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兩個女人的戰爭(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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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遠視眼的嬰兒,陳嬌對顏色特別的敏感,穿著鮮亮的人總是要醒目些,她也好辨別,可惜一家子穿著都簡樸得很,粗麻布的衣服,難得有染色,乍一看時,她確實還不曉得誰是誰,隻能走得近了,才能憑著高低勉強判斷對麵的人是大人還是小孩。
今天寂寞得很,就陳傻妞趴在床上用一隻毛糙的狗尾巴草逗她同趴在旁邊的懶貓,她的額頭被灰撲撲的東西包裹著,貌似已經幹了,可能是香灰一列的東西,陳嬌有這個經驗,鄰居的老奶奶信偏方,孫子磕破點皮就用點香灰裹著。陳田田外出去挑水了,薑梅娘今日不在。
陳嬌今日沒聽見院子裏的母雞咯咯的亂叫,心中歎了口氣,臉蛋上做不出來這樣複雜的神態,於是轉過頭去對陳妞的狗尾巴草視而不見。
薑梅娘臉蛋子依舊紅腫,懷中抱著母雞,老實巴交的耷拉著毛茸茸的頭,粗糙的手時不時的拂過母雞的頭,緊緊的抿著唇,匆匆幾步來到陳家門口,一幢青瓦白牆的四合院,陳家在城裏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稱得上家底殷實,她扣門的動作輕輕的,聽見門裏的腳步聲,她鬼使神差的將自己紅腫的臉蛋揉得更紅了些。
開門的是林華娘的大兒子陳晈羅,今年十歲,額頭飽滿寬大,鼻梁塌,鼻子略微外翻,下頜骨窄小,因為是家中長子,從小就受盡寵愛,特別的挑食,原本狹小的下巴顯得更加的尖,好像是個扁平的陀螺,他的額頭是陳學年的當年的模樣,鼻子以下完全是林華娘的模子,皮膚就像桐油一樣的顏色,薑梅娘看著,難免拿自己三個孩子作比較,隻覺得自家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心中舒坦了點。
——她其實是恨的,嫉妒的,這種恨意像是生長在內心的一簇火苗,受於環境與秉性,不能凶狠的燃燒起來,但無時不刻都再折磨著她,使她做出一些違背本心的事情來,好像這樣,能稍稍平息心中那點不公平。
陳晈羅開了門後留了背影給她,當她不存在似得跑向西屋,薑梅娘很習慣他這樣態度,去了屋中見公婆,兩位老人已是花甲之年,頭發已經花白了,公公陳世光著青色的汗衫侍弄院子裏的花草,婆婆錢椒椒正在廚房裏做菜。雞湯的香味飄出來,薑梅娘曉得是煲給才生產完的林華娘吃,這讓她心中很不是滋味。陳世光聽見腳步聲,慢吞吞的轉過頭來,和藹道“來了?怎麽沒把我小枸杞抱過來,進屋去搭把手吧,你娘正在做飯。”
錢氏聽見動靜也伸出半個頭來,在屋內吆喝道“還杵著幹什麽,快進來!”
薑梅娘趕緊將手中的雞放在牆角,跑進去,擼起袖子幫忙做飯,錢氏打量了她幾眼,隻見她孤身一人,未免有點見不著孫子的遺憾,又見她臉蛋上紅巴掌印,隻裝作沒看見。
陳世光侍弄完花草後,問小孫子境況時終於發現二媳婦紅腫的臉蛋,正要拍桌子,錢氏卻在桌下踢了他一腳,老頭雖然是個暴脾氣,卻忌憚這個老婆,錢氏半笑著,眼角的魚尾紋蜿蜒,帶著經曆滄桑的精明“梅娘,以後能讓就讓著些,近來華娘產子,學年緊著她,倘若老頭子數落學年,回頭學年定然還能鬧事,我就不留你吃飯了。”轉頭望著牆角溫順的母雞,道“你把雞抱到西屋去,別放這兒,看完華娘後,等下到河灣給我漿洗些衣服。”
“娘,我,我實在是……今兒不是不想帶枸杞,是夫君說不能仗著姐姐生了個女兒,我又生了個兒子就趁機給她難堪……嗚嗚……”
薑梅娘抽抽搭搭的,哭得像個孩子,順便將胡四娘也數出來了。
老頭子一聽,眼瞪如銅鈴,錢氏一腳踩在他腳背上,於是他老實了。
兩位老人就陳學年、陳學時兩個兒子,胡四娘是陳學時而立之年才討來的媳婦,且對方家境又好,所以兩位老人拿她無辦法,至於陳學年,兩個女人在他心中什麽地位,錢氏心中明鏡似的,這種事情越幫越亂,他們兩個一把老骨頭,能幫得過明麵的,暗地裏如何幫?大房林華娘處處賢惠,為人處世沒半點差錯,她也是女人,曉得這並不代表林華娘打從心眼裏善良,但挑不出錯,她總不能平白找人麻煩,薑梅娘拴不住兒子的心,反倒是時不時做出些錯事;她暗地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都是護著薑氏的,且說來,薑氏雖然曉得胡四娘刁鑽,卻隻能任由胡四娘欺負,然而胡氏在林氏那裏卻討不著半點好處,這其中微妙的道理,她明白,薑梅娘卻不明白,且是在她三番五次的提醒下,還是沒醒悟,錢氏認為這件事不該管。
說難聽些,她也看不慣薑梅娘耍那些心機,偏偏耍得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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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拍著她的背等她哭了一會,等薑梅娘哭順氣了,讓她抱著母雞走了。
陳世光很氣憤,坐在門檻上抽旱煙,吧嗒吧嗒,站起來氣勢洶洶準備去找兒子麻煩,錢氏一嗓子吼道“站住!”
