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停下了。剛剛還呼嘯在陌上的龐然大物好像撞到了無形的牆，停下的時候，居然也是那麽安靜。車門打開，摩肩接踵的人們大包小包搬運來遠方的喜悅贈與腳下這片被他們稱之為故鄉的地方。

    站台上一個普通的學生拉著行李箱無處張望。他知道沒人會來接他，停下也隻是為了重新熟悉熟悉這個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不，還沒有十八年，明天才是他的生日。而且，過去的六個月他在一個名為“遠方”的地方求索著他全然不了解的前途。

    車廂裏嘈雜困倦的一夜過去了。冬月的清晨很冷，卻讓人們有種清醒的假象。可憐的人啊，隻有在旅途的間隙才體會來什麽是生活。他呼吸著零下的空氣，心中或多或少也有了舒適之感。頭發雖然淩亂，但他踏上火車的時候，就已經覺得沒那麽難受了。

    “回來了，雖然，隻是暫時的。”他想。六個月，說長不長，卻已經讓他忍受不了了。那個地方，他不失望，因為去的時候就沒懷有希望。那個被稱之為大學的地方。一群無知的學生，還有更加無知的老師。他不想太偏激，可是無法抑製自己這些想法。

    拖著箱子回到家——他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家，雖然他從記事起就生活在這個兩居室的老舊房子裏，但要是從父母的角度來說，這便不能稱之為家。他沒有父母親。替代父母作用的，是自稱是他舅舅的人。為什麽說自稱？因為在他的記憶裏，除了這個舅舅，他沒有見過其他任何一個親戚。按說有舅舅，就應該有姥姥啊，可他沒有。若是問起他舅舅來，對方倒是直言不諱：“死了，都死了。咱倆相依為命。”可當他再問到他的父母的事時，舅舅躲躲閃閃閃爍其詞，盡管依舊那副流氓無賴的樣兒，可他看得出來，舅舅不願意說。他便不再問，問了又能怎麽樣呢？被父母拋下的孩子，有人收養便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他對毫無印象的父母沒有仇恨，隻是有時候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外麵流言蜚語，說他其實是他舅舅的私生子，不然為什麽外甥跟舅舅姓呢——他叫周曉楓，他舅舅叫周港生。對於這種說法，他有時相信，有時又不信，他十八歲，舅舅三十八，看上去不像父子。而關於這個共同生活了十八年的舅舅，他基本也是一無所知，隻知道愛喝酒，沒正業。奇怪的是這樣的一個人居然也把他完完整整的養大了，隻是有時拮據一點，大多數時候他竟還是班上看外表最闊綽的學生。

    這個舅舅經常不在家，從六歲起，他就學著做家務，自己照顧自己。舅舅出門的時候給他點錢，讓他自己買點吃的。有時候忘了，他就隻好餓著，幸運的是，每次當他快要餓死的時候，舅舅就回來了。他不知道舅舅在幹什麽，就連“周港生”這個名字他也是後來翻戶口本才看到的，以前隻聽見別人叫他“周老三”。他多次問過“老大老二”在哪，未果，便認為這隻是個外號，不了了之。至於港生，他也求證過，舅舅說他並非是香港出生的，這個名字也是自己十幾歲看成龍電影上癮自己改的。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舅舅這麽一說，他就無法再追問下去了，以前的一切，終究還是個謎。

    略微梳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曉楓拖著箱子上了樓。說起來，長這麽大他還是頭一次出門在外這麽長時間。現在回到這個地方，熟悉之感夾雜著久違讓它更有了家的意味。

    曉楓家在三樓。曉楓自覺地掏出鑰匙，他知道沒有人在家。但上了樓卻看到一個人蜷縮在自己家門口。不是他舅舅，一頭長發說明是女的——雖然他舅舅也曾有過長發飄飄的不羈年華，但眼前的這個人毫無疑問是個女的。女的縮成一團，抽泣著。曉楓想問問，可他不敢，因為這個女的幾乎是裸體的！

    一個幾乎裸體的女人在自家門前哭泣，考慮到舅舅的作風問題……曉楓似乎是明白怎麽回事了。曉楓盡量不去看她，低著頭卻因為看到那雙潔白如脂的少女的腳而更加心跳。他努力克製著：“您好……請問……”

    “曉楓！你終於來啦！”女孩兒一下子撲到周曉楓懷裏。這已經讓他很震驚了，但更讓他震驚的是，這個女孩居然是他青梅竹馬的暗戀對象，秦默。

    “默默……你怎麽……”秦默還是穿了衣服了，隻是那背心和短褲都很小，又光著腳，好像她是剛從床上下來的。也不知道這麽冷的天，她是怎麽過來的。曉楓能感覺到她在瑟瑟發抖，趕緊打開大衣拉鏈把她包了進去。奇怪的是，她的手卻很熱，握住曉楓的手之後就沒有放開過。

    “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沒去找我，我隻好來找你，可是，我又不認識路，就是覺得你可能會在這兒。”她依舊在抽泣，但顯然已經破涕為笑。

    “等我？”曉楓不知道她口中的等是什麽意思，因為自從那件事以後，他倆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了。

    “嗯。”秦默再不說什麽了，專心地趴在曉楓的懷裏，活像一隻小貓。曉楓忽然覺得秦默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一樣。“還是先進屋吧。”樓道裏已經有人過來了。

    打開門之後，曉楓沒說什麽請進之類的話，因為秦默依舊死死地扒在他懷裏，於是曉楓半托半抱地把她弄了進來放在沙發上。

    “你先坐一下，我給你找件衣服。”曉楓隨手把行李放在一邊。雖然屋子裏有暖氣，但她實在穿得太少了，的確需要一件衣服。曉楓拿來舅舅的一件軍大衣。“先穿上吧，雖然不好看，可是暖和。”他隻是覺得拿自己貼身的衣服給一個女孩好像不太好。秦默倒沒有說什麽，一臉天真地把自己裹在軍大衣裏，萌態十足。曉楓看到她這個樣子，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她的確不一樣了。

    “這是我舅舅的，你先穿著，我看過了，他沒在家。”曉楓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軍大衣又成流行了……”秦默沒有搭他的話。要擱在以前，這並不奇怪，可現在秦默不是單純地不說話，而是癡癡地望著曉楓，就像一個小妹妹望著大哥哥，這在以前可是絕不可能出現的呀。曉楓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那個，你喝點什麽？”

    “……”秦默還是望著他。

    “我給你衝杯奶茶吧！”曉楓慌忙逃離。

    曉楓走開之後，秦默靜靜地坐著，進來時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這時，門打開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