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甘露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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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很深,弓影被水給攪模糊了,碎了似的看不清楚。
楊硯池站在程鳴羽身邊,兩人的眼神對了一對。
這應該就是長桑和甘露仙所說的“那把弓”。
那把用婆青山尋到的紫杉木來製作的弓,昔日山神白汀的武器。
“怎麽拿出來?”楊硯池問,“你懂得什麽法術嗎?”
程鳴羽猶豫片刻:“……弓來。”
池水仍舊無風蕩漾,但弓全無反應。
程鳴羽以為是自己學藝未精,於是伸出食中二指捏了個法咒,指著洞壁周圍的酒壇:“酒來。”
楊硯池正準備對她這莫名其妙的法咒譏諷兩句,麵前忽然一陣風聲:一壇見太平已經飛到他麵前。
他手忙腳亂地抱住了,但被來勢洶洶的酒壇子徑直撞下了檀池。
抱著酒壇一口氣潛入檀池之中,楊硯池屏住呼吸睜開眼。
檀池底部一片平坦,沒有多餘的石塊與水草,更沒有任何活物。
池底中央是數條鐵索,正壓著一把新月形的弓。
楊硯池鼓著腮幫子遊過去,發現鐵索光滑,全無鏽痕。他嚐試著伸手去碰,同樣感覺到手指尖端傳來了火燒般的痛楚。這兩根鐵索似乎與洞窟出口大石上貼著的那張符紙有同樣的法術。
禁錮,或者是保護。
楊硯池抱著酒壇子奮力往上遊,但距離水麵不遠處,他又停了下來。思索片刻後楊硯池帶著酒壇轉身遊回鐵索那邊,舉著酒壇子,用力砸向鐵索。
酒壇碎了,金色的酒液在水中彌漫。但鐵索沒有絲毫損傷。
程鳴羽已經開始準備下水撈人,楊硯池才從檀池裏頭露出頭來。
他抹了一把臉,把濕漉漉的頭發全往腦後撥。在鳳凰嶺生活這麽久,他一直沒打理過自己的頭發,現在才覺得它們長得已經太長了,十分礙事。
把池底的情況告知程鳴羽後,楊硯池問她是否要試試如何拿弓。
“雖然沒有工具,但我想,那些鐵索不是工具能打開的。酒壇砸過去也沒有任何傷痕,上麵應該有些什麽法術。”
程鳴羽點點頭:“長桑說過弓取不出來。如果工具可以弄斷鐵索,他們早就弄斷了。”
“你去試試吧,山神。”楊硯池的眉毛動了動,說,“就像芒澤認可你一樣,說不定連這把弓也認可你。話本故事裏不都這麽寫的麽?”
程鳴羽心裏完全沒底。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鳳凰嶺的所有探索與學習,都是被人引領著的。而此時此刻,是她第一次直接麵對鳳凰嶺的秘密。
穆笑不在,長桑不在,應春與伯奇也無法給她任何幫助。
她蹲在池子邊上,看著不知為何一直在蕩漾的池水發愣。漣漪被水波推動,撞碎在石頭造就的池壁上。程鳴羽忽然睜大了雙眼。
洞窟的地麵都是泥塊,但唯有這個池子,四壁都是石頭。而楊硯池也說池底除了鐵索和弓,什麽都沒有。
她忽然明白了:“我懂了……檀池本來就不是用來藏酒的。它的真正作用,是放置這把弓。”
這是藏弓之地。所藏的是山神的武器。
那麽也隻有山神能拿起它,並離開此地。
程鳴羽再不猶豫,縱身躍入檀池。
池水清澈,但因為在裏頭碎了一壇見太平,此時像是摻了大量清水的淡酒。
新月形狀的弓被鐵索壓著,緊緊貼在池底。
鐵索上沒有文字與符號,在程鳴羽看來,是再普通不過的鐵鏈。
她落到了池底,兩隻手扯著鐵索,狠狠一拉。
鐵索紋絲不動,她反倒因為這個動作吃了一口水。
長年在家鄉的河邊胡玩,程鳴羽水性很好。她又拉了幾下,見鐵索仍舊不動彈,隻好放棄,直接伸手去拿弓。
弓身清潔幹淨,沒有任何長期被放置在水底的跡象。程鳴羽知道,這把弓身上也是帶著法咒的。
她碰到了那把弓。
楊硯池才剛爬上地麵,忽然便聽見池子裏傳來一聲悶響。
是鐵索斷裂的聲音。
