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眉頭霜冷,晨光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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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情勃發,竟一發不可收拾……

    她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睜大了迷蒙的雙眼,仰望豁然晴朗的星空,發出貓一般嬌弱堪憐的吟叫:“徐郎啊……”

    驀地,他收回手,翻身而起,背對著她道:“雁妹,我……該死……”

    衛雁起身,在後擁住他,柔柔低語:“徐郎,我願意的。”

    徐玉欽將頭埋在掌中,悶聲道:“你還年幼,我不能引你鑄成大錯。你不要原諒我,永遠不要。記得我的卑鄙下流,記得我的齷齪不堪……”

    衛雁勸道:“徐郎,你不是的。我對徐郎真心傾慕,徐郎那般對我,我不惱,而且,滿心歡喜……”

    徐玉欽提聲道:“不要說了!雁妹!如果日後你因此受人詬病,你會恨我……”

    “你知不知,我寧可死,也不能眼看著你受傷害!”他站起身,背對著她,走向那匹黑馬。

    他的淚水無聲滑落,滾滾沒入草叢之中。

    明知不能相守,他怎可奪她清白?

    衛雁整好衣衫,無聲地跟在他身後,向城門方向緩慢行走。

    她心裏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如果此生,必須要留在宇文睿身旁,至少她最珍貴的那樣東西,該留給徐郎,這樣,也不枉他們相愛一場。這樣,也算報答了他的一腔衷腸。

    他竟不肯!這個癡人!

    她上前一步,主動將他手握住,與他並行。徐玉欽並不回頭,隻將她手握緊,帶著她緩緩前行。

    突然憶起初識那夜,他送她回程,他們坐於馬上,明明初見,卻頻頻眉目傳情,待得宇文睿遣人撞散,兩人心境,與今日竟無半分差別。他們的結局,早在當日,就已注定!

    為何命運卻又如此捉弄,給他們希望,又無情奪走,叫他們墜入情網,又無奈放手……

    衛雁將頭依靠在他肩上,點點淚滴,氤氳了他微顫的肩頭。

    “雁妹……你瘦了……飲食起居,不要馬虎……”

    “嗯……”

    “過剛易折,凡事順其自然……勿徒然傷了自己……”

    “嗯……”

    “男子多薄幸,即便對我,也不能盡信……”

    “旁人自是不信,此生不疑徐郎……”

    他喟歎一聲,回轉頭來,抖睫相望。她盈盈眼眸之中,映著他哀傷的臉。麵前嬌小人兒,朱唇輕啟,螓首相依,嬌美如斯,柔順如斯,怎堪相忘?他鬆開手中韁繩,將她再次擁入懷中。她仰起頭來,踮起腳尖,將嘴唇湊上,他猶豫再猶豫,不妨她已貼上他雙唇。觸感微涼,是她來不及拭去的點點珠淚,卷入他舌尖,苦澀難當。

    他任她攀頸湊唇,手貼在她腰上,不敢亂動。心中百般煎熬,隻有自己明了。

    驚覺自己頸間生涼,她微微後仰,撞見他不及掩飾的黯然心殤,昂藏七尺,軒然公子,淚落如雨。

    他伸手覆住她雙目,淒聲道:“不要看……”

    而他掌心,亦同樣雨霧氤氳。

    今朝得你傾心愛過,來日何人還能啟我心扉?

    月色無邊,微風拂鬢,十裏星河盛景,不及你一笑一顰。

    回城之時,天光已現,衛雁不再遮蔽,坐在徐郎馬前,大搖大擺叫開城門。

    城樓之上,一人金冠甲胄,煞氣騰騰,從樓上緩緩走下,冷笑道:“若非孤與世子親自帶兵巡城,還不知竟有人冒著孤的名頭,星夜出城相會……”

    鄭靜明肅穆而立,抱著手臂倚在階旁遠遠瞧著。

    徐玉欽攜衛雁下馬,輕笑:“太子殿下,徐某攜未婚妻子出城踏月,非假借殿下名頭不能出城,無奈之舉,太子勿罪。”

    宇文睿冷哼道:“踏月?哼!雁娘,孤給你的令牌,就是這樣用的?”

    眯著眼,瞧見她身披男子外袍,內裏穿著寢衣,竟是慌忙至此,急不可耐至此?甚至來不及換身衣裳,就與此子夜奔而出?

