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難以置信地站起身子！

    黑色長發迎風飄揚、繁星法袍長身而立，站在蹲伏在地、警覺駭恐的阿爾薇拉身前的，不是陸斯恩還是誰！

    ——可、可陸斯恩怎麽可能出現在此！？

    “很驚訝嗎？他不是陸斯恩，那隻是我記憶中的一段影像模型而已。”希爾維亞很好的回答了他的疑惑。

    夏洛特這才注意到，遠處的陸斯恩眼神略微呆板，雖然氣勢驚人，但雙目中卻並無靈動。不，倒不如說，現在的陸斯恩看上去不像個神采飛揚的王者，倒像是心念具灰的耄耋老人。

    那或許是因為，在希爾維亞的記憶中，陸斯恩更像一個寡言少語、徘徊於過去的亡靈的原因。

    ——但，那個法術是怎麽回事？！

    身穿繁星法袍的陸斯恩用手一指，刹那間天崩地裂！

    空間破碎，以阿爾薇拉為圓心，碎裂的空間形成風暴漩渦不斷旋轉，然後如同颶風般從外往內收束。

    巨大的空間碎痕通天徹地，如同龍吸水般形成連接天地的龍卷風暴。身處風暴中心的阿爾薇拉毫不猶豫地鼓蕩神力，至黑的幽影張牙舞爪，仿佛高達數十丈的通天魔怪。

    然而在那天之痕中，幽影的魔怪被空間碎片輕易切碎，內中的幽影怪物恐懼尖叫，卻全然無法反抗那股毀滅萬物的風暴。

    “他難道擁有王者的實力！？”夏洛特駭然問道。

    “不，並非如此。他當然不具備真正的時空王座，之所以能使出那個法術，隻不過是因為我理解了那個法術的原理而已。”

    希爾維亞耐心作答。似乎是想讓夏洛特更好地理解其中的變化，她從王座上站起，與夏洛特並肩而立。

    “你看那。在這裏我可以創造出存在於我記憶中的所有人物模型，隻要我能理解他們的能力，那這些模型就具備全盛時期的能力。當然，王者除外。”

    看向希爾維亞所指之處，夏洛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在遠方的地平線上，不知何時影影綽綽地出現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仿佛無窮無盡的軍團，聽從王者的號令而來。

    遠方的穹空中傳來壓迫力十足的龍吼，夏洛特抬頭一看，隻見一隻巨大的金龍展翅翱翔。龍首之上，一名穿著銀色鎧甲、黑色短發飄揚的青年男子笑得燦爛！

    “克勞迪恩先祖！”

    那正是世界第一的騎士王，湮滅三聖之首克勞迪恩.克萊德曼與他的戰友金龍卡斯鉑！

    “哈！吾妹希爾維亞喲，如何？又到了並肩作戰之刻嗎？”

    巨龍展翅刮起颶風，克勞迪恩與卡斯鉑盤旋在王座之上喊話。夏洛特看向這位在無盡回廊中曾有過接觸的先祖，卻發現他雖笑容燦爛，但那黑色瞳孔中卻並無無盡回廊中那般飛揚神采。

    就像是雕塑中的黑色珍珠，雖然栩栩如生、但卻空洞寂寞。

    “但之所以會命名為空蕩的理想之庭，就是因為這些人全都隻是我記憶中的模型，而不具備真正的靈魂。我的魔力構築出他們的肉體、我的記憶設定出他們的行動模式，我的無序夢境和理性思考讓世界始終處於變化，他們在空蕩庭院每時每刻的變化中按照設定的性格行動，雖會受傷、死亡，但過不了多久又會因我的記憶而重塑。”

    哪怕並非真實的生命，但夏洛特也能夠想象出這個法術的偉大。希爾維亞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它依托與希爾維亞的記憶、思維、夢境與魔力而存在。

    當心情跌宕，空蕩之庭便千變萬化、晴雨不定；當推演戰爭時，空蕩之庭便風雲迭變、戰火通天。

    換言之，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於希爾維亞的夢境之中，而不是像夏洛特想象的那般，隻有在施法時才開始運轉。根源王者的魔能究竟有多麽龐大、對於根源的理解究竟有多麽深入，直到這時，夏洛特方才窺見了冰山一角。

    ——我真的能夠抵達這樣的領域嗎？

    一瞬間的動搖又化為堅定，夏洛特在心底無聲呐喊！

    ——不！我必須得達到這樣的領域，甚至超越它！因為這是我發自內心想要成就的偉業！

    在夏洛特思考的過程中，空蕩之庭又起了變化。

    世界的噪動停止，與世界為敵、筋疲力盡的魔女與南希剛剛看到希望的曙光。然而在見到那無窮無盡大軍的那刻，原本以為擊垮希爾維亞的兩人頓時墜入了絕望的深淵！

    “老師！”

    完全無法插入戰局的凱思琳終於找到喘息之機，她顫抖著、卻額外執著地攔在大軍之前。

    然後，驕傲的女法師銀牙暗咬，終於彎下了那驕傲的膝蓋。

    跪伏在地，凱思琳朝王座前的希爾維亞乞求。

    “陛下！如果您還念著數千年前的那些情份的話，就請您放過我家老師吧！我、我甘願代替老師受罰！”

    “凱思琳！”

