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歸秦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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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完趙姬,父子倆都很精疲力竭地回到各自寢室,洗漱過後兩人雖然不在一處,但都極有默契地撲倒在床上,抱著被子呼呼睡去。

    然而不過睡了幾個時辰,嬴異人卻被人捂住了嘴鼻,惶惶然之間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公子,是我荊雲。”說完荊雲見嬴異人不再掙紮就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是讓嬴異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荊雲?這麽晚——”嬴異人下意識看向窗外確定天還沒亮,睡眼惺忪“你怎麽這身打扮?”

    荊雲低聲道,“現在沒法解釋,公子跟我走就好。”

    “現在就走?”

    “現在就走!”

    嬴異人聽見這斬釘截鐵的語氣,終於清醒過來,“可是——這天還沒亮啊!計劃有變?”

    荊雲搖頭,“這是呂公的意思,現下不好耽擱且隨我去吧。”

    “可我還沒準備——”確實,因為突生了趙姬的變故,嬴異人夜裏的計劃隻好提到第二天早上去實行,可——可荊雲竟然讓他現在就走?

    “足下還要什麽準備?”荊雲覺得自己已好勸歹勸,可是這自恃自信的公子竟然如此猶豫不決、婆婆媽媽!於是語氣一個沒壓住就顯得有些衝,可既然話已出口,那也沒必要刹住撤回的,“這關節!公子裹上皮衣帶上短劍一走了之!還要什麽準備!“說完,大步走過將嬴異人昨日穿得黑皮毛衣扔了過去,等到嬴異人慌慌張張穿完了,才遞過去一把短劍。

    兩人剛走出寢室,嬴異人就道,“我得叫醒政兒。”

    可是荊雲卻伸手一攔,“目下越輕便越好,帶個孩子路上拖遝!”

    嬴異人聞言心中驚訝地無可複加,“如何?這也是呂公的意思?那他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荊雲沉了沉沒說話。

    嬴異人推開荊雲,“我不信呂公的謀劃這麽沒有倫常的!”於是徑直去往趙政臥室,推醒自己的兒子。

    趙政瞥見一旁的荊雲,隻驚訝了一會兒,就立馬聽了嬴異人的話,從床上跳起,匆匆換好衣服,立時就要出發的模樣。

    荊雲剛剛有些不快的心,在看見趙政利索的行為舉動後,莫名順暢了些。兒子比老子強了不知多少倍!

    “公父,梁兒呢?”

    嬴異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應該還在睡著罷。”雖然剛剛他在和荊雲辯駁時提到了呂梁,但這隻不過是一種說辭,實質上他一點也不關心這個呂不韋的兒子,未曾上過心,自然用來豐富了辯論後就丟棄在一旁不再理會了。

    可是趙政不同,他是真將呂梁當作自己的弟弟看待的,因為呂梁的那些機靈和聰明讓他覺得自己沒那麽孤立,至少讓他忘記了自己的“來曆”,而越發將“神童”這樣的由頭來解釋一切。

    所以,他因此對呂梁存了那麽些哥哥對弟弟的好感,正是這種好感,讓他立時就能想到:如果呂梁——呂不韋的嫡子——被平原君的人給抓住了,會有怎樣的下場!既然能想到,趙政便不忍心讓這一切發生,也就不好意思獨自逃了,而丟下他。

    更何況,他已經丟下了自己的娘親,丟下了娘親肚中的親弟弟……

    “得叫梁兒和我們一起走。”

    嬴異人皺著眉,低聲斥道,“逃命的路,多帶一個人,就多一個累贅。”

    這話聽得荊雲側目,“已經多一個了,不介意再多一個。”說完,他一個閃身消失在黑夜裏,不一會兒,懷中便已經抱出一個裹上厚衣的小人。

    趙政鬆了一口氣。

    嬴異人搖了搖頭,“現在可以走了嗎?”