“程鳴羽?!”楊硯池朝著檀池喊了一聲,但沒有回應。響聲很快消散了,池底的弓影碎成無數片,每一片都帶著淺金色的光輝。
讓程鳴羽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手才碰到那把弓,鐵索便立刻崩斷了。
它們之所以存在,似乎隻是為了保護這把弓不被任何不必要的人觸碰。
但山神是弓的主人。
新月形的弓握在手裏是有溫度的,像一個活物。它那看不見的心髒似乎就藏在結實的紫杉木弓身裏,銀色的弓弦閃動微光,仿佛鋒利的刀。
程鳴羽忽然感覺到,有同樣的溫度從自己胸中洶湧而出。
她的心髒與弓一同搏動,她握著弓的手勢是生疏的,但卻隱隱約約意識到:這就是自己的武器。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此時,從檀池底部傳來了低沉的歎息。
就跟她成為山神那一天在芒澤裏聽到的一模一樣。
程鳴羽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不由得又灌了幾口水。她已經撐到了極限,連忙抓住那把弓,奮力遊了上去。
和她方才一樣,楊硯池也正準備下水撈人。
“拿到了?”楊硯池很吃驚,“這麽簡單麽?”
程鳴羽吐了幾口水,爬上地麵。他左右上下仔細察看,發現她並沒有受傷。
“隻要是山神,都可以拿麽?”楊硯池又問。
程鳴羽心裏沒好氣地想,我怎麽知道!
長桑說根本拿不出來的弓,她一碰就跟著她走了,這件事怎麽看都像是弓認可了程鳴羽的山神身份。
楊硯池蹲在她麵前,看了看那把弓,又看了看她:“你是山神白汀的轉世嗎?”
程鳴羽:“怎麽可能。你忘記雨師說的什麽了?”
神若“死了”,便是魂飛魄散,再無來世。
兩人都沒有再對這個無解的問題繼續討論。他們拿到了弓,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走出去。
楊硯池攛掇程鳴羽去揭開大石頭上的符紙,程鳴羽一抬手就撕了下來,沒有發生任何事。
“……看來你的山神身份,雖然長桑他們不大承認,但是鳳凰嶺是認可的。”楊硯池拉著她站遠,可等待了半天,那塊大石也沒有崩裂的跡象。
楊硯池氣餒了。他呆在這裏,根本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長平鎮巫池裏那個混沌,到底還是不是他的朋友木梨。
正焦灼時,眼前的少女忽然轉頭問他:“你會用弓嗎?”
“會。”楊硯池愣了一下,立刻跳起來,“你想用弓箭擊破那塊石頭?”
程鳴羽看著手裏的弓:“……不行,沒有箭。”
她臉上顯出了沮喪之色,但楊硯池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教你。”他有點兒激動,“如果這把弓本身就沒有箭呢?”
程鳴羽愣了一下,忽然轉頭環顧四周。
“鳳凰嶺的地脈靈氣……”她明白了楊硯池的話,“在山神需要使用弓箭的時候,鳳凰嶺的地脈靈氣會聚集成箭,供她使用。”
就像芒澤中湧出的靈氣滋養著鳳凰嶺上萬千生靈一樣,山神也依賴著地脈的靈氣。
楊硯池站到了程鳴羽的身後,抓著她的手,讓她把弓拿起來。
“舉弓。”楊硯池用膝蓋頂了頂程鳴羽的腿,“腿與肩同寬,站穩。”
他的心跳很穩,這讓緊張的程鳴羽得到了幾分冷靜。
“我不懂……這個太緊了,我拉不開。”雖然遵照他的指示擺好了姿勢,但程鳴羽仍然沒有底。
“我幫你。”楊硯池聲音低沉,他的雙手完全覆蓋在程鳴羽的手背上,“三指拉弦,對,很好。”
程鳴羽用右手的食指、中指與無名指勾住銀色的弓弦。楊硯池是個好先生,她心想,他是將軍,有這樣一位軍官,他帶的小兵們應當很幸運。
在這一瞬間,程鳴羽忽然懂得了楊硯池的痛楚。
他的那些跟幸運的小兵,除了小米之外,沒有一個能逃離廢墟一般的長平鎮。
“專心點!”察覺到程鳴羽分神,楊硯池有些凶巴巴地在她耳邊低聲吼,“拉不開是因為你沒用對力氣,不要用手臂,用背部的力量!”
