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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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晉丞一行人到祠堂時,大房、二房等了有一會兒了。見餘老太太被簇擁著坐著,林晉丞趕緊單膝下跪行禮,道:“娘,孩兒來晚了。”

    江氏這時也局促不安,跟著丈夫低聲道:“娘,媳婦也來遲了。”

    餘老太太沒什麽表情,隨手撥了撥手上的佛珠,淡淡道:“無妨,還不算誤了時辰。”說著,她就著兒子的手站起來,抬眼看了看規矩站著得一眾兒孫,一個個都衣著筆挺,裝容妥帖,臉上也掛著過年喜氣。她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

    眼角掃到少柔時,老太太還是忍不住皺了眉。她年級大了,最是講究禮儀習俗,除夕這一天是斷然不能說喪氣話的,否則會給新年惹了晦氣,當下便輕睞了江氏一眼。

    江氏注意到老太太皺眉朝自己瞥了一眼,心下暗苦,卻隻能強打出笑意來,把女兒拉到自己身後些,好像這樣就能少丟些臉麵似的。

    眾人當然注意到了少柔母女的異樣,都有些了然,定是這柔小姐又犯了什麽錯事了。三房的兩個姑娘,林少柔和林榆二人一相對比,林榆的氣度樣貌皆是非凡,不知道的,到讓別人以為林榆才是嫡出的姑娘了。

    林晉丞也有所察覺,重重咳嗽一聲,冷聲吩咐了小廝丫鬟在外等候,自己親自扶著老太太進祠堂祭祖。

    大梁祭祖的儀式複雜,分為迎祖、獻食、獻禮、飲福、送祖等多個步驟,一套套儀程下來,禮數更是繁多。但江氏安排的還算嚴謹妥當,一條條進行下來,還算比較順利,沒出什麽差錯。

    江氏揪著的心放下了些,心裏暗舒一口氣。

    ***

    祠堂外頭,一眾婆子丫鬟在偏院各自各自主子。

    阿籮注意到蘭兒今日也跟著林少柔過了來,這時正和幾個丫鬟們圍在一起說話,在清淨的祠堂裏,她們的談笑聲顯得特別清晰。

    想了想,阿籮還是走過去喚她:“蘭兒。”

    蘭兒回頭,見阿籮立在人群後側,微皺著秀眉看著自己。她恍然一笑,道:“我當是誰在喚我,原來是阿籮姐姐。”說著,她一把把阿籮拉進小圈子裏,笑著和大家介紹:“姐妹們,我介紹個人給你們認識,這是我的阿籮姐姐,現在在蓼汀軒榆小姐身邊伺候著。阿籮姐姐以前在隨侍房的時候對我好極了,你們可不要欺負她。”

    蓼汀軒的丫頭?怪不得這臉瞧著如此臉生。

    府上誰人不知榆小姐是最不受寵的,加上體弱多病,聽說前幾日還吐了血。如今江氏主著中饋,又深得老夫人寵幸,這榆小姐的境遇多想想便知道了有多難過了。

    眾人此時看向阿籮的神色不免帶了輕蔑,隨意打了個招呼便又聊自己的去了。

    蘭兒笑眯眯地拉著阿籮,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在錦玉堂的事,柔小姐賞了什麽稀罕東西,江夫人又為柔小姐添了多珍貴的瓷器,前些日子吃到了以前從來不曾想的天香鮑魚,是柔小姐吃不下賞給她們的……

    阿籮靜靜聽了一會,突然開口道:“蘭兒,你想離開嗎?”

    蘭兒一愣,臉色突然有些陰沉下來。她知道阿籮早上是跟著榆小姐過來的,那麽自己被訓斥的事情,怕是阿籮也聽了幾分去。她抬起頭,見阿籮仍是一身樸素的丫鬟打扮,也許是過年的緣故,發上戴著簡單的石榴花發簪,清秀雅致。見她蹙著細眉,有些憂慮又有些難過的樣子,竟和那是在隨侍房一模一樣!

    阿籮一點也沒有變,她自己卻……

    她變了,她變了又如何?若她不變,還像以前那樣天真愚笨,她早就成了第二個盈兒!想起盈兒因為偷偷給夫人身旁的章嬤嬤報信被林少柔發覺,慘白著臉色,驚叫著被拖出去的樣子,蘭兒搖了搖頭,不,她絕對不要這樣!

    “蘭兒,你……”阿籮見蘭兒臉色並不好看,有些猶豫道。蘭兒比她小一些,也不過長阿滿兩歲,在隨侍房的時候就和她們玩在一起。可半年不見,她覺得蘭兒變了許多,仿佛再也找不到那抹嬌憨可人的身影……

    蘭兒冷冷一笑,阿籮從來都是這樣,什麽也不要什麽也不求的清高模樣,結果去了蓼汀軒這麽個破爛地方,一輩子被困在那死湖旁邊!她露出高深莫測的笑來:“我為何要離開。在錦玉堂跟著柔小姐,我賺了那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多錢,那麽多首飾,在隨侍房我哪裏見過!以前在隨侍房,春麗姐姐每次都要笑話我的,現在還不是日日來求我,讓我在柔小姐麵前給她美言幾句,也想在錦玉堂謀個事兒幹。現在我回去,一個個都是要羨慕我的!”

