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甘露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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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彈炸平了長平鎮,也將長平鎮變成了最適合形成巫池的地方。

    春季的鳥兒紛紛從南方飛往北方,它們會帶來各種各樣的訊息。伯奇日夜守在鳳凰嶺高處,他能聽到所有途徑之鳥的聲音。

    它們告訴伯奇,在鳳凰嶺之外的各個地方,大大小小的戰役接連不斷,每一場戰役都會留下無數屍體,若是遇上合適的地理位置,戰場便成了天然的巫池,開始孕育最邪惡的東西。

    “長平鎮的巫池正在形成,但裏麵是什麽情況它們也全都不清楚。”伯奇說,“目前還是平靜的,不知道何時會有異變。”

    坐在他麵前的穆笑、長桑和應春都沉默不語。

    長桑和伯奇是年紀很大的神靈,他們早就見識過不少巫池從形成到孕育出混沌的過程。但穆笑和應春都是鳳凰嶺上的精怪,他們幾乎沒有機會離開過鳳凰嶺,而鳳凰嶺周圍也從未產生過巫池,因而沒有親眼見過。

    隻是巫池的可怕,他們早有耳聞。

    “要管嗎?”應春問。

    穆笑拿著一個梨坐在旁邊,心不在焉地啃。他側耳聽著樓上的動靜。

    此時四人正圍坐在山神的居所留仙台中,應春的玉蘭花小人一個個伸直了短小的手臂,舉著酒壺酒杯和水果,在桌麵上跑來跑去地給四位大仙斟茶遞果。

    長桑對巫池裏可能會孕育出的混沌充滿興趣:“話說回頭,我還沒養過混沌。”

    伯奇和應春齊齊開口:“別!”

    穆笑此時放下了手裏的梨,看向樓梯。二層以上都是程鳴羽居住的地方,平時隻有應春會上去。程鳴羽正揉著眼睛從樓梯上走下來,看到他們四人之後,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手好了麽?”穆笑拉過她的手細看。

    醫術被懷疑的長桑發出不滿的哼聲。

    程鳴羽拿過桌上的酒杯聞了兩下,小心翼翼地喝了一點兒。她不大能喝酒,這兩口酒液下去,臉很快就紅了起來。她昏昏沉沉睡了幾天,製服吳小銀時透支的精力總算慢慢地恢複了。聽見這幾人在樓下討論長平鎮和巫池,她連忙下來細聽。

    據長桑說,巫池的形成有三個十分重要的條件。

    一是在巫池形成之前已經在那處生存著的精怪。它是混沌的核心,也是巫池之所以能孕育混沌的最重要原因。

    二是在短時間內大量形成的屍體。屍體的生魂與怨氣混雜在一起,靈魂得不到安息,很容易會被原本已經存在於這一處的精怪吞噬。

    三是特殊的地理位置。

    長桑拿起了一個酒杯:“四麵環山,地勢低平,有河川經過,鬱氣不散,適宜藏靈。”

    混沌並不是憑空形成的,每一隻混沌的核心,都是曾經生存於這世上的某個精怪。因為地勢原因而無法離開的生魂與怨氣,會不由自主地被精怪所吸引。它們互相吞噬,互相糾纏,天長日久,便成為了一團行跡不清、滿身邪氣的混沌。

    混沌需要不斷補充死者的魂靈與怨氣來喂養自己。而當它長期失去食糧,龐大的身體則會漸漸潰敗消散,最終徹底消失。

    程鳴羽聽得心驚:“如果長平鎮真的形成了巫池、生出混沌,那鳳凰嶺不就是它的目標麽?鳳凰嶺距離長平鎮最近,有人也有獸,太適合它作亂了。”

    她這話一出,應春和穆笑都停了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長桑與伯奇則對視一眼,露出了頗令人不快的笑。

    “你想怎麽做,山神?”長桑問程鳴羽,“要我們去消滅混沌?”

    程鳴羽奇道:“難道你們不打算這樣做?”

    長桑拿起瓷白色的酒杯,搖頭晃腦:“當然。”

    身為九重天的神靈,長桑和伯奇隻是被困於鳳凰嶺。他們是超脫於人世的仙人,混沌與人、獸一樣,在他們眼中,隻是這世間孕育出來的靈物之一。

    “萬物有靈,何須分等?你比我高級,我又比你厲害,如此區分,自然是要鬧個不停的。”長桑任酒杯在手心中慢悠悠轉動,液體漸變溫熱,冒出嫋嫋白氣,“若是真有混沌,那便有唄。我們不可左右世間萬事變化。當然,若混沌擾攘到我們,我們自然也會出手。但如今,一切安寧。”

    程鳴羽看著眼前眾人,低頭不語。

    說是不用分三六九等,然而——程鳴羽心想,說出這樣的話的長桑,原本已經就在心裏劃分了等級。孰優孰劣,孰高孰低,身為仙人的長桑和伯奇,與其餘人所想完全不一樣;而程鳴羽心裏的念頭,又與麵前四個精怪或神靈截然不同。