他在程鳴羽的背上拍了一下:“這裏的力量,聽懂了麽!”
程鳴羽乖乖照做,並認為自己方才的想法應該是錯的。
她終於順利舉起了弓,拉開了弦。就在弓弦拉開的時候,她驚得一下屏住了呼吸。
原本空無一物的弓身上,搭著一根箭。
那是一根無色透明的箭矢,被檀池的光亮映出了薄薄的影子,它甚至還帶著一點兒朦朧的煙氣,像是剛剛才形成,又對自己為何出現在此處充滿疑慮。
不用楊硯池出聲,程鳴羽已經把箭矢對準了自己的目標。
冥冥之中有人穿入了她的身體,用她的手握住了弓身、勾緊了弓弦。
放箭。
那個人這樣說。
程鳴羽鬆了手。弓弦擦過她的指尖,指節處隱隱發疼;箭矢飛一般離開,帶著風雷一樣的去勢,擊中了大石。
程鳴羽還未反應過來,楊硯池已經一把抱著她滾在地上。
大石崩裂的響聲幾乎驚天動地,程鳴羽被楊硯池保護著,懷裏緊緊抱著那把弓。弓在發熱,她能懂它的狂喜:這是徹底的蘇醒。
楊硯池的手臂被石塊擦傷了幾道,但他顧不得處理,一個勁地催促程鳴羽趕快離開。
兩人從洞口鑽出,忽然發現此處恰在留仙台下方的山壁上。原本完整的山壁此時已經裂開了一個洞口,夜色深重,唯有山洞裏檀池的亮光給予照明。
“走吧。”楊硯池下意識伸手去拉程鳴羽,沒拉到,連忙回頭,“天黑了,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們快去……你在看什麽?”
“這裏有字。”程鳴羽看著手裏的弓。
弓身上不知何時顯出了三個古篆小字,在月色中蒙蒙地顯出微光。
“春山行。”楊硯池把它念了出來。
“弓的名字是春山行?”雨師驚訝地轉頭看著甘露仙,“這名字,莫不是白汀為紀念婆青山之行而取的?”
“正是。”甘露仙點點頭,“那時候她聽說西南邊境的婆青山一帶生長紫杉木,因而特地前往。當時我記得正是春季,她去的時候很高興,回來時雖然帶回了紫杉木,但整個人卻開始鬱鬱不樂。”
當時甘露仙隻是途徑鳳凰嶺,白汀讓她留在這兒多住幾日,告訴自己一些鳳凰嶺之外的、更遠更遠的地方的故事。甘露仙在鳳凰嶺住了一陣,原本打算等白汀從婆青山回來就告辭,但見白汀心情不好,便打算多陪她一段時日。
“她不肯告訴我婆青山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我記得……她就是從婆青山回來之後開始變了的。”甘露仙欲言又止,“後來……後來就發生了那件事。我也便再沒有離開過。”
兩人正站在已成廢墟的長平鎮邊緣。乖龍與穆笑等人分散各處,雨師倨傲不肯走動,甘露仙便陪著他說話。
說起白汀,甘露仙的神情也漸漸變得低落。雨師於是也不吭聲了,一雙圓眼珠在眼眶裏左右挪動,把眼前的漆黑鎮子全看了一遍。
“……什麽都沒有了。”他說,“沒有任何生靈,也沒有混沌。”
甘露仙皺起眉頭,沉默地環視周圍。
在他們抵達之時,長平鎮已經成了一座空鎮。
沒有了濃厚的黑霧,也沒有任何幻境。沒有人聲,沒有死靈的呻.吟,也沒有混沌。
穆笑握著劍在長平鎮上跑了幾圈,什麽都沒有找到。等所有人都回到雨師這頭來的時候,他的臉色極為糟糕。
“混沌跑了。”乖龍把龍尾纏在甘露仙腰上,龍頭搭在甘露仙肩膀上,呱嗒呱嗒說話,“這廝是嚐到了他龍爺爺我的厲……”
這句話還沒講完,雨師就把它粗暴地扯了下來,直接往身後的林子裏扔過去。
混沌為何離開,所有人心中都隱約猜到,是因為得知了白汀已經徹底魂飛魄散。
但隨著混沌的離開,他們將沒有機會再詢問白汀與混沌之間發生了什麽。
“婆青山的混沌是嗎?”穆笑的神情異常陰沉,“白汀就是從婆青山回來之後才變得不對勁的。它和白汀之間發生了什麽?是它影響了白汀嗎?!”
