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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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三十三章

    進入官場之後, 王安石的日常是這樣的——

    某個上官升遷了,寫個賀文祝賀一下。

    某個朋友來信探討問題, 寫個回信答複一樣。

    某天讀書讀到個令他拍案叫絕的點,立刻寫個信給好友說道說道。

    總之,給王安石送信的信差每天都很忙。

    這天王安石收到一封特殊的來信:曾鞏替他父親寫的墓誌。

    這年頭,墓誌是非常重要的:有點文化的人都會找相識的文化人給寫一篇, 吹吹亡者的功績、吹吹亡者的品行、吹吹亡者一生的成就。

    這墓誌吹得好了, 長眠地下的人麵上有光, 子孫後輩也麵上有光!

    王雱祖父寶元二年就已去世, 靈柩暫時淺葬在江寧府。

    王安石為官之後一直在往上打報告,申請回去葬父,但一直沒被批準。

    去年入冬後王安石又給上頭打了報告, 這回上頭終於批複了,允許他今年秋季某天回江寧葬父!

    可現在上頭批複的日期到了,王雱妹妹卻剛出生沒兩個月, 吳氏才剛出月子啊!

    王安石有些愁,上書時他不曉得吳氏懷上了,自然不會預料到這樣的情況。

    吳氏道:“要不你帶雱兒回去一趟吧, 家裏有張嬸她們在, 肯定顧得過來。”

    到底是朝廷批示的日期, 總得回去挑個好地方、好日子把王雱祖父的靈柩下葬。

    王安石點頭:“那我帶他回去見見他祖母。”

    王雱剛和沈括最後一次複核完《三國殺》的卡麵終稿,聽說王安石要帶他回江寧府, 心裏頗為不舍。

    於是王安石又暗中觀察到王雱陀螺似的忙活:把收信送信的事沈括給曹立、把與書坊接洽的事交代給沈括、把蹴鞠賽事宣傳交代給鄭思和武興。別看王雱人小, 手上的事兒可多了, 好在平時他也隻需要出出主意,並沒有參與太多,所以脫身並不難。

    王雱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他妹妹,他把張叔張嬸叮囑了一遍,又找左鄰右裏都拜訪一遍;接著還跑去找郭大夫拜托郭大夫定時上門給他妹妹做體檢。

    王安石取笑他:“你可比我這個知縣還忙。”

    王雱才不理他。

    父子倆輕裝簡行,沒什麽需要特別準備的,各自背了個小包裹就上路。倒是吳氏一直不放心,臨行時還親自烙了幾塊餅子讓王雱帶著路上吃。

    沈括也跟著一起他們前往杭州。快年底了,縣學一些士子剛考完秋闈,夫子們忙著給他們開最後的小灶,好讓他們明年開春上京趕考去,其他學生的課都先停了。

    已經是十月末,天氣轉涼了,沿岸都是黃葉飄零,一派秋涼景致。

    哪怕是坐在客船上,王安石也手不釋卷,他們的行李裏頭最重的就是書。

    三個人在水路上走了一天多,便從鄞縣到了杭州,到沈家用了頓飯便辭行繼續往蘇州走。

    沒了沈括這個外人在,王安石的書癡本性更加暴露無遺。他前段時間剛得了杜甫遺詩兩百餘篇,每日在船上捧讀揣摩,頗有如癡如醉的勢頭。

    王雱悄悄湊過去讀了幾首,沒讀出太多滋味來,隻能老老實實地繼續看樓先生給他布置的“作業”。

    王安石見他時不時往自己這邊瞄幾眼,不由教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屁股底下藏了釘子,總那麽坐不住。”

    王雱矢口否認:“我沒有。”

    王安石斜眼看他。

    王雱隻好積極向王安石請教杜甫詩的妙處。

    提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王安石脾氣好了不少,挑了幾首特別喜歡的給王雱講解。王安石和沈括一樣喜歡看書,滿肚子都...是史籍經典,對杜甫的生平和每首詩的背景都爛熟於心,講得那叫一個詳盡精彩。

    王雱以前隻曉得杜甫是李白迷弟,一天到晚“呈李白”“贈李白”“夢李白”“憶李白”之類的,還真沒仔細了解過杜甫的詩和他的生平。王安石仔仔細細一講解,王雱就懂了,這也是一位常駐九年義務教育教材的大佬啊!

    王雱蠢蠢欲動,悄咪咪地提議:“爹你給我講的這些東西,可以寫一本書了。”

    王安石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王雱樂滋滋地說:“爹你是不是已經開始寫了?”他積極慫恿,“這麽多好詩,這麽厲害的人物,多值得寫一本書好好誇啊!回頭把稿子送到方叔那邊去,一準能讓更多像我這樣不知曉這些詩、不知曉詩聖生平的人讀完就了解他!”

    王安石淡淡地說:“再說吧。”

    父子倆一路乘船到了蘇州,王安石領王雱去拜見蘇州知州梅摯。這梅摯與王雱祖父是同年,王雱祖父生前與他交情還算不錯,王安石這算是領著兒子去見長輩。

    既然是晚輩拜見長輩,長輩當然是先關心王雱這個小孩。王雱表現得很乖巧,梅知州問什麽他就答什麽,順利贏得了梅知州的喜愛。

    剩下的,就是大人的事了。

    王雱在一旁美滋滋地吃著蘇州特有的各種美味糕點,聽他爹與梅知州先是回憶回憶他祖父,然後他爹吹捧吹捧梅知州的過去,梅知州誇讚誇讚他爹治理鄞縣的能耐,可套路了!

