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過了好幾年，洛桐語還是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發生的種種。

    從師父的書房出來，她像往常一樣回到自己的房中喂食蠱蟲，然而那些裝蠱蟲的瓶瓶罐罐卻不見了蹤影。

    洛桐語一下子就慌了神，這麽重要的寶貝怎麽忽然間就無影無蹤了，午膳後她喂過它們，還是好端端的。

    “蓮漣，我的蠱蟲到哪裏去了？”

    楚蓮漣知道這些蠱蟲的重要性，應當不會亂動。

    “小姐，我正要告訴你，剛才歐陽大俠來過，他說這些蠱蟲對你身體損傷很大，所以暫時要拿走保管。”

    “你怎麽不攔住他呢！”

    明知道楚蓮漣根本攔不住師父，洛桐語還是有些怪責，無論如何，這丫頭應該第一時間來通知自己才對，現下也不知道蟲兒們是否安好。

    “小姐，歐陽大俠做事根本不容旁人置喙，我一個奴婢怎麽攔得住啊！”

    楚蓮漣覺得自己也是很冤，別說自己攔不住歐陽昊天，恐怕小姐自己也是攔不住的吧。

    “我去找師父。”

    洛桐語飛奔至師父的房中，看到她的小瓷瓶、小陶罐安然無恙、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上，總算安下心來。

    “進來也不敲門，怎麽冒冒失失的，一點規矩也不懂。”

    “師父不是說過，讓我在丹辰山學藝期間保持自然天性，不需要拘泥於禮法嗎？怎的今日又和我談起規矩來？”

    若論鬥嘴的本事，歐陽昊天恐怕要甘拜下風，仿佛洛桐語應該是他的師父才對。

    雖說歐陽昊天為了讓洛桐語在山中更無拘無束些，是曾說過不用拘泥於禮法的話，但往日到他房中，洛桐語還是會敲門的，畢竟男女有別，小徒弟也已經是大姑娘了。

    今日冒冒失失的，定是為了那些蠱蟲，歐陽昊天是心知肚明的。

    “雖然我答應過洛兄，不幹涉你修習蠱術，但近日來我發現這些蠱蟲需要你以血喂之，你的氣色越來越差，這我可不能不管。”

    “不是的，師父，不需要一直喂食主人鮮血的，隻是我現在還在修煉的初期，這些蟲兒對我的感應還不夠強烈，還不能讓我很好地操控，隻有以血養之，它們才能識得我的氣息，我才能驅使它們，為我所用。過了這個階段就好了，等它們成了我的血蠱，以後就可以喂些別的了。”

    洛桐語沒想到，自己的秘密還是被師父發現了，這一個月正是血蠱養成的關鍵時期，她喂食蠱蟲血液的次數自然也多了點。

    每日晨起確實氣色不佳，為了掩蓋，一向疏於打扮的她日日施脂粉，沒想到終究還是逃不過師父的一雙慧眼。

    “蠱能害人，令人迷失心智，非施蠱之人不能解。而施此蠱毒之人，也往往會被反噬，越是厲害的蠱術，反噬也越是厲害。天地之間有因果報應，蠱術正是應了此語。語兒，師父也是怕你反受其害啊！”

    第一次聽師父喊自己“語兒”，洛桐語心裏暖暖的，方才師父一聲不吭帶走蠱蟲讓她產生的憤怒也頓時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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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得出來，師父這一番語重心長的勸誡，是擔心自己，關心自己，怕自己受到傷害。

    “師父，蠱術也並不是什麽邪術，蠱能害人，亦能救人，就看施蠱之人是善是惡。想當年，祖父中了蛇毒，是祖母用蠱蟲救了他，小小蠱蟲，也是可以治病救人的，和你教我的醫術一樣，隻要是本著一顆仁善之心，學好蠱術一樣可以拯救天下蒼生。對了，師父，你怎麽對蠱術也了解那麽多，難道您的長輩裏也有苗女？”

    洛桐語覺得師父真是江湖百曉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密不外傳的蠱術居然也知道許多。

    “那倒沒有，我自小與洛兄相識，你的祖母我也見過，確實是位和善的老人家，蠱術之事我也是聽她說起來的。”

    看來師父與洛家的確交情匪淺，這麽機密之事祖母也說於他聽，定是拿他當自己人無疑。

    “語兒，你切莫岔開話題。我擔心的並不是你會以蠱害人，而是怕這養血蠱損了自己的身體，你且看看手腕上的一道道血痕，這哪是你這個年齡該承受的啊！”

    師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看到師父流露出滿眼的心疼。

    “師父，你不要擔心，我這不是懶嘛，其實割破手指取血也可以啦，隻是我覺得太慢，還是劃手腕來得方便快捷些。再說您這兒不是有最好的祛疤膏嘛，肯定不會留下傷痕的，您就放心好了。”

