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懷迎著山風呆愣許久, 便是穿著厚裝, 仍覺得寒風穿胸而過，渾身透涼。

    雀屏翠嶂？雀屏翠嶂！

    聽起來多詩意好聽的名字, 居然就是一屏山這麽座木樁禿山？！

    “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崔茂懷坐在烏騅上，放眼荒涼枯黃的山野景象。要知道是一屏山, 他何必大冷天跑這一趟, 直接在暖暖的被窩裏揉著虎王自我安慰豈不更治愈！

    周辭淵自然聽得出崔茂懷語氣中的點點委屈和埋怨, 心中非但沒有因此不快, 反而更添幾分喜意。隔著風帽輕拍崔茂懷的頭，語氣帶著不自知的包容寵溺。

    “幾次想說, 看你那般期待高興，我又怎忍心道破。何況……”

    周辭淵指給崔茂懷看一屏山山梁處，“從前一屏山的確有過溫泉，那上麵的莊子前朝時據說是一位頗受寵的皇子所有，咱們大可去實際看看。而且你拿的地契仍是靖朝開國初的, 上麵所列是按前朝莊園劃分，地方不小。幾十年沒管, 也該重新勘過立界到官府換一份地契才是。”

    崔茂懷聽了確有溫泉的話, 這才打起一點精神。對周辭淵說的大小既無概念也不關心。

    二人繼續往山上去。身後幾騎得了周辭淵命令, 倒先他們一步走了。

    “讓他們先四處找找界封。”周辭淵給崔茂懷解釋。

    周辭淵今日帶的騎馬侍衛比那日出來還多四人。此時留下兩個騎馬的侍衛和一行隨他們身後走路的家仆, 其餘六人到了前方山路岔道, 已分散跑開。

    崔茂懷和周辭淵則繼續往山梁上去。

    很快, 那日遠距離沒看清的景象落到崔茂懷眼中, 不由讓崔茂懷更感心涼。

    這時的建築住宅多是夯土垣牆所造, 皇家則是複瓦木結構所建。沿著山路上來，但凡夯土垣牆、茅草覆蓋的房屋院牆盡皆傾塌不全。一截截斷壁殘垣或高或低掩埋半人高的荒草灌木裏，看著不僅荒涼，看過不少鬼片的崔茂懷腦子裏更是聯想不斷……

    “怎麽了？”周辭淵敏銳感覺到崔茂懷的不對，立刻問。

    “沒事……啊！！！”

    崔茂懷驚嚇大喊，勒的烏騅也跟著抬頭長嘶一聲。幸而周辭淵在旁一把拉住。

    “別怕，怎麽了？”

    “那，那裏，好像有東西飄過……”

    崔茂懷聲音發顫，天知道他前世跟朋友一起看鬼片，根本都是硬撐。每每隻要是為了麵子跟朋友看鬼片或是去過鬼屋、玩過密室逃離，他當晚鐵定要賴在爺爺的主臥套間裏的沙發睡覺，還不許關燈。

    “公子別怕，是隻狐狸。”

    朝著崔茂懷指的方向過去的幾人，很快常伯反饋道。說著還撿了一塊大石朝著斷牆那裏扔去，一石落下，果然看到一隻毛絨絨的東西躍出，靈巧的牆脊上跑過一段，再一跳，隱入草叢不見了。

    “原來是狐狸啊……”

