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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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陽光下, 從車窗中有些看不清馬上人影的細致神情,老爺子正想悄咪咪放下簾子, 就聽孫子平淡冷靜的聲音道:
“別以為岔開話題就能糊弄過去,或者您是不想要那隻鳥了。”
“要要要!”
本欲放下的簾子瞬間掀開, 老王爺滿是急切期待, “你可得幫我要回來, 好容易這隻學會了說話, 偏偏就跟著人家跑了。順便你再幫爺爺問問你那小友,怎麽讓那隻鳥那麽黏人乖巧聽話的, 啊?”
“所以,您到底幹嗎去了?”
“……”
聽到自家孫子仍咬著關鍵問題不放, 老爺子的嘴角不滿的抽了抽,半響答道:
“真是去領鷯哥兒的。我本意是想當麵問問他家撿來的鳥都會說什麽話,到時我先念出《淮南子》來, 那娃娃一聽居然一樣, 肯定驚訝無比。我再說是我丟的, 順理成章就能將鳥認回來。哪裏想到還有那麽些冒領渾水摸魚的……”
老爺子說到這兒,偏眼瞟過窗外自家孫子,見其依舊不語,十足耐心的模樣,沒辦法隻能把後麵的話說了出來。
“那孩子最近鬧得動靜挺大, 剛出的酒打出聞香十裏來的名號傳的滿城皆知。跟著又聽聞重陽節為所有杖國之年的老人免費贈幾百錢一塊的重陽糕, 街頭巷尾乃至城外老者都風聞而來。
“我啊, 就是想看看他免費贈糕是真是假, 有幾分真。也想瞧瞧離開侯府後能接連鬧出這麽多動靜的孩子,真人究竟如何。”
“如何?”
聽了這麽多,馬上的人卻隻問了這兩字。
窗簾早在老王爺說話時就落下了,車中默然片刻,終是傳來老人的淡淡聲音。
“至純至性。”
之後一路,爺孫倆都顯得有些安靜。當日重陽,祖孫二人回府後同登上園中假山最高處的涼亭,共享酒菜,也沒再提有關香飄十裏和崔茂懷的話題。
隻是當晚,四麵臨水的水榭樓閣中一點孤燈亮了整夜。盛安城近兩日最受追捧的濃鬱酒香飄散在深夜的湖麵,仿佛已和湖水上的薄霧融合一處,久久不散……
“來,幹杯——”
“幹杯——”
一眾應和,眾人仰頭一起喝了滿杯酒。笑聲中有的繼續倒酒豪飲,有的早已朝香味撲鼻的菜肴下筷。
重陽三日忙碌下來,崔茂懷依舊備下好酒好菜,同眾人一起過節。
經過這麽些日子相處下來,眾人到底都放開了些。平日依舊恪守規矩,難得的節日,大家同坐一張席上,拚湊在一起的案幾上擺滿了菜肴。烹飪方式除了當下慣常的蒸、煮、燉、燜,經由崔茂懷帶來的煎、炸、炒,以及兩廂結合的熏烤、泥烤,當真是帶著大家踏上了更高層次的味蕾之旅。
大人們還矜持些,幾個小的一邊用筷子夾菜往嘴裏塞,眼睛已經瞅向了下一道下筷的目標!崔大、崔二、崔璨常媽媽幾人都無奈又不好意思的望向崔茂懷。
崔茂懷隻是笑笑示意無妨。再往自己身邊看去,須金勒這個隻吃肉的,在這混了幾日有小孩子跟著一起爭搶飯菜吃,哪裏還有挑食不吃綠葉菜的毛病?
卻是跟崔茂懷的膽子也大起來。
小孩子們今日一律用醪糟湯當酒,須金勒望著自己杯中撒有桂花的湯汁顯然不讚同。趁崔茂懷夾菜吃和常伯說話的時候,小手就偷偷往他酒杯上探來,被崔茂懷一巴掌拍到手背上才消停了……
當晚的宴席直到二更多才散。崔茂懷洗漱過後暈乎乎躺上床,即將睡著時卻聽到須金勒從地鋪處傳來的聲音。
“過節幾天忙過了,二叔還有別的事嗎?”
崔茂懷沉重的眼皮慢慢在昏暗的屋中張開,半響道:“沒了。”
床腳...地鋪那邊便再沒了聲響。
崔茂懷映著酡紅酒暈的臉頰不由帶出笑容。當日花瓣過剩的事,崔茂懷壓根沒瞞著須金勒,直言告訴他崔茂琛和一位朋友送了花瓣來,已經盡夠了。
“所以從明日起,你就不用幫我跑山上采花了。”崔茂懷道,“可是家裏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又是建房子又要做日常生意,如今還得釀酒備重陽糕,須金勒,過來幫二叔幾天行不行?拜托啦!”