    洛桐語撒著嬌，希望師父不再反對她修習蠱術之事。

    “這麽說，這蠱術你是非練不可了？我再怎麽勸也是無濟於事？”

    洛桐語看出師父是真的生氣了，這種異常嚴肅的表情讓她感到害怕。

    “師父，師父，求您了，除了這件事，我以後都聽您的，一定好好練功，以後行走江湖保證不會丟了您的顏麵。”

    洛桐語知道師父最希望她的功夫能有所增進，以好好習武作為承諾也許能討得師父歡心。

    就在洛桐語還想著說些什麽甜言蜜語來哄哄師父之時，她看到一向沉著冷靜的師父竟將她的瓶瓶罐罐扔入屋中燃著的火爐之中。

    要知道，她的蟲兒可是最怕火焰了。

    還好洛桐語眼疾手快，在電光火石之間一個鷂子翻身，將師父拋過來的九個瓶罐攬入懷中，看來這近一年的武功是沒有白學，關鍵時刻還是能派的上用場的。

    正在她慶幸之時，腳下一個沒站穩，眼看就要跌倒在火爐上。

    以她這個跌倒的角度和炭火燃燒的溫度來看，估計瞬息她的手臂就會成為一隻香噴噴的碳烤人手。這碳烤人手的美味程度也許不比熊掌差。

    還是被師父說中了，關鍵時刻，洛桐語還是要師父相救，歐陽昊天一個箭步便輕鬆地把她給接住了。

    洛桐語至今還記得師父溫暖的懷抱，那人的氣息，那時的溫度，是她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

    “為了這些蠱蟲，你當真是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嗎？”

    “那是祖母留給我的，您怎麽可以隨意就把它給毀了？我的東西，您有什麽權力處置？我對祖母的感情，您又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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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桐語沒有一句感謝相救的言辭，氣鼓鼓地就帶著蠱蟲往自己的房中走去。

    那一晚，她是抱著蠱蟲睡的，生怕一不留神它們就會被師父搶去，命喪黃泉。

    那一夜，洛桐語生著師父的氣，又念著師父的好，輾轉反側，過了許久才進入夢鄉。

    夢中，她與師父在雪地裏嬉戲打鬧，師父還為她堆了一個好大的雪人，玩累了，師父又做好可口的飯菜，和她一起說著，吃著，開心極了。

    第二天醒來，洛桐語覺得能和師父一直在丹辰山上住著也是挺不錯的，她發現自己不像剛上山之時那麽想家，想父母了。

    雖然師父是為自己好，但要毀了她的珍愛之物這事卻絕對不能原諒，洛桐語覺得自己必須好好抗議一番，否則她的蠱蟲還是朝不保夕，總不能每日都帶在身上吧。

    即使日日隨身攜帶，師父的武功高出自己一大截，真想搶去，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要如何抗議呢？顯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情洛桐語是做不出來的。深思熟慮之後，她決定絕食抗議。

    要拒絕美食的誘惑對洛桐語來說可絕非易事。

    早餐不吃，她已餓得兩眼冒金星，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午膳之時，師父又做了她最愛吃的龍井蝦仁，那可是用最正宗的杭州龍井烹調而成，撲鼻的香氣她隔著房門都能聞到，那熟悉的味道早已讓她垂涎欲滴，但她還是決定繼續忍著。

    “小姐，歐陽大俠特地給你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你聞聞，有你最愛的龍井蝦仁。你就不要同他置氣了，餓壞了身子可是自己的。你餓瘦了，老爺夫人也會心疼的。”

    “讓你來叫我算什麽啊，要來讓他自己來。他必須保證再也不傷害我的蠱蟲，不然我就活活把自己餓死，我看他怎麽和父親交待。”

    洛桐語知道，師父一定舍不得讓她繼續餓著，這辦法一定能讓師父妥協。

    其實蓮漣端來龍井蝦仁之時，她就已經原諒師父了，美食當前，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呢。一桌好菜不能原諒的過錯，再加上一盤香氣四溢的龍井蝦仁就值得諒解了。

    但是蠱蟲也是陪著自己一起長大的玩伴，她也不能為了美食就拋棄小夥伴們，她下定決心要做個講義氣的人。

    師父的妥協速度比她預測得還要快些。

    本來想著怎麽也要再過一天，作為醫者，師父當然知道餓上一天並不會餓出大病來。沒想到，隻是到了晚膳時間，師父便答應了她的要求。

    “語兒，昨晚是師父不對，以後你修習蠱術，我不再過問便是，快些出來吃飯，你要真餓死了，誰來養那些蠱蟲啊，為師可不會養。再說為師的鮮血也不似你的這般香甜，你的小蠱蟲肯定不願意吃。”

    師父逗趣起來還是很可愛的。

    終於等到師父的承諾了，洛桐語開心地打開房門，那一頓晚膳，她吃了好多，吃完幾乎是扶著牆回到自己房間的。

    這一場蠱蟲引發的師徒風波，以徒弟的完勝告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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