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捐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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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青聽出的不尋常,是關於朱方府私賣“捐監”名額一事。

    捐監之人出糧米給朝廷來獲得進入國子監學習的資格,若順利畢業,出來就是官身了。本朝明文規定捐監之人須有秀才功名,捐獻的大筆米糧作為賑災糧收歸國庫。

    這原是走恩蔭的路子,故通過捐監一途得上國子監的,大多是有學識的官富人家子弟,比如劉闊,隻到了他這等家中有人任高官的,連米糧都不用捐。

    大啟開國四世,國祚綿延不過六十餘載,朝廷上下仍謹守法度,捐監的名額所占比例很小,又要求有秀才功名在身,因而這些人底子亦不算太差,何況國子監能否畢業多少也是道檻,並不至於亂了整個國家吏製。

    聽董濤所說,林厚積每年都能漏出不少名額,顧青直覺這裏頭有貓膩,約了董濤再探。

    這一日,顧青出到客棧前廳,見與董濤約的時間還早,讓魏方去問問街上哪兒有賣早點,小二熱心地指了路,三人往不遠處的夫子廟行去。

    寒風的清晨,朱方府夫子廟前,熱騰騰白煙裏,巴掌大小的薺菜包子,撒著蔥花翻滾的薄皮小餛飩,還有金黃色炸得滋滋流油的粢糕……

    顧青在長街的每個攤前都要轉轉,聞著香氣這個嚐嚐,那個分分,見顏錚咬了口粢糕皺起了眉,笑道:“怎麽?吃不慣?”

    “鹹口的。”

    北地油炸的麵果兒都是甜口的,顏錚想是吃慣了西北的口味。

    顧青點點頭,伸手拿過顏錚的那塊粢糕,將還未吃的包子轉換過去,“吃包子。”邊走邊渾不在意地吃起換到手裏的,還不忘瞧瞧魏方。

    魏方忙護著粢糕,“大人可別搶我的。”

    顧青被他逗樂了,“分一半給你要不要?”

    魏方不敢點頭,隻眼巴巴看著顧青,顧青才要就手掰些給他,顏錚不知從哪兒變出塊新出鍋的塞給魏方。

    魏方毫無所覺,誇讚道:“還是錚哥大方,大人可小氣。”

    顧青有些感慨,老實的魏方這才多久,就被顏姚帶壞了。

    三人嚼著早點,兜著圈尋到了董濤所說名為“折桂閣”的鋪麵,時辰尚早,店裏的門板才卸了兩扇,裏頭可見夥計來往的人影。

    過了半刻,董濤出現在巷角,看見顧青三人已到了地方,匆匆趕上前來,“讓大人久等了,族叔今兒起得晚了,這薦書就拿得遲了些。”

    “無妨,是我來得早了。”

    進店之前,董濤又將從族叔那兒聽得的一些閑話說了,“族叔說這‘捐監’要想成事,還是得看銀子。敞開了說,真有門道的也不用尋這折桂閣,都是朝中無人的才尋它,因而隻論錢多錢少。

    朱方府每歲監生的名額不過二十餘人,去了那些早訂給官家子弟的,漏給下頭的就不多了。幸好如今是年頭上,名額才剛撥出來,讓咱們趕緊的。”

    顧青點點頭,將魏方留在店外望風,他與顏錚董濤一同進了店門。店裏的夥計見今日頭一撥客人上門,忙滿麵笑意上前招呼:“兩位公子想購何種筆墨紙硯?小店有新到的徽墨,可需試筆?”

    顧青才進店就已打量過四周,鋪麵不過十來尺見方,雖小卻布置得齊整雅致,看著是個正經做生意的筆墨鋪子。

    董濤此時盯著夥計,神情略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張,開口道:“十年受盡窗前苦。”

    話音剛落,櫃台後原低頭記著賬的掌櫃接口道:“一舉成名天下聞。”邊說邊迎了出來,“兩位公子後頭雅間商談。”

    顧青與顏錚相看一眼,這鋪子原是幌子,林厚積這買賣做的暗號接頭,熟人引薦,很是小心妥當。

    三人被恭敬地引進後院,裏頭別有洞天,四方天井內青泥巨缸沉在當地,裏頭幾片殘蓮雖已枯敗,走近了卻能見幾條錦鯉來回甩尾,頗有意趣。

    繞過巨缸,就見一棟二層小樓,三人扶梯而上,雅室裏端坐著一位文士模樣的中年人。

    幾人相見後,這自稱姓李的秀才便開口相詢:“是哪位要捐監,還是兩位都要?”

    董濤讓出顧青來,顧青裝作全然不懂此中門道,隻作虛心請教。

    他今日特意換了一身宋錦,紋繪雖不張揚,質地卻是上好,頭上則露出無瑕的白玉簪頭,正是低調中顯富貴。

    李秀才果然觀之滿意,心下竊喜,盤算著該怎生給此人定個高價才好,臉上卻越發顯出為難之色,“顧公子有所不知,這幾年似朱方府這般能勻出幾個名額的州府是越來越少,且折桂閣出的名額從來是包中的,因而別看這才開了春,已有好幾家上我這兒想要定下名來。”

    顧青示意顏錚,顏錚便取出個裝著十兩紋銀的荷包遞過去。

    李秀才是老油子了,接過一摸便知,心下暗歎,給他個傳話人出手就是十兩,果真是隻肥羊,待顧青再問,自然答得耐心有加。

    隻聽顧青道:“聽說朝廷規定捐這監生,需要拿米糧來換,不說多少,單說糧食的新陳,品類是黍是米還是稷,學生一概不知啊。”