    阿籮竟沒想到蘭兒是這樣想的。她暗歎一聲,輕聲說:“蘭兒,阿籮從來是把你和阿滿一樣當做妹妹的。今日早晨柔小姐房裏的事,姐姐也看了些……你若委屈……”

    蘭兒打斷她,淡淡道:“主子打罵下人是很正常的事。阿籮姐姐,我一直感激你助我到錦玉堂,若你再說些不著邊際的讓我離開的話,別怪妹妹和姐姐生氣。”她頓了頓,低了聲音:“你要我和你一樣,去守著那破舊的蓼汀軒和榆小姐,蘭兒絕不!”

    阿籮一怔,一時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她看著蘭兒提裙遠去的樣子,和那日在隨侍房被少柔領走時的影子就這麽重疊在一起。

    今昔對比,物是人非,哪裏是她能改變的?

    ***

    祠堂裏終於到了祭祖最後一製。

    最後這送祖這一儀程,說簡單是非常簡單,說難也確實並不容易。送祖要求所有子孫心念祭詞,在靈前端端正正跪三個時辰,以示尊敬追思之意。

    老太太身子不好不得久跪,隻得端了杌子坐著行禮。其他子孫按照規矩排列跪好,像林家列祖列宗行跪拜之禮。

    剛開始,眾人倒還跪得工整,到兩個時辰的時候,隻覺得腿腳麻痹地不是自己的,男丁還好,幾個女眷都有些頭暈目眩之感。

    少柔更是苦不堪言。她晨間多有補眠的習慣,此時早就困倦乏力,元神出竅。加上腿腳酸軟,全身劇痛,那跪姿愈發癱軟地不成樣子。

    餘老太太見小輩們這副不經用的模樣,深歎一口氣。她用餘光瞄去,卻見嫡孫少華筆挺著身子端正跪著,一絲一毫也不曾懈怠,嘴角依舊柔和。她略欣慰地笑了笑,目光移至少華身後,那盤姨娘的女兒林榆也強忍著不適,在恭敬跪著。

    想起那日她在榕蔭堂裏妙語連珠的樣子,卻不知為何後來犯了吐血之症,隻能在院子裏靜養。今日她身著緋紅色襦裙,襯得皮膚更加雪白透明。此時她咬著嘴唇堅持的模樣,竟讓自己也覺得有些心疼。

    餘老太太不自覺放柔了目光。

    林榆確實覺得十分吃力。她大病初愈,雖斷了毒之根源,但餘毒未清,身體虛弱,隻憑著精神強撐著,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出了好些冷汗。要是阿籮她們在就好了,和自己說說話,時間也過得快些……

    突然,她想起什麽,往自己的袖口探去。

    林榆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粗布小包。

    那日,宋嬤嬤隨口提起祭祖辛苦,怕小姐撐不住的話,阿籮便跑出去搗騰了一陣,第二天一早給自己拿了這一包東西,她叫它“薄荷糖”。

    她還記得那丫頭在自己麵前得意地笑出聲:“小姐,別看這東西小,卻非常有用。我以前高考前複習遲了,第二天想睡覺,院長給我吃一粒就精神了。”

    聽得她雲裏霧裏的,追問她高考是什麽,院長是誰,阿籮又捂著嘴不說了。阿籮雖然看似沉穩機敏,在親近的人麵前卻很愛撒嬌淘氣,有時候連她也搞不懂,到底哪一麵才是真正的阿籮。

    林榆小心地打開小包,撚了一顆糖,偷偷放進嘴裏。頓時,一股薄荷青草的清新感從喉間湧上來,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如墜山間,連困意也被驅趕了許多。那清新爽利的感覺,帶著蔗糖的淡淡甜味,林榆想起阿籮形容它的話來:“再艱難的時候,吃一顆,也覺得不那麽難了。”

    她微微一笑,整了整衣領,重新調整了姿勢跪好,卻間右前方的清雋少年正略帶好奇地看著自己,嘴裏啞語道:“妹妹吃了什麽?”

    林榆失笑,將小包剩下了幾粒薄荷糖遞給少華。

    少華接過,慢慢打開,隻見粗布裏包著幾粒淺綠色的小糖。他覺得有趣,撚了一粒嚐了。當那股清新滋味從口腔中蔓延,他也暗暗一驚。

    這糖,冷冽中帶著點點甜味,自己竟從來沒嚐過!

    他抿嘴想了想,複而展顏一笑,也凝了神,重新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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