    一行四人,靠著黑夜與霧氣的掩映,悄悄從蘇陽城消失出去。

    趙政不記得趕了多少路,隻記得隱隱約約在馬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背上顛簸的感覺,跑了好久,他們終於看見前方紅紅一片,規模得有百人的馬隊。

    趙政心下一驚,他記得前世聽人說過,平原君手下有一支極為驍勇的護衛親軍,身著紅色胡服,成員都精壯猛士,大力異常。而且整個軍隊訓練有素,雖然不過百人可戰鬥力卻異常殘暴。

    難道平原君有了預計,早早派人來截了?

    這麽一想,趙政的額間滲出汗來,“公父!”他喊道,“前麵有一支馬隊!”

    嬴異人聞言,也抬眼看了過去。

    “紅壓壓一片,莫不是平原君的胡馬飛騎嗎?”趙政擔憂道,

    嬴異人聽見這話,突然一勒馬韁,馬便嘶叫一聲人立起來。趙政直接撞在嬴異人胸前,唬得沒了魂。

    就在這時,卻聽荊雲悠悠一聲,“無需憂慮,前方乃呂公馬隊,快些與呂公會合罷!”說著兀自抽馬奔向那紅紅的馬隊。

    嬴異人見狀,定了定神,也趕了上去。

    趙政看見身著勁裝的呂不韋,懸著的心,這才安定下來。

    “呂公!”嬴異人頗為熱切地叫了一聲,準備翻身下馬,可是呂不韋一個揚手,阻止了他。

    “非常時期,趕路要緊。”

    這句話,讓嬴異人訕訕地點了點頭。禦馬來到呂不韋身側,“呂公現下作何打算?”

    “公子先不急”,呂不韋如平常一般淡淡笑道,接著轉頭對一旁的荊雲道,“你去前麵帶路罷。”

    荊雲唯諾一聲,騎馬來到呂不韋身邊,一把將呂梁送到呂不韋的馬背上,“前麵開路,帶上小公子多有不便。”

    呂不韋點點頭,一手將自己的兒子摟緊,向荊雲點點頭。荊雲一轉,撒開馬蹄往隊伍前麵去了。

    嬴異人並呂不韋在隊伍中間受著保護。

    “怎麽不見趙姬?”呂不韋突然問道。

    嬴異人聞言立時耷拉嘴角,“夫人她有孕,趕不了路,隻得讓她現在趙國呆一段時日了。”

    “有孕?多久了?”

    “近兩個月。”嬴異人一時耳尖紅熱起來,有些羞愧。

    呂不韋暗暗瞥見,長歎一聲,內心裏苦澀地不是滋味,同時也隱含了許多怒氣。他對趙姬確實還有感情,而這感情還留存了多深,他的怒氣便有多重。但是他明白,從踏上這歸秦之路開始,他的角色便不再是救子楚於水火之中、富可敵國的呂公。他與嬴異人之間在不久的將來,實質上便是君與臣的關係。

    而一個臣子無論曾經與君王的感情多麽篤厚,他都不能因為自己覬覦了君王的女人,就因那狹隘的嫉妒,對君王提出批評,即使公心上可以。

    嬴異人原本預備著接受呂不韋的批評,但呂不韋隻是長歎一聲就沒了下文。這反而讓他生出了更多的慚愧,“是異人沉不住氣了!”他極為誠懇地說了一句。

    呂不韋擺擺手,“事情已經過去,公子也不必耿耿於懷,隻是到了鹹陽要更加慎重才是。”

    “異人必然謹記。”

    趙政縮在父親寬大的身體裏,因為無需親自駕馬,且已經習慣了馬背的顛簸,所以他便有功夫打量周圍的景象。

    天已經蒙蒙亮,淅淅瀝瀝的小雨絲飄在人得臉上,有時又落在人得眼睛裏,或者趴在人的頭發間,雖然不像磅礴大雨那樣直接教人濕透,可也不知不覺間將寒冷與潮意滲進人得肌膚裏。

    他們由寬闊的大道,猛然一拐鑽進了有些窄的小道,道路兩邊高大的樹木參天長起,不是有亂生出來的枝丫橫擋在路中間,低處的便被哢嚓踩斷,在中間的卻時常刮到脖子或者人臉。不過索性那些馬隊中的人身上穿著盔甲,臉上帶著麵具,所以根本傷不到肌膚。不過趙政覺得,即使他們沒帶麵具,那也不過是小傷,不值一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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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比起這些精壯的漢子,他們可就隻是書生一樣的人了,所以,不時的,嬴異人提醒趙政將身子彎下去,以免叫荊棘刮破了臉。