    她感覺自己無法再端坐了,於是連忙起身。

    “去哪兒?”穆笑問。

    程鳴羽:“出去轉轉。”

    穆笑扔給她一個玉蘭花小人:“那你去跟它們玩吧。”

    程鳴羽:“……”

    她慢吞吞離開留仙台的時候,那四人已經開始討論另一個話題。鳳凰嶺許久沒下雨了,應春和穆笑身為草木形成的精怪,心中都有些不安。“去找甘露仙問一問吧?”應春對其餘三人說,“咱們是不是得祈雨了?”

    程鳴羽心想,這事情應該與山神有關,但顯然這四位大仙都認為她這個山神沒什麽用處,也不必與她商量。甘露仙是誰?她心中好奇極了,但方才的不快令她沒法回頭,幹脆將玉蘭花小人放在一旁,從留仙台上躍到地麵,跑入了林中。

    楊硯池正在自家背後的菜地裏發呆,眼角餘光瞥見有個人小心翼翼地從林子裏走出。

    他眼睛都不抬,已經知道對方是誰。

    “你手好了?”

    程鳴羽連忙衝他伸出手:“全好了。”

    楊硯池瞥了一眼,嘴上沒吭聲,心裏瘋狂轉動著一個不方便說出口的念頭:山神果然還是應該讓他的恩人長桑來當。

    程鳴羽坐在他身邊,心裏稍稍覺得踏實。這男人是鳳凰嶺上能與自己交談的普通人,程鳴羽感到異常安心和踏實。

    她開始跟楊硯池說方才的事情。

    楊硯池起先聽得不太認真,但等到程鳴羽提到巫池,他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我覺得自己完全不像一個山神,隻是一個安插在鳳凰嶺上的吉祥物,作用也僅僅是用於維持芒澤運轉。”臉上還帶著酒液熏出的潮紅,程鳴羽眼裏盡是沮喪,“我完全沒任何作用。”

    楊硯池隨口安慰她:“你本來也隻是想吃好喝好而已,現在不正合適麽?”

    程鳴羽沉默片刻,說不出話。她心中自覺是不合適的。雖然一開始確實隻是想吃飽喝好,但先是碰上了鬼師,隨後又遇到吳小銀與蛇怪,再加上她親眼見著鳳凰嶺因為山神歸位而漸漸活過來,便漸漸明白,山神並不是一樁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易的差事。

    “挺久沒下雨了,他們打算祈雨,可也沒想過跟我商量。”程鳴羽嘀嘀咕咕。

    楊硯池聽到這裏,倒是想起了昨天小米跟自己說的一件事。小米每天除了幹農活、幹家務和跟金枝玉葉吵架,最令他開心的莫過於在井邊和觀聊上一會兒天。可觀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好不容易昨天冒頭一回,那原本光澤豐潤的黑發不知為何,竟變得幹巴巴。據觀所說,這是因為久不降雨,鳳凰嶺上的湖泊水淵全都變小了,自己自然也受到影響,變得虛弱。

    “你知道怎麽祈雨嗎?”程鳴羽問他,“長桑以前有沒有教過你?”

    “這怎麽可能教我。”楊硯池很快岔開了話題,“說到巫池,我正打算請你幫一個忙。”

    程鳴羽一下來了精神:“請我幫忙?”

    楊硯池神情嚴肅認真:“對,請山神,幫我一個忙。”

    程鳴羽覺得自己有些輕飄飄了:“你說你說。”

    “帶我出鳳凰嶺。”楊硯池輕聲說,“我要回長平鎮。”

    自從聽吳小銀提到長平鎮的巫池,楊硯池心中便始終惴惴不安。他知道長平鎮被那炮彈砸過之後,不會再剩什麽人,但……但萬一呢?

    如今程鳴羽又說巫池的形成這般詭秘,楊硯池愈發提著一顆心。

    長平鎮是他離開養父之後,自己真正駐守的地方。雖然在此地紮營還不足一月,但楊硯池心裏存著一個念頭:他要好好管理長平鎮上的人。

    若還有人活著,他便將他們帶離長平鎮。若真的全無人煙,至少他能收攏遺骨,不讓那些還無法離開的魂靈被混沌吞噬。

    他此時甚至想起長平鎮出事當夜,自己聽到的那些帶著尖利呼嘯之聲越過高空的魂靈。有的人走了,但他不知道,是否還有人茫茫然死去,至今還在鎮子的廢墟中徘徊。

    能幫自己忙的,也隻有程鳴羽一人而已。楊硯池與長桑、穆笑等人接觸過,雖然知道他們神通廣大,但他們也確實不可能幫助自己這樣的凡人。

    果不其然,程鳴羽一下站了起來:“對,我是山神,我可以穿過這片迷霧……我能帶你出去!”

