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一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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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一一八章

    王雱才受到範純仁的教育沒多久, 開封那邊又來了兩個人, 一個是閉關學習新畫技的畫師郭熙;一個是今年春闈考了二甲的李元東。

    王雱看到這人員配置,覺得冥冥之中可能有隻看不見的黑手想要破壞他的逍遙日子。

    李元東, 學霸一個,愛好盤根問底, 永遠不想錯過任何學習機會;郭熙,畫癡一個,醉心畫技,討論起畫畫來他能討論三天三夜。

    到底是誰把這兩個人安排過來的?

    王雱過了幾天水深火熱的日子, 開始在心裏排查起嫌疑對象來:他爹是會幹這種事的人,但他爹沒權;他嶽父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但他嶽父也沒權;韓琦的話, 嫌疑最大,因為韓大佬剛回信罵過他, 又是朝廷的一把手,安排個人過來再容易不過了……王雱一琢磨,驚覺自己的生活本來就水深火熱,竟有這麽多人可以悄悄禍害他!

    王雱自覺自己正直可靠,積極向上,渾身上下沒半點壞毛病。結果呢, 誰都瞧不得他過得舒坦!

    說實話,王雱並不是討厭李元東他們, 相反的是他還挺佩服這樣的人, 就是不太受得了他們的較真勁。

    王雱長籲短歎地扛了幾天, 寫信給範仲淹抱怨起他兒子來,說自己幹點什麽範純仁就盯著什麽,好像生怕他會搞什麽違法犯罪的勾當,他像是那樣的人嗎?

    王雱的信送出去沒幾天,很快收到範仲淹的回信,中心意思很明確:“是我叫他盯著你的。”

    一起送來的還有他爹的信。他爹說他收到了範純仁的來信,句句都是“你看看你兒子做了什麽”“你得管管你兒子”,還有韓琦也給他送了封信,信裏的內容句句荒唐句句不要臉,寫信的人是誰不言自明。

    哪怕隔著老遠,王雱還是能看出他爹寫信時是噴著火的。

    王雱心裏隻有“臥槽”一個想法,怎麽這些家夥告狀速度比他還快?!

    王雱沒法子,隻能當個乖寶寶,安分老長一段時間。秋末冬初,眼看河道要清理好,王雱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圖紙找文彥博商量施工的事。他本來是準備和吳育一起搞的,結果吳育調回去開封了,換了文彥博過來,王雱自然拿著輿圖和文彥博商量。

    這年頭雖然也有輿圖,但是畫得比較含糊,也沒有明確的比例尺,不像王雱的輿圖這樣清晰明了,外行人看了也一目了然。

    王雱積極地給文彥博解說每部分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和時間,表示他琢磨了一些非常省錢省時的方案,大力鼓吹這些方案實施下去之後有什麽好處。

    這一年多他把整個洛陽走了一遭,對周圍有什麽物產、哪裏需要水哪裏容易澇都磨得清清楚楚,說起計劃來頭頭是道,最好不僅修渠改渠,順便能修個路就更好了;還有洛陽的碼頭啊,看著也老破舊了,可以好好修繕一下,順便用上範純禮近兩年改造的碼頭運輸工具!

    文彥博起初也聽得頗為心動,差點就一口應了!

    到後麵王雱圖窮匕見說要修渠修路修碼頭,文彥博瞬間冷靜下來:真要這麽幹得費多少錢?光是往上要錢就能拖你幾年!

    西京這地兒,要麽是來養老的,要麽是來緩衝的,做起事來反而有點尷尬,大小經費都是得讓開封那邊審批,麻煩得很。

    王雱積極慫恿文彥博:“這事兒啊,不費錢的!”他稍微給文彥博解說一下具體的招商引資方案,簡單來說就是逮著本地的和外來的勳貴富戶,洗腦他們這地方有發展前景,讓他們連路帶渠一起包圓了。

    文彥博瞅著他:“我聽說你已經坑過人家一次了,第二次還管用嗎?”

    王雱道:“管用的,凡是有一就有二,第一次他都跳坑了,第二次怎麽會不跳呢?”王雱順...嘴說完了,又覺得不對,立刻義正辭嚴地改了口,“這事怎麽能說是坑,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掏點小錢,功在千秋!您隻要開個動員會,動動嘴皮子鼓動鼓動、把任務給分下去,成不成都好說,反正又不虧!”

    文彥博想了想,道:“如果你能先說通一些人牽頭,我便試試看。”他是要臉的,要是招標會開了,沒人參與競標,他的老臉往哪擱?

