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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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春溪笛曉
第八十六章
休沐日收了一波信, 王雱在食堂用餐時又有了新愛好,給小夥伴們分享好友蘇軾的來信。
主要是蜀中美食部分。
蜀中山美水好,好吃的也多, 蘇軾又是個吃貨, 被王雱禍害過後更是想方設法叫人煮出各種美味,好寫信給王雱炫耀一番。
今日食堂飯菜清湯寡水,王雱就給他們說起蜀中的椒香芝麻燒餅, 花椒辛香不嗆人,芝麻粒粒噴香, 一口咬下去那叫一個美啊。
陳世儒本就胃口不大好, 聽王雱這一說更是吃不下了。他沒好氣地瞪了王雱一眼:“你去過蜀中嗎?說得有板有眼的,實際上你味兒都沒聞過!”
王雱又開始向他們推崇好朋友蘇軾,說蘇軾這人人品好, 仗義,文章也寫得賊好, 這些美食都是他一字一字給寫出來的, 他相信朋友不會說謊!
陳世儒夾起一塊白水煮菜, 心中惡狠狠道:蘇軾是吧,我記住你了!
王雱把小夥伴們都禍害完了, 心情愉快地很。今日的課不是楊直講來上, 而是梅堯臣。梅堯臣一看就是那種讀了一輩子書的文化人,王雱抽空補了補課, 把梅堯臣的詩文拜讀一番。
梅堯臣顯然是個才思敏捷的詩人, 一年平均能寫個三五十首詩, 主要是給這個朋友、給那個朋友,誰誰誰要升官了誰誰誰要調職了,他都給寫一首詩送上。
這也是時下文人的正常交際方式,和後世發個微博、發個朋友圈差不多。
除卻這些日常應和詩詞,梅堯臣的詩還是很有特色的,還帶著點文人最愛的諷刺意味,比如《陶者》裏寫“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瓦片。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這就是真刀實槍地諷刺了。
寫的《諭鳥》也一樣,大意是官家用範仲淹來主持新政,無異於鳳凰用烏鴉來管理百鳥。不過他不是光罵範仲淹的革新派,呂夷簡那一係的守舊派也被他別的詩罵得狗血淋頭,相當無懼無畏。
王雱覺得這是個大佬,連歐陽修都表示自己寫詩不如他!就是有一點可惜:梅堯臣好像和範仲淹鬧翻了。
不過算起來和範仲淹鬧翻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那什麽呂夷簡、陳執中,範仲淹都硬杠過。
這拉仇恨的能力簡直杠杠的!
王雱瞬間釋然了,世間哪個大佬不是拉仇恨高手呢?身上仇恨值要是太低了,你都不好意思當大佬!
王雱很想當個平平無奇的好學生,可惜對他來說一天不搞事就渾身不舒坦。他認認真真地把梅堯臣的課聽完,又積極地跑去直舍向梅堯臣請教聽課過程中的疑問。
直舍,就是值班教師的辦公室。
梅堯臣講了一節課,口有點幹,正要去給自己弄水喝,王雱已經跑去端了杯茶過來端到梅堯臣麵前,然後自發地拉了張椅子坐到一邊,等著梅堯臣喝完茶潤完喉好提問。
梅堯臣:“……”
梅堯臣見識過王雱找楊直講請教的架勢,被王雱逮著提問倒不覺稀奇。這小子確實聰明伶俐,問的問題也很有水平,看得出是認真聽講、認真思考後才提出來的。
身為國子監直講,梅堯臣自然不好對學生說“我和範仲淹鬧崩了,你別來找我”,隻好一一為王雱解答。
等王雱把每一個給他們講過課的直講禍害了一遍,國子學新生們終於迎來了第一次月考。每季度的三個月分為孟、仲、季,秋季的第一個月就是孟秋。
按理來說這次孟秋考經義,輪到楊直講出題。楊直講是個相當寬厚的人,很樂意聽取別人的意見,趁著人比較齊的時候詢問其他人有沒有好題想用來考考新生們。
當然了,題目最好難一點,給新生們一個下馬威!