    楊硯池連忙點頭:“正是,因為你是山神,隻有你才能幫我。”

    他說了一些好話,程鳴羽頓時飄飄然,但很快,她斂了麵上喜色,神情嚴峻:“你回去做什麽?”

    楊硯池坦白與她說了,程鳴羽認真聽完,十分欽佩:“你這人這麽好啊?”

    “……是嗎?”楊硯池愣了片刻,竟覺得耳朵有些發熱。

    從沒人說過他好,這反倒讓他害羞起來。

    “走不走?”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他連忙站起來,“現在就出發吧,趁著時間還早。”

    程鳴羽:“你不種地了?”

    楊硯池指著趴在樹蔭下吃草的兩隻兔子:“金枝玉葉,起來幹活。”

    金枝玉葉懶洋洋化作人形,裝模作樣在地裏走了兩圈,眼見楊硯池和程鳴羽去得遠了,又立刻回到樹蔭底下,化成兔子互相抓毛。有小米呢。金枝對玉葉擠擠自己的紅眼睛:小米什麽都能幹。

    環繞著鳳凰嶺的迷霧雖然散去了一些,但越是靠近山腳,霧氣就越是濃厚,楊硯池曾經嚐試過離開,但結果仍與過去一樣:他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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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穿過迷霧的時候,程鳴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被這個小姑娘帶領著,也被她保護著。

    楊硯池隻覺得古怪又好笑,但並不反感。在水汽豐沛的厚霧裏行走的時候,他還問程鳴羽,他們這樣離開,會不會觸怒穆笑等人。

    程鳴羽心裏還帶著一點兒怨懟,回頭氣鼓鼓地說:“那就觸怒吧,讓他們著急。我隻是個吉祥物嘛,我若是沒了,再找一個便是,反正我什麽用都沒有。”

    楊硯池:“……這不好。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剛剛說的是氣話。”程鳴羽仍舊緊緊攥著他手腕,不讓他停步,“長平鎮既然已經開始形成巫池,說不定他們所講的混沌也正在形成。我們下山之後,先遠遠看一眼。如果沒事,你再靠近;若是不對勁,我們立刻回到鳳凰嶺就是了。”

    楊硯池點點頭,心想這樣謹慎,確實是好的——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我們?你也去?”

    “當然。總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回去吧。”程鳴羽振振有詞,“再說了,我還是想找山下的楊硯池將軍當我手下,我也想看看他還在不在。”

    楊硯池:“不在了,早死了,你死心吧。”

    程鳴羽扭過頭衝他笑。兩人的頭發和眉毛都被霧氣打濕了,水珠在程鳴羽的睫毛上凝成了細小的水滴。楊硯池心想,原來她睫毛這樣長。

    此時腳下忽然一個趔趄,他連忙反手抓住程鳴羽手掌,再抬頭時,眼前再無霧氣。

    腳下是濕潤的土地,還留著小水窪的泥路,當日接親的轎子留下的深坑裏積了小小一汪水。

    他們走出了鳳凰嶺。

    但兩個人誰都沒動作,楊硯池甚至下意識地把程鳴羽拉近了自己身邊。

    “那是……什麽?”程鳴羽呆呆望著眼前景象,半晌才結結巴巴問出一句話。

    在泥路的不遠處佇立著不少房舍,本已經被炮彈砸得麵目全非的長平鎮,不知何時又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程鳴羽想走過去,但楊硯池拉住了她:“等等,這不對勁。長平鎮距離鳳凰嶺沒有這麽近。”

    兩人遲疑許久,終於小心翼翼抬腿,朝著那方向走了一段。

    越是靠近,越覺得古怪:鎮子上的街道宛如昨日,所有房屋幹淨漂亮,除了沒有一個人之外,這儼然就是楊硯池印象中的長平鎮。

    “戲樓?”程鳴羽拽了拽楊硯池的衣袖,“鎮子上的戲樓,原先在這裏麽?”

    楊硯池看著眼前的三層小樓,一時間以為自己的記憶錯亂了。

    長平鎮上確實有一個戲樓。雖然名為戲樓,但早在許多年前,已經成了方圓百裏最有名的窯子。而他印象極深的是,這戲樓原本位於長平鎮邊緣,絕不是像如今這樣,大咧咧矗立在鎮子中央。

    琉璃瓦像被淋了水,在日光裏閃動蕩漾的光。碩大的“戲樓”二字龍飛鳳舞,簷角銅鈴在風裏叮當撞響,聲音清冽。

    兩人麵麵相覷。

    在這寂靜的,似活又似死的鎮子中,隻有眼前的戲樓裏有聲音。

    那是誰都不可能錯認的舞樂與笑聲。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丫頭的祖母綠、冷杉和。。。的地雷,(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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