    李秀才摸著胡子笑道:“顧公子不必擔憂,如今隻需將米糧折成銀兩交給折桂閣便可,但凡米糧的品種多少,到倉的時日,都會有折桂閣去置辦妥當,代為交付官府糧倉。”

    “原來還有這麽個法子。”

    顧青此前一年多的邸報書律可不是白看的,心中早有了想法,隻此時仍作不知。

    “顧公子請想,這購糧運糧存糧,皆要一一去置辦,再這黍多少斤,稷多少斤,其中繁瑣想想便讓人頭疼。若稍有不慎將各種米糧弄混,麻煩事小,誤了年期事大。折桂閣這也是為了公子著想。”

    李秀才言辭殷殷,態度十分懇切。

    顧青點頭,“貴閣確實想得周到,如此甚好。”

    “隻是這中間折換米糧耗損的銀子,還得顧公子幫忙想想法子。”

    顧青怎會不明白這其中意思,便是暗示要收些折損費,接道:“這原是應該的,貴閣既肯出麵料理,學生感激不盡。”

    兩人你來我往,相談甚歡,顧青見火候差不多了,又悄悄追問:“學生聽說貴閣的東家亦是姓李?是……”

    李秀才撚須一笑,故作高深道:“確是姓李,顧公子既有耳聞,自是知天機不可泄露。”

    顧青作了悟狀,心下暗笑無恥,不就是林厚積這廝的大女婿做的後台。

    兩人最後一番商討,實數定在了三百五十兩,據董濤之前摸底的行情,這是往高了開的價。

    “顧公子莫要心疼這筆銀兩,捐了監,不過二三年的功夫,便是正經的官身了,要什麽方便沒有。”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秀才買賣做得老到,這就安撫起金主,讓人掏錢掏得心甘。

    顧青當場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作為定金,雙方約定籌足錢款,以一月為期,若過了期,名額轉手他人,五十兩定金亦不退回。

    李秀才這頭千叮嚀萬囑咐莫要誤期,隨後開了一紙保引回遞顧青,上頭大體的意思是朱方府府學準備保薦顧青成為國子監生,請地方上予以配合,提供相關身份文件。

    李秀才另又提醒道:“族裏的證引,縣學教諭開的學籍,稟生的作保文書,必得一樣不可少。”

    顧青一一應下,告辭出來。

    幾人徑直回了顧青落腳的客棧,方便說話。

    董濤聽了這半日早已是忍不住,“大人,這林知府通過折桂閣捐監有什麽不妥嗎?這捐監不是朝廷允了的?頂多需經過這折桂閣做中人,林知府的大女婿搜羅些中人費而已。收了這些銀子,林知府雖再談不上是什麽清官,可似乎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兒。”

    魏方給兩人倒上茶來,顧青喝過才細道:“你們原在地方上,不知道京城的旨意,朝廷這些年三令五聲不可折銀捐監,必得糧米上繳,你可知為的什麽?”

    “晚生還請大人示下。”

    “收了銀兩,若短斤缺兩,以次充好繳進糧倉,隻怕還是好的。就有不少膽子大的,敢一分銀子不換米糧,隻進自個腰包。

    朱方府乃是魚米之鄉,不逢戰亂,哪裏又天災之患?必讓有些人生出豹子膽來。

    我敢賭林厚積一分銀子也未曾換作賑災糧,全進了他一家子袋裏。這監生名額既最少也要二百八十兩一個,一年隻需指縫裏漏出十來個,四千兩雪花銀便穩進囊中。”

    董濤深吸一口氣,年入四千兩,三年在任,一萬兩千兩白銀隻少不多,林厚積還談什麽清官,妥妥大貪官一個。

    顧青冷笑,別人做官不但得置辦行頭奴仆車轎,還得花錢交際送禮,到了他這兒倒好,用清官的幌子來擋,連歡場上可憐人的錢都要摳下,真真的無恥到了極致。

    草菅人命為一,貪墨捐監折銀為二,這兩樣實證在手,顧青不信扳不倒他林厚積。

    朱方府的事至此查得差不離了,顧青手裏既有董七爺盜案的人證,又有貪墨捐監的物證。彈劾的奏本遞上去,隻等開了糧倉自見分曉,想林厚積二年在任積下的捐監米糧的缺口,即便秋收時都難言補齊,何況這春日才播種。

    至於那夥探明了賊窩的漏網匪徒,顧青信裏交代了左靳,想必等在朱方知府這個肥缺後頭的人有不少,隨他左靳暗示哪個,自然有朱方下屬的州府老爺們帶著人急去立功,爭這個位置。

    顧青於是翌日就準備啟程回京,早起剛要結賬,就遇上董濤急急撞進客棧,“顧大人,董七爺被拉到衙門外頭上了枷了,請大人一定想法子先救救他。”言畢,撲通跪下,連連磕頭。

    作者有話要說:  《論口水》

    作者:魏方,你錚哥哥可不大方。

    顧青:我說給半塊,他肯給一塊,怎麽不大方?

    顏錚:莫說給半塊,半滴也不能給!

    顧青:他說什麽?

    作者:口水,粢糕上粘的口水,還能是什麽?

    吃瓜群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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