    套路歸套路,王雱還是從對話裏聽出了梅知州的秉性,這又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梅知州在南方當官時那邊瘴癘橫行,百姓一旦染了瘧疾就會死去;可當官的也容易染五種瘴氣——好吃、好財、好色、好強加租賦、好濫用刑獄。這五種“瘴氣”染任何一種,都會倒是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人的性格是很容易受環境影響的,比如王雱以前從小被寄予厚望,他的一生幾乎都是按照父母的期望去成長的,幾乎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性;而他爹顯然也一樣,他爹從小接觸的都是梅知州這樣的人,免不了也會向清正剛直、嫉惡如仇的性格靠攏。

    每回他爹嚐試新手段,出發點都是為了百姓和朝廷。

    王雱到這個時代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他陸陸續續聽說了前些年開展的“新政”是什麽結果:主持者、參與者全都被外放了,新政無聲無息地被全部廢除。

    主持者範仲淹範大佬,現在已經被調到鄧州當知州去了!可想而知,他爹未來的變法也不會輕鬆。尤其是他爹想法那麽多又那麽超前,結果可能會比範大佬還慘烈!可以他爹的脾氣,想攔著他別搞變法肯定是不可能的。

    王雱正對著一片桂花糖糕發愁,梅知州恰好給王安石提了一件事:“今年我也要到別處去了,接任我位置的是杭州知州蔣堂。我聽說,範公會從鄧州調任杭州。”

    王安石聽了,精神一振:“興許我和雱兒回鄞縣時能見範公一麵。”

    王雱祖父生前在江寧任職,宅院也置辦在江寧,王雱祖母一直住在那兒,由王安石幾個弟弟在身邊伺奉。既然回了江寧,自然得陪王雱祖母過個年。

    明年開春他們父子倆會鄞縣時,範公應該就從鄧州遷到杭州了!

    王雱聽到這事也覺得很棒,範大佬哎!範大佬主持新政的時候可牛逼了,他試圖把國家公務員的鐵飯碗變成考核淘汰製——

    冬天來了,又到了朝廷考核的嚴冬季節,範大佬拿著本國家公務員生死冊,一手拿著朱紅判官筆打叉叉。

    看一眼,這個不及格,劃掉!

    再看一眼,那個也不及格,劃掉!

    劃掉劃掉,統統劃掉!革職,除名,開除你啦!

    不管你是十年寒窗苦讀考來的功名,還是跑關係走後門進來...的,能力不達標全都淘汰!

    這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一下子鬧得群情洶湧,新政根本搞不下去了。畢竟這些國家公務員都是千百個家庭供養出來的,是他們全家人的希望,你把人家全家人升官發財的希望給掐了,人家能不鬧嗎?

    對於這位敢於捅馬蜂窩的大佬,王雱是十分敬佩的,也完全相信九年義務教育裏要背的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絕不虛假。這樣的大佬,能見一見絕對能升華升華他庸俗又汙濁的思想!

    王雱帶著期待和王安石一起回到江寧府。還沒進家門,他們就看到有大夫行色匆匆地往王家走。

    王安石心中一緊,見領著大夫的是弟弟王安國,忙上前問:“平甫,怎麽了?”

    王安國轉頭見是兄長歸來,又驚又喜,如實說道:“母親與兄長都病了,我尋大夫來給他們瞧瞧。”

    母親自然是王雱祖母、他們母親吳氏,乃是王雱母親的姑母。而這兄長王安仁卻是他們的異母兄弟,王安仁母親徐氏早逝,王雱祖父續娶了王雱祖母。

    他們這兄長性格直烈,平日裏不苟言笑,學問極好,江淮一帶不少人慕名來向他求教。今年秋闈王安仁名次很不錯,開春便可入京參加春闈,春闈若再中了,便是進士了!

    聽說母親和兄長齊齊病倒,王安石心中擔憂,急忙領著王雱入內去見他祖母,讓大夫快些給他們看診。王雱記事以後還是頭一回與江寧這邊的親人見麵,可惜闔家上下都有些兵荒馬亂,壓根來不及讓他好好認人。王雱向病倒的祖母問了好,目光便落在屋裏的兩個小女孩身上。

    兩個小女孩年長些的約莫十歲,年幼些的約莫七八歲,比他年長一些,長得眉清目秀,一看就和他一樣長相隨娘!(畢竟他爹和他幾位叔父臉都偏方,想來大伯肯定也一樣)

    王安國給王雱介紹:“這是你大伯家的元娘和二娘,你要喊她們大姐姐和二姐姐。”

    漂亮的小娘子看著就讓人開心!王雱兩眼一亮,乖乖巧巧地喊人。元娘和二娘對王雱這個小堂弟印象也頗好,上前拉王雱去找其他堂弟堂妹玩。

    王雱認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兄弟姐妹,本來想摸出初始版的《三國殺》來熱鬧熱鬧,可一試探兄弟姐妹們的認字水平,放棄了。他決定舍命陪君子,陪兄弟姐妹們玩簡單好玩易上手的五子棋去!

    他真是個體貼入微的好兄弟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