陳世光果真站住,錢氏拿著擀麵杖從屋裏伸出一顆頭,恐嚇道“你敢去我打斷你的腿,有這個時間,還不去多捉些泥鰍,回頭給田田和妞兒拿去,我那小枸杞還等著奶水吃哩!”
陳世光重重地歎了口氣,拿了捕魚的網漏,賭氣飯也不吃了。
薑梅娘跨進西屋前,將母雞遞給林華娘二子陳晈林。陳學年不在屋子裏,女子生產的房間晦氣,他是一家的頂梁柱,肯定不能進來沾染了,薑梅娘隱隱有點失落,她掀開臥房裏隔斷用的簾子時,心中卻升起一絲異樣的平衡,林華娘坐在席子上,頭上裹著白色的汗巾,正低頭中逗弄著孩子,臉蛋上暈著潮紅,大概是熱的。屋子裏什麽味都有,她是生過孩子的人,曉得坐月子時不能吹風的,這些氣味她並不嫌棄。
林華娘生產前三子時,全由著婆婆貼身照顧著,然而這回生了個女兒,卻獨自坐在這裏。想起自己頭兩胎生產,都是女兒,錢氏也沒有來照顧,心中稍稍平衡了點,但下一刻又想到,這次生枸杞,婆婆不也沒有過來?
她果然還是不被待見的。
但她心中並不怨恨錢氏,隻是偶爾會抱怨一下。
林華娘見她,微微笑道“妹妹,過來坐,吃過飯沒有,沒有吃過一會娘做好了飯,一起吃吧?”
薑梅娘看著她微微勾起的嘴角,柳葉眉,又想起錢氏的話,淡淡道“不吃了,枸杞還等著我喂奶呢!”
林華娘順著她的話,問候道“枸杞五個月罷?”
“嗯!”
林華娘低頭逗弄了懷中的粉紅色的肉團“以後皎月得跟著在他屁股後麵喊哥哥了。”
薑梅娘聽見皎月兩個字,脫口而出道“皎月?”
“是啊,相公取的名字!”
薑梅娘頓了一頓,枸杞五個月了,可如今連個名字也沒有,狠狠了咬了下唇,起身便走了。
走時她還想著給錢氏漿洗衣服,一邊洗一邊流淚,錢氏帶著籃子過來時,她還在哭,錢氏沒有說什麽,隻是將洗好的衣服拿了,順便將籃子裏的東西遞給她——十隻毛茸茸的黃色雞仔和一些雞蛋,還有一些米麵。
薑梅娘哭得更凶,一路哭著走了。
錢氏歎了口氣,她對三個媳婦都是一樣的待遇,奈何除了大房的林華娘心中清楚,胡四娘和薑梅娘都是個拎不清的,隻覺得她處處偏袒了林華娘。
薑梅娘雖然哭,卻也惦記著枸杞,回家後陳晈果然已經餓得頭暈眼花,陳田田喂了她些熱水,並不管用。
陳田田和陳妞已經習慣每回薑梅娘去那邊紅著眼睛回來,兩人悄悄將小雞仔放雞籠裏,便去溪裏撈魚蝦。
陳世光已經撈了許多,專門等著這兩個孩子來,帶著孩子撈了一陣,又將懷裏的兩個熟雞蛋給孫女吃了。
陳田田望著蛋不肯下嘴,陳世光曉得大孫女的打算,摸摸她的頭,將掏出一把剛摘的桑葚遞給兩個孩子,說道“全吃了,全吃了爺爺明兒還跟你們捕魚捕蝦。”
陳田田狼吞虎咽起來,陳妞爬在大石頭上一顆顆撿桑葚吃,撈了些時辰,陳世光將魚蝦用竹簍裝好,摸摸兩個孫女的頭,隻說道“這件事別給你嬸子說啊,千萬要記得呀!”
陳田田點點頭,陳世光把兩個孫女往牛背上一丟,扯開嗓子唱著戲台上的戲文,將孫女送到了小院不遠處,牽著牛回去了。
陳田田一手牽著陳妞,一手提著魚簍,歪頭囑咐道“記得也不要給娘說!”
陳妞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每天都要囑咐!”
陳田田點點頭,她並不想告訴薑梅娘,主要是認為薑梅娘那個性子,誰知道會不會在嬸子的威逼下說漏了嘴,到時候嬸子定然要去找爺爺和奶奶鬧。
作者有話要說: 啊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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