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過去與現在的宴會(一)

字數:5726   加入書籤

A+A-




    “眼前看見的事物全部破碎了,我朝著地麵崩裂後的縫隙往下掉,很久之後,掉進了一個湖裏,我使勁往上麵遊,終於在眼前看見了一絲光亮,再遊一會,就......“

    “你就到了這裏?”菱子眯著眼,對麵的吳陷身子濕漉漉的,衣服上正一滴滴往下淌著赤紅的水滴。

    吳陷的臉色從重逢的意外與驚喜中稍稍平靜了一點,點點頭,偏過腦袋嘴角偷笑了一下,突覺耳朵上一痛。

    菱子的一隻手擰著他的耳朵,把他的腦袋重又拉了回來:“我現在這副樣子很好笑麽?!”

    “沒有沒有。”吳陷連連擺手,“隻不過不太像你,我剛見到都被嚇了一跳,現在都不太習慣。”

    “在你眼中,我是什麽樣的?”菱子鬆開手問道,看見吳陷的眼神不自覺地向著自己的胸前瞟,惱羞成怒地再次伸手。

    “看什麽看!”

    吳陷側身,退了幾步,躲過菱子做出的與這一身雍容高貴的衣著與樣貌截然不同的刁蠻動作。

    “在我心中就是這樣的。”他望著菱子這副惱火的樣子,聳聳肩說道,表情是一副無奈的樣子。

    菱子收回手,不滿地盯著他瞧了一會,蹙起的眉毛漸漸舒展了開來,接著緊閉的嘴巴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又見到你了。”她粘著裙子上的一點麵料,將身上的一點點矜持展露出來,“真好。”

    吳陷走到她麵前,伸出雙臂抱住了她。

    “你不是說兩隻手都沒了麽?”

    “我也不知道,出了那個地方到了這就又有了......這不重要,讓我再抱會。”

    過了一會。

    “你幹嘛又掐我。”吳陷痛哼一聲,身體被菱子的一隻手給推開。

    “幹嘛?我問你,琉璃到哪去了?”從激動中徹底抽離後,菱子終於想起被兩人忘記的同伴。

    “她?”吳陷一愣,回頭看向仍舊溢滿赤水的浴缸,“對啊,琉璃她人呢?我記得她跟我一起掉下去的。”

    他急急忙忙地跑到浴缸前,探頭查看這個他剛出來的地方,裏頭並無同伴的身影。

    “不用找了。”在鏡子裏,牆壁上,每塊瓷磚間,各色高低的音階響起,組合成熟悉的童聲。

    “你的同伴,在我這作客。”

    吳陷心頭一驚,這才從剛才見到菱子的喜悅裏完全脫離,想起兩人依舊處於一個危險的境地之中,抬起頭,對著天花板高喊:“你把她怎麽了?”

    “你過來就可以見到了,還有媽媽,你也一起過來吧。”

    “媽媽?”吳陷疑惑道,麵孔轉到一旁的菱子上,“他在喊你麽?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菱子搖了搖頭,在她身後,盥洗室的門有了動靜,外頭有人正在開鎖。

    ......

    “夫人。”老管家拉開門,恭敬地對一旁的菱子請安,接著轉向不遠處的吳陷,露出一張吳陷記憶猶新的臉孔,”還有這位客人,跟我來吧,少爺等候多時了。“

    老人的模樣,赫然便是吳陷曾見到的那個孤兒院院長的樣子,那個在吳陷漫長的記憶旅行和殺戮中所見的無數痛苦故事的製造者。

    “怎麽了客人?”老人麵容疑惑,不懂麵前這位客人看為什麽一直盯著自己看,而且臉上的表情又這麽古怪“您見過我?”

    “沒有,隻是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有點像。”吳陷回應道,搖搖頭暫時把心底的疑惑壓下,“請帶路吧。”

    “那請吧。”老人禮貌地行禮,轉身朝著盥洗室外走去,吳陷和菱子跟隨在他身後。

    外頭,溫煦的燈光下,棕色的地毯平整地鋪在走廊上,綿軟的質地消弭了過路人的腳步;兩邊,放著一副副畫,它們一開始還有些內容,有的是景色,有的是肖像,等到幾人越走越深,油畫上的畫麵扭曲得越來越明顯,到後來,上麵就隻畫著斑斕的線條和墨點了。

    管家領著兩人走到一條環形的狹長階梯前,也不停步就自顧自向下走去。

    “他有什麽不對麽?你剛才怎麽那種表情。”菱子走下台階的腳步加快,靠近前頭的吳陷,拉低聲音詢問他之前看見管家的反應為何那麽奇怪。

    吳陷偏過頭,餘光觀察著前頭的老人,嘴巴湊到菱子耳邊把原因告訴了她。

    “也許它很享受吧。”菱子輕聲說道,心中想起擺在餐盤上的死老鼠,“它不是人,把痛苦的根源放在自己身邊,也許會讓它很享受。“

    她隱藏得很好,可話語裏還是流露出一股懼怕。

    “是麽。”吳陷不置可否。

    言談間,他們已接近了目的地,還是那張餐桌,隻是換了條不同的桌布,小小的身體坐在菱子曾經端坐的主座一邊椅子上,露出後背和半個側臉,琉璃坐在他身邊,身上被一條翠綠色的餐巾給綁縛著,固定在椅子上,正抬頭看著從階梯上下來的幾人。