由此,才有了這些日子須金勒常住在他這裏,裏外幫忙的事。
崔茂懷處理那些花瓣的時候也帶著須金勒。
“這些直接收起來有需要再用。這些做桂花蜜,那邊的釀桂花酒和菊花酒。到時候埋在梅樹根底下,二叔給你留一壇等你滿十八歲能喝酒了再挖出來喝。是了,這壇酒就抵了你上山采花的酬勞!”
崔茂懷自顧自說著,完全沒注意到須金勒在身後望向他的不平眼神。
“至於你摘的花瓣……”
崔茂懷拍拍須金勒的肩,指向廚房,“當日拜托你采花時說了是用來做糕,所以你辛苦得來的花全都用在了糕點裏。二叔可沒騙你哦!”
崔茂懷至今還記得須金勒瞬間睜大的眼睛和臉上似不屑的表情。
“沒事了你就不能來幫幫忙看看你二叔我?”崔茂懷的聲音在靜寂的屋中響起,“非得有事我請你你才來啊?”
“……”
須金勒沒說話,隻在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翻身扭動的聲響,很快,這動靜也沒有了……
崔茂懷第二日送走須金勒。鋪子裏重陽糕賣過,生意又恢複了之前的節奏,但日日開門前多了一條隊列,都是排隊來買酒的。
因為量產不多,崔茂懷家的酒每日限量百罐,一人最多能買三罐,先到先得。日日沒買到酒的總要抱怨一翻,希望能多些酒,也希望能散賣。
“實在是囊中羞澀,可是自嚐了一次您家的酒,別的酒再品不出味道來。若能散賣,攢個幾日錢,來這裏買一碗喝了解解饞也好啊……”
總有人在門前搖頭歎息,同應和者還頗多。
崔茂懷家的酒徹底打出了名聲,同時,也襯出崔茂懷當日問崔茂睿要錢的正確性。
據常媽媽說,之前那個自稱是侯府夫人身邊的人,又來過兩趟。第一次是買重陽糕並其它糕點,然後板著臉老實付了錢。
第二次來開口就要二十壇酒,阿秋說沒有,那丫頭還氣呼呼的說又不是不給錢。恰巧常媽媽過去上貨,便直言道,就是有錢咱們家也沒那麽多酒!沒瞧見每天就一百罐,您一張口要去五分之一,門外還這麽多等的人,我們怎麽跟廣大顧客交代?
那人氣呼呼欲言又止,然後甩袖走了。
“做的好。”
崔茂懷正喂著重陽吃蛋黃,“既然跟客人一起排隊走的外客通道,就該當顧客對待。便是論起親眷關係入宅子敲門進來,一張口二十罐我也拿不出來。沒瞧見大哥要的酒,這才湊齊嗎?阿秋——”
崔茂懷喊阿秋過來,“待會閉市了你先別跟著砌牆,回趟侯府跟大哥說聲他要的酒湊齊了,問他是咱們給他送府裏去,還是送到哪裏?記住了?”
“公子放心,記得了。”
阿秋應著,當日晚些跑了一趟侯府回來,說是侯爺正好在家,聽了說不必咱們送,明日便有人過來取。
第二日鋪子開張不久,曾在府中大哥身邊見過的費大果然帶人來將酒包裹嚴實了裝車運走。卻還留下三罐,說是下午府裏的人過來取,這是備給府裏用的。
崔茂懷目送費大一行人走的方向,倒像是出城去。
下午,府裏果然又有人取三壇酒。令崔茂懷意外的,來人竟然是李媽媽?!
“李媽媽!您總算得空出...來啦?”
崔茂懷忙將人請進屋,李媽媽一見崔茂懷,先是拉著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才一麵點頭說“還好沒瘦”一麵跟崔茂懷進屋。
“李媽媽看著卻更憔悴了!”
崔茂懷望著李媽媽,目露心疼。中秋見時,李媽媽就清瘦許多,今日再見,竟是比中秋更顯消瘦,神色滿是疲憊。
“沒事,人上了年紀精力就不如以往了。”
李媽媽說著話,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崔茂懷。直到常媽媽和崔月亮端了湯點來,李媽媽才轉頭打量起兩人,常媽媽放下東西,衝崔茂懷微微一笑。
“公子總念叨著李媽媽,今日難得見麵,想必有不少體己話說,奴婢們就不在跟前伺候了。”
“常媽媽隻管去忙。”崔茂懷笑道。
二人出去,李媽媽才再次開口,“我剛一路瞧著,屋裏這些個仆人倒還都是知道幹活的人。這常家兩口子如今瞧著倒也都是能幹的,不枉公子當日費心費力救了他們。雖然如此,公子也不可太善心縱容,否則隻會讓他們失了本分。”
“嗯,其實他們都挺好的……”
除了這句話,崔茂懷還真不知道再說什麽。他清楚李媽媽與他看外麵這些人的角度和要求是不同的,崔茂懷無心挾恩以報,也不大認同當下社會的嚴苛階層。但眼下跟他說這些話的人是李媽媽,崔茂懷也不願當麵反駁這位實心為他好的人,所以隻能含混過去。
好在李媽媽大概給外麵眾人打了及格分,心裏還有其他事,也就沒過多糾結此事,隻拉著崔茂懷的手道:
“今日我出來,說是取酒,也正有事要詢問公子呢。聽何媽媽的女兒說,前幾日她到公子鋪子上買酒,公子明知道她是夫人身邊伺候的,還不肯賣給她?”
mmp,這哪兒來的挑事精?!
