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老羅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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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晚風熏得遊人醉。迷朦夜色籠罩之下的西北東城,經濟蕭條,大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十分稀少。風塵仆仆的羅樹林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西北老家縣城所在地。
他站在街邊的路口,拍了拍身上沾滿的灰塵,信馬由韁地鑽進一個小巷子,來到一家專賣冰糖葫蘆和糖畫的小店跟前。一個身穿粗布長衫,長相斯文,略顯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櫃台後麵打瞌睡,他眼睛一睜一閉,嘴角垂延三尺,微微的鼾聲依稀可聞。
羅樹林伸出那根從不離手的拐杖,重重地敲了敲櫃台厚實的木板,喊道:“唐老虎,鬼子來了!”
那個名叫唐老虎的中男子仿佛從噩夢中驚醒,他睜開那雙小眼睛,一蹦而立,隨手操起案板上的切刀,驚慌失措地左右張望。當他看清站在麵前隻有羅樹林一個人時,唉聲歎氣地責怪道:“老羅,你不要嚇唬我好嗎?”
羅樹林連忙脫下黑色的紳士禮帽,滿臉堆笑,“嗬嗬,你小子警惕性太差了!來一串冰糖葫蘆,一個糖畫。”
唐老虎點燃兩根燭火,拿出一柄勺子,從瓦罐裏舀了半勺稀稠的紅糖,放到火焰上一邊加熱,一邊看著羅樹林,開口問道:“要畫什麽?”
“就畫一隻鳳凰吧!”
“看樣子,你剛從外麵回來?”
“是啊,我退休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不一會兒,勺子裏的紅糖逐漸化開,一股甜膩膩的香味撲鼻而來。唐老虎將勺子移到鐵板上方,一邊細細地傾倒糖漿,一邊耐心地作畫。
過了兩分鍾,一隻用糖料畫成的鳳凰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他們眼前。唐老虎放下勺子,從竹筒裏拔出一根竹簽,粘到糖畫上,然後抓起鏟刀,小心翼翼地鏟起來,遞給眼前這個老顧客。
羅樹林就像天真的孩童緊緊攥在手裏,他快速地抽出木架上的一串冰糖葫蘆,奸詐地笑道:“兩個一共多少錢?明天我再給你!今晚先欠著。”
唐老虎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一塊大洋!老羅你變壞了!這種小本生意,僅夠養家糊口,如果鬼子過來,啥也沒有。你也好意思坑我!這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嗎?”
“你盡管放心,我隻坑鬼子,不會吭你。你也知道我這人向來說一不二,說明天給就明天給,絕不會反悔。”
羅樹林撂下一句狠話,頭也不回地走出那家店鋪,消失在小巷的盡頭。他剛離開不久,早已停在巷口窺伺的一輛黑色轎車上下來兩個軍統打扮的年輕男子,他們氣勢洶洶地衝進店裏,不由分說地摁倒唐老虎。
“給我老實點,剛才那老頭都跟你說了什麽?”一個滿臉凶相的男子厲聲問道。
唐老虎驚恐地趴在台上,歪著頭,嘴唇顫抖,憋了老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爺,我不知道什麽對方得罪了你們?他隻是買了一串冰糖葫蘆和一個糖畫,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話音剛落,另一個男子狠狠地揪住唐老虎的腦袋,“你撒謊!既然你們不認識,為什麽他沒給錢,你就放他走了?你以為哄三歲小孩呢?快說!要不然,我一槍斃了你!”
麵對入侵者槍口的威脅與恐嚇,唐老虎隻好如實交代,“爺,他家就在前麵小巷子拐角的地方,他是這裏的老鄰居,答應我明天才送錢過來。”
他們鬆開失魂落魄的唐老虎,然後將巴掌那麽大的店麵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兩人大失所望地鑽入車裏,司機發動車子,揚長而去。唐老虎望著轎車離去的背影,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羅樹林攥著送給孫子和孫女的禮物回到久違的家門前,那是一座僻靜的西南小院,磚瓦結構的房子由於年代久遠,顯得十分陳舊。他懷著迫切的心情,使勁地拍了拍那扇熟悉的大門。木板上張貼的門神早已泛黃,脫落的邊角隨著颯爽的秋風翩翩起舞。
嘭嘭......他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木門,一邊拍,一邊喊:“羅振剛,你老爹我回來啦!快開門呐!”
院子裏寂靜無聲,始終無人回應。他揉了揉昏花的老眼,確認自己是不是走錯門了。大門兩側懸掛的方形木板上鐫刻的對聯字跡,再次印證這是他家的房子,因為這副對聯就是他的傑作。
等待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它十分考驗一個人的耐性。漫長的等待中,羅樹林一次又一次地猛拍木門。假如不是年老體弱,這會兒他早已破門而入。偌大的院子裏總算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睡眼惺忪,倦意沉沉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後,不溫不火,慢條斯理地問:“爹,你怎麽到現在才回來?”
羅樹林神采飛揚,喜出望外地衝上前,一把摟住兒子的肩膀,尤為慶幸地說道:“沒辦法!從延河到東城又沒有火車經過,我隻能搭國軍的順風車回來。路上差點栽了跟頭,賠了老命。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羅振剛掙脫羅樹林的懷抱,側身讓父親進門,然後轉身拉上門栓。他一邊輕手輕腳地往裏走,一點叮囑:“爹,你走路慢一些,說話小聲些,孩子們都睡著了!可別吵醒了他們。”
羅樹林為了討兒子歡心,他滿臉陪笑,裝腔作勢,躡手躡腳地走進院子。院門外的街頭角落,尾隨而至的軍統人員目睹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們大老遠地監視羅樹林的一舉一動。
院子裏,一個身材走樣的年輕少婦站在臥室門前翹首以盼,她穿著緊身睡衣,雪白的皮膚鬆弛,肥胖的軀體凹凸有致,性感妖嬈。她目光渙散,一臉頹廢的樣子,哈欠連天地站在門檻裏邊遠遠地望著,仿佛那道門檻是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是羅樹林的兒媳劉月娥。
羅振剛撇下父親,仿佛趕著跟媳婦幽會似的,搖頭晃腦地走在前麵。身後的羅樹林就像一個投靠遠房親戚的糟老頭,孤單地跟在他後麵。兩人即將走進房間時,羅振剛才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羅樹林:“爹,你不是從學校帶行李回來了嗎?弄丟到哪去了?”
言辭懇切,可他關心的不是父親的死活,而是行李的下落。知子莫若父,兒子這點小心思,身為父親又怎能不知?羅樹林看了看兒子那副貪婪的嘴臉,直接了當地讓他盡早死了這份心。
“我沒有行李,都一把老骨頭了,你叫我怎麽帶回來?外麵兵荒馬亂,我能活著回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行李一件都沒有?怎麽可能?上次你回來時,不是帶一個皮箱嗎?難道你還想讓我跟你回延河去拿?”
“我已經退休,不用回了。喏,我隻帶回了兩個行李!”羅樹林晃了晃拽在手裏的糖葫蘆和糖畫。
羅振剛嗤之以鼻,一聲冷笑,“你都快入土的人了,還童心未泯,淨搞這些為老不尊,老不正經的鬼把戲。”
“嗬嗬,這是我送給孫子和孫女的禮物!我想去看他們一眼。”羅樹林一臉訕笑,拄著拐杖,邁開步子走向他們的臥室。在他看來,兒子和兒媳簡直比西北馬幫的劉占元及其手下的馬匪還要難以對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