    王雱聽文彥博鬆了口,隻提了一個要求,讓文彥博在規劃圖上蓋個官印。王雱理由很充分:“這樣才能說服他們,讓他們相信我們真的要搞大動作,他們隻要小小地出點力就可以享受好處。”

    這事若是能辦成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文彥博點頭答應了:“行,我給你蓋個印。”

    王雱看著規劃圖上多了個紅戳,非常滿足,又暗搓搓給文彥博提建議:“此事涉及錢財,需要方正又能服眾的人去負責,我覺得我師兄就不錯,他板著張臉立在那,我就感覺胡先生、範爺爺還有我嶽父齊刷刷站在我眼前,什麽亂子都不敢鬧啦。”

    王雱這一點還真沒感覺錯,當初範仲淹要搞太學改革,推舉了生性嚴格的胡瑗去負責,而為了更能服眾,範仲淹還把範純仁扔了過去被胡瑗管教。這不,就教出個方正嚴明的範純仁來了!

    文彥博想到王雱見著範純仁時的乖巧,一眼看出王雱這是要支開範純仁。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卻是範純仁他們那樣的人,倒是有趣得很。

    不過此事若是能成,確實是範純仁最適合,畢竟錢到位、人到位之後,剩下的就是按照規劃辦事、監督錢款有沒有用到實處。這方麵,沒什麽比範純仁去做更讓人放心的了。

    文彥博道:“你若把事情辦成了,你師兄自然不會閑著。”

    王雱一口應下,帶著規劃圖溜了。

    範純仁正巧要來和文彥博匯報工作,遠遠見王雱歡快溜走,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他入內與文彥博說完公事,才問起王雱過來做什麽。

    範純仁如今是自己的副手,文彥博也沒瞞著,把王雱的規劃給範純仁說了。

    範純仁雖然也在基層幹了幾年,不過大部分時間都在搞文教工作,這種統籌規劃的活他其實比王雱要生疏一點。

    他猶豫著把自己的情況給文彥博講了。

    文彥博混跡官場多年,早混成了老狐狸,聞言笑道:“到時捎帶上你這小師弟不就好了?主意是他出的,方案是他擬的,規劃是他做的,不找他找誰?”

    王雱想把事情扔給範純仁好離範純仁遠遠的,文彥博絕不會讓他如意。這小子機靈,鬼主意多,有範純仁盯著還能約束約束,沒人盯著了肯定得反了天去!

    文彥博可是把韓琦的勸告牢牢記在心裏了,堅決不對王雱放鬆。

    範純仁不知道自家小師弟避自己如蛇蠍,聽了文彥博的話覺得很有道理,點頭把事情應了下來,又敬業地繼續辦事去了。

    文彥博這邊小坑王雱一把,王雱那邊卻在給文彥博挖大坑。王雱帶著規劃圖,溜達去劉高明家拜訪。

    劉高明現在對王雱感覺很複雜。

    首先,他還是很討厭王雱的,畢竟他在王雱手上吃虧不止一次了;可另一方麵,到手的白花花的銀子又告訴他,王雱出的主意是能賺錢的,不管是旅行社還是別的營生,照著王雱的規劃去做都能賺錢。

    這段時間他沒去花天酒地,憋著勁要讓坑他的王雱和馮茂後悔,一頭紮進自己拿下的幾個投資項目裏,結果不管是經營能力還是待人接物的能力都得到了極大的鍛煉。

    比如噴人這方麵吧,換了從前有人來對他冷嘲熱諷,他隻會簡單粗暴地噴“你奶奶個腿”之類的,現在他能回噴一百句不重樣的,還不帶髒字!

    反正以前家族裏許多人都瞧不起...他,覺得他是個隻曉得吃喝玩樂的廢物紈絝,現在不一樣了,他手裏有錢,腦筋又靈活了很多,在家族裏說話分量都大了。

    所以吧,要說他還痛恨著王雱,那說不上;要說他一點都不痛恨這家夥了,那又不可能,他才沒那一笑泯恩仇的心胸!

    幸而王雱也不是來一笑泯恩仇。王雱叫劉高明屏退左右,攤開帶來的規劃圖給劉高明看。

    王雱給劉高明指了個方位,是他們劉家在洛陽置辦的田莊,占地廣闊,土壤肥沃,都是上等的好田。

    他積極給劉高明吹起了修渠修路的好處:這路啊,是他專門設計的,能供載重牛車馬車跑十幾年不需要修;這渠啊,既可以儲水防旱,又可以放水防澇,修了以後再也不愁水來不愁澇。

    這花錢少,實惠多的事,你們劉家該出點力對不?很容易的,現在規劃已經做好了,又是農閑時節,人力資源豐富,出點錢再雇點人,輕輕鬆鬆就幹完啦!

    劉高明像看傻子一樣看王雱,冷笑說:“憑什麽平白掏錢修路修渠?路不是我們一家走,渠不是我們一家用!”

    既然劉高明翻臉了,王雱也跟著翻臉了,他手指挪到規劃圖上頭的官印上,指頭停在上麵點了點,淡笑著開口:“知道這規劃誰做的嗎?”