    衛雁笑道:“太子贈令牌於臣女,本就該任臣女自由使用,難道太子已經送出手的東西,還要時時放在眼前管著?”那笑裏有徐玉欽不曾見過的風情……他心中一痛,見太子已經大步走過來,與她低語。

    片刻,她回過頭來,笑道:“太子有公務在身,臣女與徐公子不耽擱您了,徐公子,咱們回去?”

    徐玉欽點點頭,向她伸出手來,等她走過來,將她抱上馬。

    宇文睿眯著眼,用隻有他們三人能聽到的音量,陰沉沉地道:“雁娘,此處旁觀者眾,孤不與你計較,待一會孤再去你家中,與你好生說說今夜之事。”

    徐玉欽聽得分明,心中火起,正要怒斥幾句,卻被衛雁拉住手臂,低聲祈求:“徐郎,咱們快走!”

    徐玉欽按下不悅情緒,縱馬向前。——太子日漸張狂,絕不會輕易原諒他們今夜之舉,他不敢想,雁娘剛才究竟用什麽條件,換取太子在人前留半分臉麵給他?

    在衛府門前依依惜別,衛雁上前叫門,下人睡眼惺忪地開了門,發現本該在院子裏熟睡著的自家大小姐竟立在門外,不由張大了嘴巴,以為自己在做夢。

    衛雁徑直往院中走,叫醒守院門的婆子,如月擔憂了一夜,根本不曾合眼,聽外麵響動,連忙迎出來。衛雁身上尚披著徐玉欽的青色袍服,頭發胡亂挽著,除了略顯憔悴,倒是沒什麽損傷。如月這才放下心來,扶著衛雁,低聲道:“小姐這樣大搖大擺的回來,叫人知道了怎生好?老爺會不會大發脾氣?”

    衛雁道:“最不該知道的人已知道了,旁人還怕他做什麽。如月,你也累了,咱們隻管睡到日上三竿。”

    如月一時沒弄懂那個“最不該知道的人”是誰,待天大亮後,她從自己休息的房中出來,吩咐小丫頭倒了熱水,往衛雁房中去時,被門前凶神惡煞的黑甲兵士嚇了一跳,守門的許婆子將她拉住,神秘兮兮地道:“別去,太子在裏頭。”

    如月恍然大悟,小姐所言之人,竟是太子?

    宇文睿本為問罪而來,這個狡黠女子,在城門處對他百般陪小意兒,求他放那徐玉欽一馬,他又有公務在身,故沒有施以懲戒。待他結束夜巡,又慰問了一番守夜兵士,天已大亮。內侍勸他回宮休息,偏他惦記著那小女人軟糯糯為那人求情之時,說的那句“雁娘願隨殿下處置”……,便回轉人馬,向衛府而來。

    他一路衝向她的小院,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一個人敢攔他,皆斂聲屏氣,任他直闖她的香閨。

    他甲胄在身,走起路來金絲龍紋黑甲發出輕微聲響,撩起珠簾,瞧見內室好一幅海棠春睡圖。

    他不由又氣又笑,這個小女人,竟睡得這樣安心!他明明說過要來“問罪”、“處罰”,她竟渾不在意?難道以為,他真的舍不得把她怎麽樣麽?

    他一夜未眠的臉上有幾許疲態,但此刻卻毫無睡意,坐在她床前的椅上,支頤盯著她的睡顏瞧了半晌,竟舍不得叫醒她。外麵蟲鳥鳴叫,隻令他惱恨,生怕那些噪音,擾了她的清夢。

    衛雁醒來時,已近正午,如月立在門旁,似乎在瞧著什麽,她喚了兩聲“如月”,都不見回應。她自行下了床,走到門邊,豁然瞧見外頭一眾黑甲兵衛正在院子裏頭上躥下跳。她認得是宇文睿的部下,不由奇怪:“他們在幹什麽?”

    如月見她醒了,忙吩咐小丫頭們打水,將她推進屋中,笑道:“太子來瞧過小姐,走時吩咐那些人將院中蟲兒鳥兒盡數捉了,以免打擾小姐休息。他們本來身手極好,無奈不敢大肆動作,怕有響動,驚醒小姐,隻能悄悄地。已捉了一小袋蟲兒,螞蚱金蟬、連蚊蠅也沒放過……”

    衛雁無奈道:“叫他們走吧。”又問,“太子來過?”