...
於是諸位直講紛紛貢獻自己手上的難題偏題。不知誰隨口提了一嘴,說這是從王雱那得了啟發,鬧得所有人麵麵相覷。
“我也是。”楊直講說。
“我也是。”梅堯臣說。
其他人紛紛給出相同答案。
正巧範仲淹過來了,見楊直講幾人對著桌上那堆難題偏題靜了下來,神色極其古怪。範仲淹不由上前問:“怎麽了?”
楊直講把王雱繞著圈子給他們提供難題的事情告訴範仲淹。
範仲淹聽了,拿過題目掃了幾眼,確實難。又聽是王雱從蜀中好友那邊得來的,範仲淹點頭說:“有這回事,我不過我猜是他先給別人出題的,平日裏君實他們總給他出這樣的題。”
楊直講猛然想起王雱入學那天眼巴巴地朝自己求助。那天的考題可比這些要簡單多了,甚至還有挺多類似的,這小子明顯是在裝模作樣!
範仲淹又和楊直講討要王雱入學那天寫的文章。楊直講意識到王雱文章也有可能“造假”,憤憤地從存檔的地方找到那篇文章。
範仲淹接過看完了,頓時明白那天他讓王雱背出來時王雱為什麽王顧左右而言他。五分的水平裝十分難,十分的水平裝五分容易,這小子就是故意把文章寫得像模板作文,挑不出毛病,但也找不出多少出彩的地方。
範仲淹直搖頭:“這小混賬!”
楊直講道:“這文章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倒是沒有,就是和他以前寫的不大一樣。”範仲淹正好收了份王雱新交的文章,掏出來遞給楊直講,“這是他剛交給我的,你看看。”
於是王雱的文章在直舍之中手手相傳,很快地,所有人都讀完了王雱的兩篇文章。本質上來講,兩篇文章的中心其實都很明確,前一篇寫得也算四平八穩,隻不過後一篇讀來酣暢淋漓,宛如盛夏酷暑之時飲了一口涼冰,格外舒爽!
這就相當於一杯美酒和一杯白水的區別。
最令楊直講和梅堯臣憤慨的是,王雱明明有能力釀美酒,卻給他們上白水!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覺得他們隻需要用一杯白水打發?
梅堯臣是最憤怒的,本來王雱整天追著他問問題就夠讓他心情複雜了,現在王雱竟還在他眼皮底下弄虛作假!
更可恨的是,這小子還真蒙混過關了!
若不是範仲淹親自揭穿他,他們可能還被蒙在鼓裏,覺得這小子是個積極向學的好學生!
幾個直講對視一眼,都已經看出了彼此的決心:決不能放這小子逍遙自在。
範仲淹目的已經達成,含笑走了,留楊直講他們在直舍裏繼續出題。
孟秋月考如期舉行,考試還沒開始,楊直講已經到場了。宋佑國小聲和王雱說話:“你是不是得罪了先生們啊?我怎麽覺得他們經常盯著你,害我都不敢多睡了。”
王雱堅決否認:“沒有的事。”
王雱也想不明白呢,他明明還是平平無奇王小雱,怎麽感覺最近直講們都有誌一同地天天點他名,有事沒事盯著他看,四平八穩的文章交上去竟還得了個最末等。沒道理啊!
考試鼓聲響起,楊直講踱著步子把卷子發到每個人麵前。走到王雱麵前後,楊直講把最底下幾張卷子抽出來,淡淡地宣布:“由於這次的試題很多是由元澤提供的,所以我們特意為元澤出了份不同的考卷,一次性把經義策論全考了。”
所有人嘩然。
王雱:“………”
楊直講目光落到王雱身上,與王雱四目相對,眼底是冷酷無情的殺氣,大意是“你要是敢再用那種模板作文糊弄我,就別想再叫我先生”!
王雱:“………………”
完了,這是東窗事發了!