    提醒的次數太多,要不是趙政嫌馬背硌得慌,他真願意就貼抱著馬,而不願起來。

    樹林中霧氣撩人,灰沉沉一片,濕氣十分重。行了幾個時辰後,趙政一摸自己的臉,竟然搓出水來。

    他索性小手在臉上一揉,就當洗個臉了。他下|半|身幾乎顛得沒了知覺,整個人也昏沉欲睡,要不是嬴異人用手護著他,他不知早從馬上掉下來多少次。

    但是,自己的公父一邊要騎馬趕路,一邊又要照顧自己,肯定要花費許多心神。趙政突然想起娘親臨走前囑咐他的幾句話來,於是,他隻好讓自己清醒些,不教嬴異人過於分心。

    “公父,你安心趕路,我可以的。”趙政仰頭看著嬴異人道。

    嬴異人匆匆掃了一眼趙政,臉上仍然是嚴肅的表情。

    趙政見狀便低下頭,接著又往左邊一扭,看見了同樣窩藏在父親懷裏的呂梁。

    恰巧這時呂梁也轉過臉看著他。

    趙政立刻朝呂梁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呂梁一愣,不知想到了什麽,朝著趙政沒好氣地一哼聲,接著一扭頭,不再看趙政。

    趙政的笑僵在臉上,有些摸不著頭腦。

    到了清晨的時候,他們已經過了漳水,踏上了去往閼與關口的路。

    嬴異人這時候終於忍不住了,怕自己的聲音被馬蹄聲掩住,他高聲問道,“呂公!這似乎不是去往上黨的方向?”

    呂不韋仍然目視前方,“確實!不是那條路。”

    “呂公連日來勘察的不是那條商路嗎?”

    “不過是掩人耳目罷!”呂不韋瞥了一眼嬴異人,接著又將視線放在前方,“我們這次要走閼與。”

    聽見這話的嬴異人和趙政心下都是一跳,閼與?那個防禦工事建築得壁壘森嚴的閼與?

    趙政曾在嬴異人的書房裏看見過有關閼與要塞的內容,這下子一股腦便跳了出來。

    在秦國名將白起還沒被老秦王殺死,而老秦王派人攻趙的時候,秦將胡傷同趙將趙奢在閼與發生了一場對戰,當時胡傷奉得老秦王命令逼近邯鄲,胡傷為了迅捷之便,就圖快地則了這一條近卻極為凶險的道路。而趙奢卻料到了這一點,派馬服君輕兵奔襲到閼與峽穀中,攔路截殺。也因這場戰役,趙奢顯出的奇偉謀劃,一戰成名躋身於戰國名將之中。

    當時閱讀這段記載時,趙政隻欽佩趙奢的智勇,可是無形中卻也記下了閼與要塞是個地勢奇譎,十分凶險的地方。

    而且,趙政還記得,那場戰役後,趙奢便提出了著名的“三段防守謀略”:在閼與要塞(由趙入秦方向)的入口處,趙國布下了幾千名長於防守的重甲步兵,而由入口到出口的中間路段,趙軍又架設了幾千架大型弩機,在最後的出口,又讓兩千騎兵駐守著,一千在塞內,一千在塞外。

    如此環環相扣,才教秦軍往後無法輕易從河西的離石要塞出兵越過晉陽直達邯鄲。

    如今,他們逃趙歸秦,卻選擇了這樣一條路線!單靠這百名的商旅馬隊,想要突圍出去簡直天方夜譚。

    趙政覺得現在的他不是逃命,而篤定無疑地是去送死了!

    不光趙政愁,嬴異人也是大皺眉頭,或許呂不韋在經商謀劃方麵確實有大才,但是領兵與路線籌劃方麵卻簡直胡鬧一般!

    難道今日,他這一條命就要這樣草草交出去?

    嬴異人抬頭見天色已漸漸亮了起來,盤算著掉頭重新選路的可能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3000多的字,來來來,多多支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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