“她回去說的?”
崔茂懷一秒冷了臉,跟李媽媽解釋了事情經過,連帶之前糕點的事一並說了,“我這兒每天能出的酒也就一百罐出頭,大哥要的我還日日攢了許久,她張口二十還一副施舍誰的表情,誰稀罕!”
“原來如此,隻要跟公子您無關就是了。唉!”
李媽媽說到這裏深深一歎,轉而拉了崔茂懷的手,“公子別跟她一般見識。她那個人啊……我之前也隻聽她這不好那不好的,如今在後院呆了些日子,真正是個糊塗的,卻也可憐。大約也就隻能在嘉哥兒和外麵不知情的人麵前充充侯府夫人的身份了。”
“怎麽說?”崔茂懷聽著覺得有隱情,不由問道。
李媽媽看著他頓了頓,半響仍猶豫著,“公子啊,我這最遲到年前年後就該走了。侯府裏的事按理我這個下人不該多嘴,可又擔心你什麽都不知道莽撞得罪了誰,總歸是不好。”
李媽媽喝了口甜湯,才慢慢斟酌著說:
“夫人和侯爺雖然是聖上賜婚,可當初新婚其實也好過一段日子,侯爺憐惜夫人一個二八芳齡的姑娘嫁給他一個大了十歲還有兒子的男人,承諾說絕不納妾。”
“可到底朝堂上何、崔兩家立場不同,尤其是須金勒的事,夫人最終觸怒了長公主。連帶侯爺也對夫人越來越淡。嘉哥兒之後,侯爺更幾乎……不去夫人房裏。馥姐兒純粹意外,夫人大約是想再得個兒子穩住身份……”
李媽媽說的隱晦,崔茂懷卻也猜到了一些。
原來二胎是動了手腳懷上的,難怪當日第一次見崔茂睿的時候聽到夫人懷孕不適,崔茂睿皺眉臉色不好看。隻是沒想到還有須金勒的事……
崔茂懷想起府裏老人曾說過,長公主早年也曾想辦法緩和須金勒和崔茂睿之間的關係,卻因種種誤會反倒令須金勒和崔茂睿之間的嫌隙更深。
“她,大嫂對付須金勒做什麽?她嫁進來的時候就該知...道有須金勒吧?”崔茂懷不忿。
“我的公子啊哪有您想的簡單!”
李媽媽道,“您別聽外麵一個個說須金勒是胡人如何如何,但總歸他是侯爺的長子,要是侯爺鐵了心要把侯位傳給他,世事哪裏說的準兒。夫人最大的心病也就是這個,大約兩家結親的時候就說好了的,誰知嘉哥兒一天天長大,夫人、連帶何家暗示明說了不知多少次,侯府……卻始終不肯上書立嘉哥兒作世子……”
“那也是府裏的事,她沒事又來攀扯我做什麽?”
崔茂懷也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位便宜大嫂的所作所為,但不管怎麽著,你找事找到跟前來我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公子別理她,女人啊心生了偏執可不就這樣。她說是侯府夫人,可長公主厭惡她在圈子裏人盡皆知。多少年了,除了過年祭祀的大日子,長公主根本不許她到東院去,也從不受她兒媳婦的禮……”
“侯爺更不必說,數月都不往後院去。這次洗三禮辦的不聲不響,洗三剛完就將夫人身邊的何媽媽險些打死……”
李媽媽說到這兒壓低了聲音,“我本來也以為是何媽媽搬弄是非,今日聽了前麵糕點的事,隻怕侯爺這是借著別的由頭故意教訓人呢……這下子,在府裏連起碼的臉麵都沒了。”
“問公子您這兒拿東西,我倒是聽何媽媽提過一回。也是不平公子您之前對著三公子四小姐親厚,連須金勒都百般厚待,卻獨獨忘了嘉哥兒。她私心裏大約想的是,您這開鋪子製作點心的手藝還是從府裏帶出去的,既然回饋家裏,憑什麽單單沒有嘉哥兒的。”
李媽媽說著這兒也覺得可笑,“也不想想,她嫁入府裏多少年了,府裏要真有這樣的獨門食譜技藝,便是她享受不到,長公主那裏難道會沒有這些點心吃食?”
“所以說啊,人不能執拗,視野窄了就什麽都顧不到了。我說這些,公子心裏存個數。何大人到底是聖上跟前能說的上話的人,家裏再不滿不也供著她。公子也該注意些,別被她挑出理就是了……”
“說起來我也要問公子,公子這些製點心酒水的法子,是從哪兒學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