    南希想要拉起自己視為女兒的弟子，但卻被凱思琳倔強地拒絕。

    “夏洛特！請您求求希爾維亞陛下吧！隻要陛下願意放過老師，無論要我做什麽我都毫無怨言！”

    “凱思琳……”

    夏洛特不願見到這個驕傲的女法師那卑躬屈膝的模樣，她原本應該是獨立的、驕傲的、自信的女孩，而不應該匍匐在地，將自己的驕傲打碎在地。

    但夏洛特卻不會求情，因為他明白，在座之人如果離開，那希爾維亞第二代幻之主的身份、與自己身為陸斯恩再世的秘密就將暴露於世。

    ——唯獨隻有凱思琳……

    “姐姐，凱思琳曾經幫我過，所以……”

    “我明白了。”

    以克勞迪恩為首的大軍不再行動，而是隱隱圍住凱思琳等三人。

    “南希，你知道為何數千年來，我都能忍受你的挑釁嗎？”

    南希臉色晦暗、不作回答。

    “這是我最後一次稱你為姐姐，我要你立下靈魂之誓，今日發生的所有事都不許對外界透露半句，無論明示暗示。”

    凱思琳麵露狂喜之色，朝希爾維亞深深磕首，“多謝陛下！”

    “！？老師？”

    “抱歉，希爾維亞。”南希闔上雙眼，“曾經的我隻是一個在戰爭中失去家園的孤兒，被犯罪集團控製淪為最低賤的扒手、乞丐。”

    再睜開眼時，那雙寶藍色的雙瞳中閃爍著絢麗的光芒。

    “但那個冬夜，當我蜷縮在破爛的牆角，擔心著晚上的毒打時。當我鬼迷心竅，如同命定一般朝那個有著金色長發的美麗女子伸出罪惡之手時！奇跡出現了！”

    南希眼中泛起了漣漪，她看向身邊的魔女，“她抓住了我那肮髒的小手，用仿佛母親的嚴厲語調對我說，‘你再這樣偷竊下去，會把做人的尊嚴都丟掉的，而沒有尊嚴的人就是垃圾’！”

    “是她教會了我尊嚴、是她傳授給我力量、是她教給我做人的道理！”這位理當不為外物所困的千年傳奇聲音哽咽，“是她讓我堂堂正正地昂起首、感受到身為人必須得有的堅持！”

    “我……我知道的啊！我知道你不再是那個會嚴厲地批評我、教我做人的道理，會溫柔地誇獎我、讓我翱翔在知識海洋的那個母親了啊——”

    用複雜眼神看著魔女的她拭去眼淚，抽噎著，然後抬起頭用堅決的表情麵對希爾維亞。

    “我不是你啊！我很嫉妒你啊！希爾維亞！嫉妒你的聰穎、嫉妒你的才華、嫉妒你的理智！因為我無法總是理智啊！戴著空洞矯飾麵具的不僅僅是你們啊！哪怕明知道這是錯誤的道路，但我卻隻能戴著那虛偽的麵具，用溫柔的笑容模仿記憶中的那個母親，才有力量繼續前進啊！”

    “老師！！！”

    “所以！我拒絕——”南希大聲宣告，“如果這是一場噩夢的話，那就讓我在這場噩夢中與我的母親一同走向終末吧！靈魂被打上無信者的標簽也好、在根源之渦中被絞成粉碎也好！我必須得跟在她的身後，才能有繼續前進的力量啊——！”

    不僅是魔女，這一刻連希爾維亞都心情激蕩。

    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希爾維亞臉色變得分外慘淡。

    “那個女人……那個名為艾麗妮的女人就這麽特別嗎？”

    站在希爾維亞身邊，夏洛特能夠感覺到姐姐的心情瞬間變得晦暗。

    那大概是一種，無論如何都無法超越對方的挫敗感吧？

    同樣的疑問也浮上夏洛特的心間。

    ——艾麗妮她……就真的充滿如此的魅力嗎？即便隕落數千年，仍然有那麽多人將她視為點亮世界的光輝嗎？

    理所當然的，夏洛特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斐雯麗。

    那個呆萌、固執、理想主義的熱血笨蛋真的會是艾麗妮的轉世嗎？她真的是那個擁有非凡魅力、帶給諸多人勇氣與光芒的初代幻之主嗎？

    ‘我要像父親一樣成為騎士，這樣的話，就能守護大家了！’

    ‘所謂的勇者真的不存在嗎？父親！小時候我最喜歡聽你跟我說騎士們的故事，他們正義、偉大、敢於向強權與邪惡挑戰！他們屠龍、他們獵魔、他們保護弱小、他們捍衛真理！他們……在現實裏真的不存在嗎？’

    ‘盡管痛苦、盡管彷徨，但必須得前進才行啊！’

    ‘我無法認同你的理念！戰爭不能因領軍者不義的欲望與任性的態度爆發！騎士應當是守護公理與弱者的不破之盾！盡管至今我還迷惘著……尋找著守護之劍的光焰！但有一點你說得沒錯！持劍者需抱持迎死之心！’

    記憶在腦海中翻滾，夏洛特露出了然的微笑。

    ——那還用說嘛！我的妹妹就是這樣充滿了魅力的女孩呀！

    夏洛特看著前方那個追逐著記憶中的背影的女子，猶豫著、終以不忍的態度開口說道。

    “但你真正的老師，並不是她啊！你真正的母親、有著高潔靈魂的艾麗妮，是我的妹妹斐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