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方案要靠運氣，畢竟誰也不清楚老鼠的屬下是否能及時帶回船隻；另一種則要靠實力，但問題是，就憑心膽皆喪的反抗軍，真的還有麵對另一場惡戰的餘裕嗎？

    對必須盡快決策的夏洛特而言，這可真是一個難題。

    夏洛特的性格中雖然有優柔寡斷的一麵（更多顧慮到感情的一麵），但真要在危機時刻決斷，他倒是不缺乏那樣的經驗。

    可是說實在話，在他近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他還從未做過關乎一軍存亡的決斷。

    這與冒險不同，一旦選擇錯誤，犧牲的可不僅僅是自己、或是信賴自己的同伴的性命。更何況那時候還有死亡重置的權能，能讓他有底氣嚐試不同的選擇。

    老鼠與他的同伴還在等待自己的決斷，就連薇薇安與洛麗塔也在期待著她們心中那個仿佛無所不能、總是樂觀自信的老師的決斷。前者認可夏洛特的能力與名聲，後者則因他創造過的無數個奇跡而充滿信心。

    夏洛特覺得自己手心滲滿了黏糊糊的熱汗，在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自己決斷之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內心的虛弱。

    凱思琳曾道出他的本質，‘你是個傲慢的法師！’

    正如她所說，傲慢不代表超越。傲慢是即便自己恐懼到不行，也要裝模作樣地向他人傳遞信心；傲慢也是超乎自己能力的過分自負。

    原本夏洛特以為自己是第一種傲慢，然而當現在可能失去了死亡重置的權能時，他才察覺自己同樣具備傲慢的第二種特征。

    ——我在害怕做出決定！我在恐懼承擔責任！但即便如此，我還試圖像個話劇裏的表演者般，努力做出一副冷靜思考的模樣！

    ——“我還真是傲慢呢！”夏洛特閉上眼，在心底對自己說。

    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過去近二十五年的記憶。

    很小的時候，那時自己前世的記憶雖已模糊不清，但他仍可占著兩世為人的超越、占著父母的寵溺、占著克萊德曼這顆大樹，總是可以傲慢地肆意行動；

    接下來，當前世記憶逐漸衰退時，他得到了另一個利器！死亡重置讓他具備挑戰不可能的信心，於是在別人看來，他是個看似傲慢、實則自信的優秀青年；

    而現在，盡管他一意孤行地保持自我，切割靈魂。但在無法判斷死亡重置是由陸斯恩靈魂引起，還是因未來確定論引發，抑或兩者皆有時。他卻發現自己居然在關鍵時刻害怕抉擇，而原因僅僅是擔心自己在做出錯誤的決定後，沒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可仔細想想的話，這個世上除了艾文與自己，還有誰能真正擁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呢？

    上至王公、下至平民，每一個人都必須為自己做出的決定負責。或許那個決定能帶來成功，或許那個決定令人悲傷懊悔，但無論哪一個，都是當事人在當時所認為的最正確的決定。

    難道失去了作弊的能力，他——夏洛特.克萊德曼就不敢在餘生做出任何決定了嗎？

    ——或許海靈頓說得沒錯，我隻是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溫室花朵。但是——

    “……必須得要做出一些改變了啊！”睜開眼的同時，夏洛特喃喃自語。

    老鼠與弟子們雖然詫異，卻並不多言。倒是與法師心意相通的艾兒似乎察覺到他剛剛的心情波動，默默地伸出肉呼呼的小手牽住了夏洛特。

    當夏洛特瞧向艾兒時，這個平時如同小惡魔般的幼女，居然像是天使般朝他甜甜一笑。

    “我決定了，就采取第一個方案吧！”夏洛特聲音鏗鏘有力，完全看不出在此之前他有多麽迷茫、恐慌。

    說他傲慢也好、裝腔作勢也罷，他明白自己必須表現出絕對的自信，才能讓信賴自己的人們充滿信心。

    而且最奇妙的是，在做出決定的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前一秒還困擾自己的擔心、憂慮居然是那麽可笑。這一刻他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想著，無論最後的結果是好是壞，他都要毫不猶豫地一力承擔。

    因此他不去解釋為什麽選擇第一個方案的原因，那樣不僅毫無意義，而且隻會昭顯自己的虛弱與不安。

    現在的他是領軍者，至少在這特殊的時刻是這一小撮人的臨時領袖。既然如此，那麽榮耀也好、怨恨也罷，這些他都必須一力承擔。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在格彭爾郡的無名山穀裏，夏洛特再一次成長。

    沒有長輩的庇護、沒有作弊的方案，有的隻是做出決定前那不足與外人道之的彷徨與不安，與做出決定後那獨立承擔一切責任與後果的勇氣。

    “我問你，夏洛特。王者是否孤高？”

    那一夜，幽暗地底的深潭邊，佐伊那孤獨離去的背影浮現在眼前。而那時候夏洛特的回答是，“王者不應孤高。”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我們果然是同一類人呢，夏洛特……”

    此時的夏洛特忍不住回憶起那一夜的場景，猶記得佐伊在那片仿佛永寂的黑暗中朝自己輕笑著，然後揮了揮手，隱入那片永恒的黑暗之中。

    那時耳邊響起的是仿佛被黑暗逐漸吞噬的噠噠腳步聲，讓隱入黑暗的佐伊看上去既灑脫、又寂寞。

    ——我不知道王者是否一定孤高……但我覺得你一定很孤高。

    夏洛特回憶起那一夜佐伊離去的背影，在心底想道。

    ——可我想不通的是，哪怕你不認同我的回答，可為什麽還是要對我說，‘我們果然是同一類人’呢？

    “他們大概多久會到陣地？”薇薇安的提問打斷了夏洛特的思緒。

    “大約在三至四個小時之後。”老鼠再一次緩解了薇薇安的焦慮，他又看向夏洛特，“伯爵大人，接下來還需要我們做些什麽嗎？”

    這倒是讓夏洛特想起了一事，他沒有直接回答老鼠的問題，而是朝薇薇安與洛麗塔問道，“我給你們的魔能石全部都布置好了嗎？”

    以前總是以乖乖女形象示人的薇薇安有些恍惚，還是搞事精洛麗塔揚著手回答道，“報告老師，已經全部布置完畢！”

    夏洛特點了點頭。

    有些走神的薇薇安這才不安地問道，“老師……真要做到那個地步嗎？”

    “看情況吧，但願情況不會惡劣到那種程度。”夏洛特含糊不清地說道，又立刻朝老鼠發布命令，“接下來，一旦突圍部隊到達這裏後，我需要你們配合我引領突圍部隊朝渡河地點進發。我會與霍伊爾協商，讓他派出部分死士協助我防守陣地，而你們則與薇薇安、洛麗塔一起，立刻引導部隊渡河！”

    “是！伯爵大人！”老鼠立刻接令，又遲疑著問道，“您是說……現在指揮部隊的是霍伊爾大人？”

    夏洛特遺憾地點了點頭，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曾經反抗軍的領袖——奧斯丁子爵很可能已經罹難。

    老鼠默默地退下安排各項事宜，薇薇安與洛麗塔雖想請命與老師共同狙擊神殿戰士，但看到夏洛特坐在法術陣地中心冥想的模樣後，卻也止住了心底的心思。

    ——說到底，自己還是太弱……

    薇薇安與洛麗塔眺望著遠方如此想道。

    所有人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想著自己心底的隱秘心事、按捺住那複雜的情緒，默默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