到...底是誰賣了他?
王雱腦筋何等靈活,一下子想到了前些天他剛給範仲淹交了功課。回憶起楊直講他們這幾天的異常和這事兒,王雱算是明白了:範仲淹一準把那文章給楊直講他們看了!
感受到周遭投來的目光,王雱沒有辦法,隻能專注地看向自己麵前的“特殊考卷”。其他人都隻需要完成經義部分,而他,得把論題和策題都寫了,一次性考三個月的量。
更要命的是,這回他要是敢在寫那“平平無奇”的文章,楊直講一定叫他好看!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文化人!王雱沒辦法,隻能攤開白紙開始答題。
這份特殊考卷,顯然是所有直講聯合炮製的,將多年積攢的難題一股腦兒堆上來。
王雱越寫越驚心,感覺自己要完蛋了,這種難度的卷子多來幾張,他又得補一大批書!可是不老實答題又不行,同樣的把戲用兩次,被抓包肯定不死也得脫層皮!
驚心的不止王雱,其他生員也做題做得恍恍惚惚,相當懷疑人生地三省其身:我讀過書嗎?我讀過《九經》嗎?我根本就不識字吧?
這些字,分開都認識,組合到一起到底啥意思?
這真的是經義題嗎?哪個旮旯找出來的經義?
一眾新生懷疑完人生,又恍恍惚惚地把能答的題目都答上去,停筆後他們終於明白楊直講為什麽特意說“這些題目都是王雱提供的”——這些題目也太他娘的難了!!!
眾新生看向王雱的目光已有些凶狠,連自詡和王雱最要好的宋佑國也狠狠地瞪著王雱,感覺自己一道題都答不出來完全是王雱的鍋!
東窗事發是第一慘,加長考卷是第二慘,王雱感覺這可真是雪上又加霜、火上更添油,慘上加慘!他默不作聲地拿著筆,堅強地把經義題答完,然後開始寫文章。
他一個根正苗紅的理科生,到底為什麽要天天寫文章呢?
王雱決定找個休沐日,忽悠小夥伴們去實驗室玩耍。他在鄆州給司馬琰打造了一個實驗室,一定程度上就是為了和司馬琰一起查漏補缺,摸索實驗室條件。
將來國子監這些人都是國之棟梁,不一定要他們成為理科大佬,至少要讓他們感受一下科學的美麗,以後可以考慮一下發展發展科學技術!
科學是個好東西,一個研究項目就能拉來不少投資!他這些同窗家中非富即貴,顯見都是不缺錢的主,不拉他們一塊玩耍怎麽行?
這個領域並不是王雱的專長,不過他也不著急,慢慢培養,多多挖掘,總有能帶項目的好人才。
王雱陷入沉思之際,交卷的鼓聲響了。
楊直講特別交待:“元澤你要加考論題和策題,允許你多答一個時辰。”說完他就抱著臂站在前頭盯著王雱,示意他繼續寫文章,不寫完不許走。
王雱沒法子,隻能把論題文章收收尾,著手寫策題。好不容易一個時辰過去,王雱寫完全部題目把答卷交上去,還被楊直講冷哼著問了一句:“不知這次寫的文章是給我們寫的水平,還是給範公寫的水平?”
王雱隻能乖乖認錯。
楊直講已經不信這蔫兒壞的小子了,抱著答卷拂袖而去。
王雱摸摸鼻頭,出去找自己的小夥伴們。結果小夥伴們一個兩個都擺出“你走吧,我不想理你”的臉色,弄得王雱吃飯時都不敢和他們分享來自蜀中的美食了。
他歎著氣給宋佑國他們解釋:“那些題目,都是我那位好友蘇軾給我出的,我就是不會做才去請教先生啊!”
宋佑國道:“那你至少得給我透個底。”
王雱一臉唏噓:“我給你們講吃的你們已經要我閉嘴了,我再講題,你們不得趕我走?而且是先生讓我別說的,要是我提前給你們露了底,其他人全考得不好,隻你們考得好...,先生還不得生疑?”