他的吼聲還在長平鎮上空回蕩,乖龍已經從林子裏又窸窸窣窣地遊了過來。
“我碰見了山神。”它緊張萬分地衝著臉帶不滿的雨師解釋,“我是為了帶他倆過來才……”
程鳴羽與楊硯池從林子裏鑽了出來。楊硯池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一愣,隨即拔腿跑向了鎮子中央。
沒有戲樓,沒有唱歌的木梨。令人作嘔的臭味彌漫在長平鎮上空,他眼前隻有廢墟,與廢墟中無人清理的屍體。
長桑等人無暇理會楊硯池,他們全看著程鳴羽手上的弓。
“我拿到了。”程鳴羽衝長桑舉起弓,“春山行,是吧?”
長桑的臉上盡是愕然。
“鳳凰嶺承認我是山神,它也承認我是山神。”程鳴羽鼓足勇氣,對長桑大聲說,“我既然是鳳凰嶺山神,你和伯奇既然寄住在鳳凰嶺,那麽你就必須聽此地主人,也就是我的命令。”
長桑忍不住又是一聲冷笑。
程鳴羽趕在他開口之前急急補充:“但我永遠不會命令你和伯奇。長桑,我現在隻有一個請求,我想知道鳳凰嶺上發生的事情,尤其是在我之前曾經發生的事情。你們許諾過,我當上山神之後就告訴我前任山神怎麽死的。我請求……我請求你們,不要隱瞞,也不要欺騙我。”
她一口氣說完,胸口不停起伏,心跳劇烈得讓她甚至覺得有些想吐。
程鳴羽早就看了出來,在這四位強迫自己成為山神的人之中,長桑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位。他被其餘人信任著。穆笑和應春都說過自己會聽山神的話,而伯奇極有可能和應春一起站到自己這邊。
隻要讓長桑鬆口,她便一定能知道鳳凰嶺曾發生過什麽事。
而此次長桑若是答應了自己,以後如果再出現混沌之類的邪物威脅鳳凰嶺的事情,她也更有把握請求長桑幫忙。
長桑的神情變幻不定,看著程鳴羽問道:“白汀之死,是鳳凰嶺上最大的秘密……也可以是說最可怕的秘密。你確定你要知道它嗎?”
程鳴羽愣住了。長桑並不像說謊。
“不讓你知道,是因為我們認為,你總有一天會離開鳳凰嶺,在我們找到更適合的山神之後。你原本不是鳳凰嶺的人,不必被山神的使命永遠困在此地。”長桑一字字道,“不讓你知道,實際上是為了保護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程鳴羽下意識咽了口唾沫,“我還是想知道。”
“那走吧。”長桑拂動衣袖,“帶山神回留仙台。”
程鳴羽又急急開口:“等等!我是和楊硯池一起來的。我要先把他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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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長桑看著她,神情裏清清楚楚地傳達了一個意思:人,真的很麻煩。
“給你們半柱香時間。”長桑說著,身影已經遠遠遁走。
穆笑走過程鳴羽身邊時,目光一直粘在她手中的春山行上。
應春站到了程鳴羽身邊:“我陪你。”
伯奇看了應春一眼,但應春沒有回應他,他低著頭,慢慢跟在穆笑身後走了。
“你和這個人成了朋友麽?”應春問程鳴羽。
“是吧……”程鳴羽喃喃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我其實更想讓他當我親信。”
“那你還要陪他?”
“他沒了一個舊友。”程鳴羽說。
應春遠遠盯著楊硯池:“但他沒哭呢?”