    如月驚訝地道:“小姐不知?太子來了有半個多時辰,難道小姐就自顧睡著?太子他什麽都……”什麽都沒做?如月不由心中狐疑。聽許婆子他們說,太子來時,眉頭緊鎖,大有怒意,殺氣騰騰地往屋裏衝……

    衛雁不再理會,正色道:“如月,為我梳妝,今兒還要去個地方。”

    如月應道:“是。”忍不住又勸:“小姐如今怎麽想,奴婢也看不明白。本來奴婢以為小姐許了徐公子,以後就該一心跟隨徐公子,如今瞧太子的架勢,倒似不願放手了。小姐為難處,奴婢能理解,可這般兩頭牽掛住,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流言四起,小姐日後如何做人?”

    衛雁歎息道:“如果母親仍在,定會為我做主,不令我陷於此等尷尬境地。如月,我大概……不能嫁給徐郎了……”她心頭一痛,再也說不下去,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如月,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會讓自己好好活著,也要讓你們都好好活著,不會再有第二個丁香了……”

    如月心疼地道:“奴婢不知該怎麽勸小姐,隻要小姐過的快活,奴婢就知足了。小姐這樣的人,正如袁先生所言,該是活得最恣意不過的,就是太子,對小姐也是百般遷就,小姐隻不要苦了自己就好……”

    梳妝畢,用過膳食,衛雁帶了數名從人,乘小轎外出。

    崔氏正在房中試新裁的幾件衣裳,平姨娘、秦姨娘坐在下首陪著說話兒,聽下人來稟告,說小姐用了軟轎,已出了門。

    平姨娘忍不住撇撇嘴:“一個閨女,鎮日在外拋頭露麵,許給了徐家,又招惹得太子頻頻往府裏跑,說出去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夫人也不管管?”

    崔氏道:“你休要胡言,小心叫人聽了去。外麵人亂說就亂說吧,咱們自己家裏人就不要亂嚼舌根了。老爺尚管她不住,我一個繼母,有什麽資格去管?你也是,好生守著自己的本分吧。跟秦姨娘學學,好好管住自己那張嘴!”說著,扭身瞧著鏡中的自己,不滿地向身旁嬤嬤問道,“我是不是又胖了?”

    秦姨娘笑道:“夫人哪裏是胖了,是添了福氣。奴婢冷眼瞧著,兩個小姐快要出嫁,這個家以後還得靠夫人,夫人不好生受補,怎麽撐得住?待日後三小姐大了,那伶俐的模樣,管保是個精明能幹的,到時能幫一幫夫人,夫人就享福了。”

    崔氏笑道:“一個小孩子,哪裏就能看出來是不是精明能幹?倒是你,懷著身子,以後不要來我這裏立規矩了,隻管好生養著胎,別累著了自個兒。”

    下人來報:“蔡姨娘來了。”

    崔氏神色冷了幾分,抬手道:“讓她進來吧。”

    平姨娘就扭過臉去,哼了一聲。

    秦姨娘客客氣氣地起身,待蔡姨娘向崔氏行過禮,笑道:“早上咱們來夫人這裏請安過後,各自回碧雲閣去,原想找蔡姐姐跟平姐姐說說話,聽說姐姐不大自在,就沒敢打擾。我們用過了飯,聽說外頭的裁縫師傅給夫人送新衣裳,就來瞧熱鬧,姐姐好些了?怎地又過來了?”

    蔡姨娘笑道:“無妨,不過是來問問二小姐,聽說一早就出去了,問了院子裏的丫鬟,說是走得匆忙。不知二小姐可知會了夫人去處?”

    崔氏道:“喲,原來薑娘也出去了?沒聽說薑娘用車馬啊,看來是我這個當母親的,對孩子們關懷不足啊……”

    這是怪衛薑沒把她這個主母放在眼裏了,蔡姨娘連忙笑道:“想是有什麽急事,這孩子是個急性子,對夫人卻是極孝順的,回來後定會來給夫人請罪……”

    卻說此時衛薑立在喧囂的街市中,雙目腫成核桃兒。瑩兒小聲地勸:“小姐,回去吧,您都立在這裏半天了……”

    衛薑充耳不聞,任過往的行人對她側目指點,明明是晴朗夏日,她卻如墜寒冰,周身沒有絲毫熱氣兒。

    宇文睿去探衛雁,出來時,她疾步跟在後麵,一路呼喚“殿下、殿下。”被那黑甲兵衛擋在後麵,一時追不上前頭馬上的宇文睿。

    走到青雀巷口,宇文睿身旁的內侍發現了她,宇文睿命她走到身前,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道:“衛二小姐何事?”

    衛薑麵紅耳赤,低聲道:“還請太子屏退左右。”(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