宋佑國想了想,覺得這話挺有理,勉強原諒了王雱幹的壞事。
陳世儒評價:“你這朋友真是壞透了,又是說吃的又是出難題,都什麽人啊!”
韓忠彥和呂希純倒不這麽覺得,能把食物寫得那麽誘人,又能列出那麽多難題,可見文章寫得好、學識也不差。韓忠彥道:“若是有機會的話,我倒是挺想認識認識那位蘇兄。”
呂希純點頭。
王雱道:“以後肯定能認得的,他一定會到京城來。”
陳世儒撇撇嘴,不吱聲了。
王雱雖然得到了小夥伴們的諒解,卻還是時刻接收著同班同學的仇視,連在澡堂都接收到不少深惡痛絕的仇恨目光,害得王雱感覺自己蛋蛋都有點涼。
直舍之中,楊直講正和其他人一起批改答卷。
梅堯臣一語不發,先把王雱的答卷拿走,經義題看完,沒找著扣分的點;兩篇文章看完,梅堯臣感覺胸悶至極。
撇開王雱與範仲淹的關係不談,這小子的文章寫得很對他的胃口,論點精彩,文采斐然,卻又不是那種佶屈聱牙的類型,讀來自然流暢,很是讓人喜歡。
這樣的好苗子,怎麽就早早被人收了去?
梅堯臣看完了,默不作聲地把答卷還給楊直講,拒絕評分。其他人輪流把卷子看完了,紛紛表示可以評為甲等,最後才傳回楊直講手上。
楊直講這才有機會看王雱的卷子。即便楊直講很想挑刺,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答卷不管卷麵還是內容都堪稱完美。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小子欺師!
心中百般憤然,楊直講也隻能歎息一聲,在卷子上評了個甲等。若沒有別的好答卷,這答卷就該貼出去給其他生員揣摩學習去。
範仲淹已經和他們說了,不必顧著王雱年紀小,有什麽事情隻管讓王雱去做!
第二日跑操結束、吃過早飯,生員們三三兩兩地走到學舍那邊。公告處已經貼出了“最佳考卷”,不少人挨挨擠擠地湊在那兒看。宋佑國和陳世儒知曉這事肯定沒自己份,先行進了教室。
倒是韓忠彥和呂希純走了過去,準備瞧瞧貼出來的優秀卷子。王雱屬於看也行不看也行的類型,與韓宗師一起站在外圍看著同窗們在那兒人擠人。王雱轉頭和韓宗師搭話:“傳道兄,你考得怎麽樣?”
韓宗師言簡意賅:“不好。”說完他還看了王雱一眼,眼神裏的意思是“你覺得這是誰的鍋”。
王雱:“……”
王雱覺得絕對不是自己的鍋。都怪那眉山蘇兄啊!
這時韓忠彥和呂希純已經看到“最佳考卷”,因為考題有兩種,所以王雱那份被貼出來了,另一份卷子的答卷也貼了一份,是韓忠彥的。
韓忠彥年紀不大,字卻寫得極好,一看就是跟他爹學的。韓忠彥等人看看貼出來的卷子,又轉頭看看王雱,而後韓忠彥做了個驚人舉動:他把自己的答卷撕了下來。
王雱也看到了韓忠彥這動作,見韓忠彥從人群裏頭擠了出來,不由問:“師樸你怎麽撕卷子?”這做法太粗暴、太蠻橫了,不是好學生該做的事啊!
韓忠彥道:“我錯了三處,不該貼出來。”韓忠彥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王雱的卷子沒有半個紅圈,他的卻錯了三處,韓忠彥覺得不該把兩份卷子貼在一起。
韓忠彥這樣說著,看向王雱的目光卻少了幾分平日裏的關愛,多了幾分灼人戰意。
呂希純也用同樣的眼神看向王雱。
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哪裏願意輸給一個比自己小五六歲的家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