    見到菱子後她的目光裏流露出驚喜,可卻隻有一瞬,立刻湮滅變成了一種複雜的表情。

    有抱歉,有自責,有擔憂,一些吳陷從未想過會在琉璃臉上出現的神色接連出現組合成一塊。

    他看懂了大部分,對著琉璃遠望的目光點了點頭,盡管沒多大用處,依然示意她放輕鬆。

    “少爺,夫人和客人到了。”管家當先走下台階,走到那個身影後邊,對他複命。

    “嗯,到角落等著吧。”孩子擺著一副怪異的大人腔調,拿起桌子上的一卷濕巾,擦了擦嘴。

    “是,少爺。”老人退回角落,孤零零地彎腰待命。

    “那麽......”這座城堡的主人轉身麵對向他走來的兩人,眼神看向一臉凝重的吳陷,”我就不用自我介紹了吧,你都已經在我體內待那麽久了。“

    “體內?我之前......都在你的體內?”

    “你都已經見過無數個我了,應該早就清楚了吧,裝糊塗並不是什麽好品格。”停頓一下,眼珠在眼眶裏轉了一圈,接著繼續。“還是說,我這副樣子,讓你失望了。”

    麵前孩子的調侃讓吳陷沉默了一會,才重新開口。

    “這裏就是終點麽?”

    “是的,這裏是真正的終點,你隻要現在上前殺了我,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你想怎麽樣呢?”吳陷看向一邊的琉璃,之後繼續道,“我很想結束這一切,可對你而言,我們隻不過是‘待宰羔羊’吧。”

    “有時候太有自知之明會讓故事顯得很無聊。”伸出手,他把餐桌上擺放著的一盤蛋糕放到麵前,拿起一把刀叉,從上麵的奶油向下切,“而且也別太沒有信心了,抓住你同伴我也是用了些小手段的。”

    越過依然如臨大敵般的吳陷,看向在一邊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麽人的菱子:”媽媽,你怎麽不看我啊?“

    你說呢?菱子心中罵道。

    在她的眼中,並沒有什麽蛋糕,隻有一個幼童舉著刀叉,正在一點點切著盤子上放著的死老鼠的頭,暗紅的血液正從切口流出。她剛才隻見了一眼,肚子裏就是翻江倒海,所幸,她並沒有吃什麽東西。

    “媽媽,你在找誰呢?潔兒麽?”他繼續道,臉上露出悚然的微笑,“我已經把她吃了。”

    “吃了......你把她......”

    菱子重新轉回了頭,聲音顫抖著說道,那個女仆柔弱的樣子在眼前浮現,隨後粉碎成灰燼。

    “是的。”孩子停下動作,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著什麽。

    “我提醒過你了,你應該把她殺了的。”他指了指放在琉璃麵前被玻璃蓋子擋住的兩塊蛋糕,蛋糕塗滿著奶油,擋住了裏頭的物事。

    “那還有一點呢。”

    “為......為什麽?”

    “不為什麽啊,就是我突然長大了而已。”孩子語氣平常,“再說,她本就是我用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做出來的,現在回歸來處成為我的養料,也是她合理的命運。”

    “還要謝謝你這位同伴呢。“他再次麵向吳陷,眼睛扔盯著菱子,”要不是他殺死了那麽多過去的我,我也不會明白自己的軟弱,那一切也不會改變。”

    “我幫了你?”吳陷驚疑不定。

    “可憐的人。”孩子終於切下了盤中老鼠的腦袋,在吳陷眼中不過是切下了一塊蛋糕。

    他用餐刀把切下的那一塊往一邊撥了撥,說道:“看來你什麽都不了解。”

    “你之前的‘旅程’,和你抹殺的每一個不同時期的我,影響的隻是坐在這裏的我而已。這一點,指示你的那個家夥清楚,跟我一同坐著的你的同伴也清楚。”

    “不過也難怪,那個家夥本身就是被我分離出去的,我了解他,他的本質就是虛偽與欺騙,可惜他猜錯了一件事。”孩子站起身,把餐盤滑到琉璃麵前,嘴唇輕動。

    隻見琉璃脖子上的餐巾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勒著琉璃,把她的腦袋往那盤“蛋糕”靠去,在一厘米處的空氣裏停住。

    “就算是一粒灰塵鑽進我的身體裏,我都能感覺到。”他張大嘴,看著狼狽的琉璃無聲地大笑了幾下,才接著開口,”對他而言,你的出現是毀滅我的機會,對我又何嚐不是?隻不過,我的目的永遠都是......城堡外頭。“

    “城堡外頭?”吳陷朝四處看去,這才發現這個城堡的門窗已經被封死,一點兒縫隙都沒留。

    “可惜,為了這個目的,還是得把該除去的給除去了。”他伏低身體,從椅子低下拿出一個對講機,“藏了這麽久,該出來了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