三餐,因著閑暇,他憂愁起他的前途命運來。

    呂不韋是個商人,他幾乎將他的一切都壓在了自己身上——嬴異人很清楚這一點。

    但作為一個貨物若因一時新奇的外表而吸引住了顧客的腳步,但是等顧客買下後,卻發現並無用處,豈不是也隨便丟棄在泥坑?

    他是個“奇貨”,或許很久前是,但過了這些年,他自己卻一分也覺察不出,他的“奇特”來,於是理所當然,他又隻好憂心起來。會不會經曆了這麽大的折騰,到最後,他還是一坨爛泥呢?

    偏偏呂不韋的左跑右奔,他又並不清楚,因而隻如一個局外人,迷霧一般地看著。因而焦慮和憂愁讓他常常歎氣。

    這次趙政一番無可奈何的話,將那種本該隻在深夜中出現的焦慮勾到了白日來。

    “政兒還記得我曾告訴你的嗎?我們不是胡亂撲飛、無頭無腦的燕雀,我們是展長翅於天際的鴻鵠,是大秦帝國的王子王孫,才學見識從來就是必須的,隻有從小紮實起來,才能在時機成熟後一展抱負!掌握這青天!”嬴異人因撫平焦慮的需要,說出這番極具鼓勵性地話來,但說完後,他又聯想到自己童年的坎坷,他便又補充道,“你公父,就是因為兒時看不見這麽遠,如今各方能力皆是平平——”他還想再說下去,可一種自尊絆住了他的舌頭,何必在孩子麵前承認自己的無能呢?

    不過趙政聽了嬴異人的話後卻像是被廓清了迷霧一般,他咧開嘴角笑得很是歡欣爽利,“公父說得,政兒記住了,政兒定會繼續用功下去。”

    嬴異人滿意地點點頭,正要再說話,卻見趙姬領著一個與趙政一般大的孩子,神色悅然得走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我這樣的敘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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