    得知不是非唯物存在，崔茂懷幹笑兩聲，臉頰微紅，好在口罩遮著，便強自穩著聲音，“不是什麽傷人的動物就好，我們快走吧。”說著，提韁率先走出。

    身旁的周辭淵自把崔茂懷的動作眼神看的清楚，卻不戳穿。直到崔茂懷先走，他暗自勾唇笑了笑，又連忙跟上。

    有了這段小插曲，崔茂懷心下雖還有點不放心，但到底沒之前那麽膽戰心驚。

    一屏山因荒廢許久，山路漸漸被野草漫過。很多地方甚至沒了路徑方向。馬腿埋沒在野草裏，加上曾經被砍樹木僅剩的樹樁，高高低低，對行馬很是危險。烏騅就差點絆倒。

    由此一行人上山又耽誤了些時間。

    直至午時過半，大家才終於到了山梁上那處殘存破敗的莊園。

    看得出，...曾經擁有這裏的的確身份不低。雖然莊子院牆沒留下多少，裏麵的木製建築更是損毀劈砍的厲害。但是建築麵積，以及木頭上的精美紋飾，無不在昭示著這裏曾經有多堂皇漂亮……

    “溫泉就在這裏？”

    崔茂懷問，卻被周辭淵拉著再往前走了一段，然後居高下望，立時驚詫。

    就見這座山梁下，聚著一泓潭水。水色深碧，深冬淩雪亦沒有結冰……

    “公子，我等已經看過了，下麵的水潭西北方向應該有暗流接著溫泉，所以才能冬日不凍，你看潭水後的深穀和山壁上的植物，很多還泛著綠，想必也是這個原因，隻是想找到泉口，怕還要些時候。”

    有侍衛下去探過很快回來回報。周辭淵聽了，讓手下再往山穀裏去看看，但也囑咐，先不必走太遠，今日先勘定地方，其它的改日多派些人來找。

    而崔茂懷自聽到當真有溫泉，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就閃亮起來。恨不得跟到山裏去看看。

    “前日回去，我特意問了祖父當年三屏山上的莊子先帝如何分賞的……”

    崔茂懷聽了這話，關注點果然轉回，目光盡落在周辭淵身上。周辭淵嘴角上彎，繼續道：

    “當年先帝攻下盛安，高興之餘當封賞群臣眾將。不過那時天下未定，先帝不欲大肆封爵賞官，本想用盛安城中的宅邸和金銀先犒勞一下，待周邊穩定再說。哪想後沛南去，竟將宮中從天下搜羅來的珍寶金銀盡皆運走藏了起來。先帝一時少了銀錢，正想該如何替代，正巧有近臣提及應該將三屏山的皇莊保護起來。先帝一聽，立時有了主意……”

    周辭淵講述的時候，很自然的拉了崔茂懷的手慢慢沿著山路四處散步閑走。

    “先帝先是下令派兵保護山上皇莊，並找人修葺直言之後冬夏還要用。然後將皇莊近處的一些尚完好的莊園賜給近臣，名義是他日天下太平，你我君臣夏則同避暑，冬則同享溫泉。如此一來，既顯示出了皇帝的親近倚重，也突出了這三屏山上皇莊的重要性。”

    “好聰明！”崔茂懷由衷感歎。

    “嗯。”周辭淵也笑，“於是之後，盛安城中的府邸雖隔著皇城，又礙於官階爵位地點大小有不同，可這山上，就全憑臣子在先帝心裏的親疏遠近而定了。所以很多部下擠破腦袋也想得賜一塊地方。很快三屏山就分賜完了。於是等你祖父平定周邊回來，這山上竟一時沒了地方。”

    “……”

    “聽我祖父說，先帝當時其實琢磨過將誰剔出去給你祖父騰個地方，但是遠處不符合你祖父的身份。近處換了誰又都不合適。而你祖父也是聰明人。”

    周辭淵想到祖父當日和他所言先代鎮平候崔毅為人處事，直言若是這老人晚去幾年，鎮平候家裏絕不會出當年的亂子，更不會一筆爛帳接一筆爛帳。成了如今岌岌可危的地步。

    隻是若真那樣，眼前的人又會在哪裏？是否還能存在於世？

    手被抓握的更緊，崔茂懷微愣，見周辭淵仍不說話，隻能開口主動問，“後來呢？”