程鳴羽不知道如何向一個精怪解釋人類的情感。
“但他是真的很傷心。”她說,“我知道的。我想陪陪他。”
雨師駕車輦將甘露仙送回了雨神峰,甘露仙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祈雨的目的,回到峰頂後立刻請求雨師降雨。
雨師坐在祈雨台前,指著台子:“那你再跳個舞。”
甘露仙:“我跳過了。”
雨師:“老子還要看。”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老子還要喝你之前泡的那種茶。”
乖龍在半空翻騰遊動,此時竄了下來:“你不是隻喝酒麽?”
雨師一巴掌把它拍到了雨神峰的另一邊。
乖龍吱哇大叫,看著甘露仙躍上了祈雨台後,發出朗聲大笑。
它飛入雲層,開始繞著鳳凰嶺遊動,龍鱗流瀉各色光彩,映得鳳凰嶺上一片光明。但很快,烏雲從天際八方聚攏,覆蓋了鳳凰嶺上空。
長桑的藥草園邊上,辟蛇童子阿泰正遠遠望著密林邊緣的一條小河。
有著淺綠色蛇瞳的婦人總在這條小河邊上看他。他不認得,隻是覺得熟悉。
婦人不敢靠近,阿泰也沒想過靠近。他隻是有時候覺得婦人有點兒孤單。
但幸好今天夜裏,觀在陪她講話。
“甘露仙在跳舞呢。”觀趴在河邊的岩石上,望著高聳入雲的雨神峰,“瞧見了麽?”
雨滴終於從天上落下。
幹涸的土地瘋狂地吸收著雨水,所有沉睡在夢裏的生靈與尚清醒的魂魄,都聽見了土地歡喜的歎息。
觀高興極了,在河裏穿來穿去,告別了吳小銀之後潛入水中,開始逡巡她的每一口井。
從楊硯池家裏的水井鑽出來時,觀嚇了一跳:楊硯池坐在井邊淋雨。
他全身都是濕的,不知是剛從哪條河鑽出來。雨水毫不留情地淌過他長到了肩膀的頭發,淌過他的眼睛和鼻尖。觀趴在井沿看著他,不知這人是不是在哭。
“你知道混沌嗎?”楊硯池問。
觀點點頭:“知道。”
“混沌會……自己消失嗎?”
“不會的。”觀用冰涼的、水一樣的手,覆在楊硯池的手背上,“如果一個混沌消失了,或者它是被摧毀了,或者是被別的更厲害的混沌吃了。”
楊硯池的身體抖了一下,下意識重複:“吃了?”
他看起來真可憐。觀心裏這樣想著,連聲音都放軟了:“是吃了呀……混沌常常很饑餓,它們離開自己的巫池四處遊蕩時,看見什麽都會吃的。弱小的混沌還未成形,常常會成為大混沌的食物。”
觀一邊觀察著楊硯池一邊說。
她現在可以確定了:這個人在哭。
雨聲龐雜而喧囂,留仙台裏卻一片安靜。
應春先送了楊硯池回去,隨後才把程鳴羽帶回來。
在應春使出法術幫程鳴羽弄幹衣服和身體的時候,程鳴羽已經急急詢問:“現在可以告訴我前任山神的事情了吧?”
伯奇仍然坐在房梁上,他一言不發,盯著房梁上兩個正在打架的玉蘭花小人。
穆笑的劍收了起來,獨自一人靠在窗台,笑眉笑眼的神情消失了,整個人瞧著像一尊冷漠的泥胎木雕。
隻有長桑還在喝茶。他動作很慢,像是在斟酌自己應該怎麽開口。
程鳴羽讓應春停手,徑直走到長桑麵前坐下。
“白汀,到底是怎麽魂飛魄散的?鳳凰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長桑把一個白瓷小杯推到程鳴羽麵前。
“用你們的話來說,山神是死了。”長桑抬眼盯著程鳴羽。
程鳴羽幾乎要屏息了:她能感覺到周圍古怪而沉悶的氣息,全是由長桑正在訴說的秘密引起。
長桑半垂眼皮,輕而緩地說:“她是被我們四個殺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冷杉、執念、丫頭的祖母綠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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