    王雱這人曆來都是好言好語好脾氣的,年紀又小,劉高明從來都沒把他看在眼裏過。

    可這一瞬間,劉高明卻感覺自己被王雱的目光燒灼了一下,明明王雱還在笑,明明王雱的眼神算不上淩厲,偏就透出一種極其迫人的氣勢。

    劉高明看向那殷紅的官印,一下子記起如今的西京留守是誰。那可是剛剛從宰相之位下來的文彥博!

    雖說這位文相公罷相了,可他與如今的宰相韓琦交好,朝中的吳育、包拯、王堯臣都是他的同年,關係密切得很,罷相到西京來隻不過是平息一下台諫的怒火而已,將來總還有起複之日。

    王雱什麽都沒說,劉高明已經腦補完了:這位文相公想出大政績,可是又不想府衙和他自己出錢!他們要是還想西京賺錢,那就先掏錢!

    王雱觀察著劉高明的表情,見差不多了,又補了個大炸/彈,用指頭在他們劉家那片地上麵畫了個圈,給劉高明報了個數字,說道:“你家這塊地,是這麽多吧?”

    劉高明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等對上王雱帶笑的眼睛,他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對,他們家在這一帶是有這麽多地,隻不過報上去的數不是這個,報上去的數至少隱了近半!

    這會兒他看王雱,感覺就像在看魔鬼。隱田這事兒,誰家都會幹,大家都是這麽做的,即便知道這是違法犯罪心裏也很有安全感。

    可,王雱準確無誤地報出實數來就有點嚇人了,這是不積極配合就要清算的意思啊!

    劉高明見王雱的手又挪回那紅通通的官印上,免不了在心裏咬牙切齒。王雱不過是個簽判,說不好聽點就是跑腿的,哪有清查他家隱田的能耐?

    這事一準是文彥博授意的,文彥博這是恩威並施,要他們乖乖就範。

    這些文官心真髒!

    劉高明心裏唾棄無比,卻不得不對王雱說:“你再給我講講好處,我也好回去說服家裏!”

    王雱很滿意,和劉高明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鼓吹一通,並讓劉高明給他的小夥伴們也解說一番,讓他們爭當競標好榜樣,否則文相公丟了麵子會很生氣。

    劉高明臭著臉趕他走。

    王雱這個“傳聲筒”一點都不生氣他的不禮貌,能屈能伸地走了。

    相比找劉高明時的連威脅帶哄騙,王雱對洛陽富戶們可就友善多了,先讓賺得盆滿缽滿的新富豪馮茂發表感言,大意是“洛陽好地方啊,人美,氣候宜人,錢還好賺,我隨隨便便就賺得盆滿缽滿啦”。...

    說完之後,馮茂又灌起了雞湯:這人啊,得有根,富不忘家鄉,才能走得更遠;若沒了根,那就是水上浮萍,無依無靠地飄蕩。給自己家鄉出錢,那能算白掏錢嗎?

    而且你們知道這次做規劃的人是誰嗎?文相公!那可是當過兩次宰相的人,沒準過幾年當第三次了呢?換了平時,你們想給文相公送錢還找不著門路呢!

    馮茂又給眾人介紹青州經驗,信手拈來地舉了一堆實例,都是為家鄉搞開發謀發展大獲成功,賺得盆滿缽滿的動人故事。

    總之話裏話外就表達一個意思:跟著規劃走,發財不用愁!

    而馮茂本人,恰巧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一場慷慨直白、鼓動人心的成功學演講開下來,會場掌聲如雷鳴,不少人當場簽下投標意向,表示自己願意為洛陽大開發項目貢獻一份力量。

    馮茂這邊收尾後,劉高明也派人回來遞消息說他們到時候會參加投標,顯然已經和家裏商量過了。

    王雱一點都沒有給文彥博扣了個鍋的罪惡感,心滿意足地去找文彥博表示搞定了,到時候絕對座無虛席,人人爭著投錢。

    文彥博半信半疑地接過王雱帶來的投標意向書,發現還真不少人簽字畫押了。

    雖然感覺這事兒順利過頭,可王雱顯然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造假,文彥博也就點了點頭說:“行,那就按你的計劃開個投標會。”

    這事在鄞縣、在青州都實施過,王雱早駕輕就熟了。雖則洛陽這邊富戶的背景更複雜、勳貴與世家大族更多,但難搞的都搞定了,整個投標過程出奇地順利,規劃圖上各部分工程都迅速被人認領了。

    文彥博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可又琢磨不出具體哪兒有問題。

    直至收到韓琦的來信。

    韓琦在信裏問文彥博怎麽跑去招惹劉家那些外戚,還一招惹就一整串,現在很多勳貴都在罵他陰險狡詐,專拿人陰私做文章!

    文彥博一看,哪還不明白怎麽回事?

    千防萬防,他還是被那小子給坑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