    “後來，你祖父就借一次酒宴，假裝不知三屏山的地盤已經分完了，反倒喝了半醉故意跟皇帝說，他家底薄，知道城裏的宅邸要按照規矩劃分，外出回來後聽說聖上開始分城外山上的莊子。既是城外山莊，想必多分一點兒也沒關係，就求皇帝一定要多給他些地方，要不就將一屏山那邊給他吧。”

    “啊，竟然主動要一屏山？”崔茂懷驚訝，“那會兒這山上已經被砍光了吧？”

    “嗯，但這正是你祖父聰明之處。明知皇帝為難，二屏山三屏山又沒了地方，他主動提出要一屏山，一來主動解了皇帝難處。二來，一屏山雖荒禿，但你看從對麵的上梁到二屏山的皇莊卻也是近的。如此，既得了皇帝的心，也算自立了身份，對外也...顯得大度，對當時來說是再好沒有的破局之道。”

    “……”

    崔茂懷眨眨眼，對這些一句話一個行為包含萬千含義的事向來不怎麽通透。隻深深覺得能在聰明有心計的皇帝手下幹事的，自然也不會是一般人。

    何況是靖朝鮮有的能善始善終，並能將皇帝愛女娶回家當兒媳婦的老侯爺！

    因為牽扯到後沛，崔茂懷倒是想起一些坊間流言。此時見前後正好沒人，便偷偷問周辭淵。

    “聽說，後沛將天下搜羅來的珍寶全運到蜀地，埋入蜀山，為的是他日再起，是真的嗎？”對於寶藏之類的話題，絕對值得人們永遠好奇。他家攤子前等候的客人，就曾多次提到這事。

    “是有這個說法。”周辭淵點頭證實，“但當年後沛南逃，一路尚有攔截追兵想帶如此多的珍寶走實在不易，可信度不大。”

    周辭淵故意賣個關子，就要看崔茂懷一緊一鬆的表情。

    “其實更令人可信的，其一就是後沛並沒有多少珍寶，雖然後沛後期奢靡無度，的確從天下搜刮的不少東西，但同樣花費奢靡，可能那些東西早換了方式沒有了……”

    “另一種，就是後沛南下的確帶了一些珍寶，但能讓盛安城宮裏的所有珍寶金銀皆空，怕是提前就先轉移了。之後後沛皇帝南下轉入蜀地，其手下的斧鉞軍才將那些東西分批悄悄運入……”

    “公子，西麵的界封已經找到了。”

    “公子，北麵的界封看找到了兩處。”

    二人正說話，之前派出對照地契尋找界封的幾名侍衛前後回來。分別向周辭淵和崔茂懷說了界封地點和情況。

    “好在界封都是石碑石柱所立，有些已經埋入土裏看不到了，但按照地契所言尋了大致標識北行數百步總算也找到了……”

    崔茂懷卻見周辭淵的麵色似有所思。不由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

    周辭淵搖頭，轉而笑著直指二屏山皇莊下的山梁，“看到了嗎？自那裏以南以東，直到咱們剛才上山的山腳，包括這幾道山梁間的穀地，今後，就全都是你的了。”

    “……”

    “你祖父說要一屏山，沒想到先帝竟真的將整座山都給了。”

    周辭淵手下捏了捏崔茂懷的手讓他回神，“雖然前山是沒什麽用，但好在深穀裏的樹木破壞不算太嚴重，又有溫泉，經過這麽多年，倒也長了些樹苗出來。你冬日畏寒，正好請人過來瞧瞧，鑿出一眼溫泉，建個莊子小住，倒也使得。”

    而直到此時，崔茂懷才將四下望去的目光收回來。有種中大獎的感覺。他也不是沒過別墅，沒見過地皮的人，可擁有一整座山的男人……

    崔茂懷難掩興奮欣喜，但轉而又有些擔心。

    “地契上是按照前朝地名和誰家莊子劃分的，如今官府還能認嗎？還有，長公主和我大哥當初到底知不知道分給我的是這麽大一塊地方，我是不是該回去再問一下？”(www.101noveL.com)